孙擎风有些疲惫,嗓音沙哑低沉,清醒过来就开始责备金麟儿,问:“怎把你跟我关在一起?先前不是说好了,要把你同我分开。” 金麟儿听到孙擎风的嗓音,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着急,什么都没做。 他拿起陶壶倒了碗水,喂到孙擎风嘴边:“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转好,又怕他们不给你饭吃,把你饿坏了可怎么办?死就死吧,我不想跟你分开。” 那水不知放了多久,但孙擎风只觉甘甜,无奈失笑:“哪有你这样的?别说当魔教教主了,有这样的武功,却还甘愿被人欺负,几百年来我就见着你一个。” 金麟儿也笑了:“五十步笑百步,你也一样。” “我还不是因为你?”孙擎风口而出,又不太愿意表心迹,硬生生把话圆回去,“老子都是被你拖累的。” 孙擎风枕着金麟儿的大腿,觉得还算舒服,便没有动作。 金麟儿把馒头拿来,掰开了喂到孙擎风嘴边,道:“其实门派里的人都还不错,还给我们送吃的。虽然只有这个,你将就将就。” 孙擎风就着金麟儿的手,吃下两个冷馒头,边嚼边说:“这点东西就把你哄住了?这玩意儿,平时我都拿来喂猪。” 金麟儿:“猪才不吃馒头。” 孙擎风:“你吃了没有?” 金麟儿反应过来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气闷地说:“我又不是猪。” “你说谎的时候,总眨眼睛。我可以不吃不睡,下回不许再这样,否则老子揍你。”孙擎风从坐了起来,在里走了一圈,又走到石壁上的小孔前,向外窥探一番。 金麟儿:“大哥,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我明明昨才饮过血,每晚都按时打坐练功,你体内的鬼煞之气却突然发作。难道是因为,我练功练的太勤,饮血的量又不够维持了?” 孙擎风倚在石壁上,侧脸望着外头璀璨的星空,问:“你心里,会有不好的念头么?” 金麟儿走到孙擎风身旁,学着他的模样,同他一道站着向外望,略微思索,道:“天有四时,分昼夜,有光自然就有影,每个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不好的念头。” 金麟儿叹了句好冷,飞快地握住孙擎风的手,嘿嘿笑起来,十足傻气,在孙擎风看了却十足可。 他继续说:“我常常有一些怪念头,譬如说,给你戴上红盖头,把你娶回家做媳妇儿,在你不开心的时候用掸子挠你的脚板心之类的。不过,最坏的一个念头,应该是向武林盟复仇。” 孙擎风瞪眼看向金麟儿:“你敢!” 金麟儿:“父亲死在我面前,我心里多少有些怨恨,可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也只是偶尔想起罢了。” “你小子,该聪明的时候蠢的要命,不该聪明的时候,就会顾左右而言他了。”孙擎风气的显然不是复仇,在他看来,复仇本不算什么坏念头,不过是以直报怨,“这些年,你没少受我的气,还想把我娶回家,是怕我丢下你跑路吧?为何你总觉得我会扔下你?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可靠?” 金麟儿连忙摇头,道:“我,我只是觉得,觉得……” 孙擎风:“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支支吾吾的成何体统!” 金麟儿的脸都憋红了,鼓起勇气说:“我只是觉得你太好了,我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全、全然配不上你。我、我又蠢又懒,想做好人又没本事,总是拖累你,没办法帮你。” “哦。”孙擎风打断金麟儿的话,故作不经意地向旁边挪了半步,不让月光照到自己脸上。 第31章 逃 金麟儿心绪起伏许久, 偷偷抹了把眼睛:“‘哦’是什么意思?” 孙擎风:“没什么意思, 刚刚说到哪了?” 金麟儿:“说到坏念头。” 孙擎风:“人人皆有虚妄幻念,纵然蠢笨如你, 亦不能免。今我行止失常, 虽有鬼煞作祟的缘故, 但追溯源,还是自己心存念。” 金麟儿:“此话何解?” 孙擎风:“鬼煞不能奈何我, 故须寻我破绽, 以虚幻妄念蛊惑我。此即是说,非是鬼煞控我, 而是我心与从前相比多了些东西, 被它们勾出来加以利用, 是心不正。” 金麟儿:“你又不是神仙,自然要吃喝拉撒,并非完人,总会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怎突然说这个, 你心里多了什么?” 孙擎风苦笑, 幽黑的眸子映着冷月银辉, 反问:“你不知道?” 金麟儿:“你又肯不同我谈心。” 孙擎风:“从前,我心里是空的,除了鬼煞,什么都没有。” 金麟儿:“现在有了什么?” 孙擎风:“现在,有……没什么。” 孙擎风说到一半,见金麟儿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许是觉得难为情,不肯继续说了。 但情一事,向来是不言而明的。 金麟儿恍然大悟:“有我!” 孙擎风不置可否,别过脸去,不让金麟儿看自己,嘲道:“的确是有你。这世上也就只有你,脑袋里装瓜瓤,竟会觉得我是个好人。” “反正就是我!”金麟儿笑的合不拢嘴,两只眼睛弯成月牙形状,比天上挂着的月亮还要好看,挽着孙擎风的手摇晃,“大哥,从前你不与我说,是因为我年纪小,不明白。如今我已长大,往后,你可多与我说说,别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金麟儿身上,仿佛有一层柔和温暖的光,小心翼翼地陪在孙擎风身边,像冬里温暖而不灼人的太。 孙擎风见之,觉得自己的子,过的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实在怅然不起来,便随口说:“我没你想的那么好,心里装着鬼煞,同它们共存两百载,早就已经难分彼此。事前提醒你,若是有朝一,我彻底变成暴戾凶恶之人,你……莫要觉得失望。” 金麟儿:“我蠢笨,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我只知道,我刚遇见你的时候,才跟你的一般高,现在我都长到那么大了,变化那么多。我会变,你当然也一样,虽则你并不会老,但你的心境会有变化。我小时候给你惹小麻烦,长大了给你惹大麻烦,你也没有不认我。难道你变了,就不是我大哥了?难道你不比从前好了,我就不认你了?没有这样的道理。我知道你的心是好的,你若从心所,必定不会有错,纵然有错,我也会将你拉回正道,所以,你只管做自己想做的,只管过的舒坦就行了。这世上万物无恒常,唯有人的情,可以至死不渝。你要相信我,我总是喜你的。” 孙擎风哑然,半晌才说:“你真该做个教主,这样会蛊惑人心。” 他的话没有说完:我险些沦为你的信徒。 金麟儿:“我又不是不管什么人的心都稀罕的,我只稀罕你。” 孙擎风:“若我成了魔,你待如何?” 金麟儿:“大哥,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了不起。历观古今,普天下可曾有一人,独自在凄苦寒凉的边关,一守就是两百年?也就只有你了。先前,我在修习《金相神功》的事上踟蹰游移,常常想我会不会被那功了心智,故而觉到害怕。直到那一,你带我去看烟花。” 金麟儿娓娓道来,声音清冽干净,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听来别有一番韵味,像清茶上的袅袅烟雾。 孙擎风问“你冷不冷”,金麟儿自然说“好冷”。 孙擎风把金麟儿拉过来,让在靠在自己怀里,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抱着一杯又香又暖的茶。 孙擎风:“我不带你下山,还不知道你跑来跑去要摔多少个跟头。只怕,你是要在积云府门前摔出一口井来。” “我又不是故意的!”金麟儿赧颜,“我们从城隍庙前经过,你让我坐在肩头。我坐的高看的远,见城隍庙上有一副对联,那上联写着: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事,论事寒门无孝子;下联写着:万恶为首,论事不论心,论心千古少完人。我忽然就明白了:行善,向来重在行善的念头,因为世事不可尽如人意,多少人想做好事,却自身难保?我们就是这样,无论如何都无法为旁人接纳,可只要心中长存光明,不论是走错了路,或是已经在错路上走出很远,都能及时回头,这就已经很好了。枉你活了两百多年,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说你心有鬼煞,不如说,你脑袋里装的都是瓜瓤。” 孙擎风面无表情:“你放。” 金麟儿哈哈大笑,用脑袋蹭孙擎风的下巴,道:“当然,我这番话里,有些地方是为了哄你,你先前不也哄我么?说什么知白守黑,不要惧怕,你自己却做不到。” 孙擎风:“教书先生一定要写的出锦绣文章?” 金麟儿:“大哥,我们都别想太多,携手往前走就是了,也不用讲什么大道理。师父教我的,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 金麟儿并没有说什么大道理,但孙擎风却有种豁然开朗的觉,觉得心开阔起来,一直萦绕心头怨愤戾气,不知觉间已然飘散开。 孙擎风甚至已经忘了,自己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个好人。但他听完金麟儿说话,竟隐约生出了许多善的念头,真是奇也怪哉,不知金麟儿这些“花言巧语”到底是天赋异禀,或是跟从什么隐居世外的高人学来的,总不能是从自己身上学到的,他孙擎风何德何能? 如此,虽然暂时未能找出那藏身暗处的真凶,但孙擎风解开了心结,发现自己镇鬼煞之气时,比先前更加得心应手。 夜里,孙擎风和金麟儿轮值守防备真凶前来。 但是,过了一整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真凶的意图,愈发令人捉摸不透,两人被困于此,只能按兵不动。 周行云来过两次,都没被允许走上丹宵崖。 幸而他为人良善,人缘颇好,私下让看守悬空牢的弟子行了方便,给金、孙两人送去一些干粮。 据周行云所言,薛正闭关已至紧要关头,同外界断了联系,一时间请不到他,但是,缉妖司的捕快们很快就会过来。 转眼间,金麟儿已有三未曾饮血,虽然孙擎风能够镇住煞气,可这毕竟不能长久,他们既然练了《金相神功》,就不敢再奢望能够离开鲜血。 金麟儿趴在石壁上,透过孔向外张望,垂头丧气道:“看了许久,没发下地下有水潭,看来话本小说里写的,果真都是骗人的。” 孙擎风靠坐在石壁边上,翻了个白眼。 金麟儿冲到孙擎风身前:“大哥,你不着急?” 孙擎风随手推开金麟儿,走到铁门前,“梆梆”的敲了两下,道:“我原以为悬空牢是牢不可破的,如今开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他说话间已调动了体内真气,浑身筋脉都动着暗金的光华,对着铁门挥出一掌,气壮山河地吼道:“退后!” 孙擎风一掌拍在铁门上,引得石震颤不已,粉尘碎石扑簌簌往下掉。金麟儿兔子似的向后一跳,捂着耳朵等到铁门被打破。 谁承想,待到尘埃落定后,石仍是石,铁门仍是铁门,孙擎风仍旧扬着下巴高傲地站着,脸颊上腾起一片红云,诧异于自己竟会失手,脑中一片空白。 金麟儿好意提醒:“大哥,你好像老马失蹄了。” 孙擎风冷哼一声,再试了一次,但结果与先前相同。他这才走上前细细查看铁门,四处敲敲打打,得出结论:“这铁门是一整块,全部嵌入石壁中,须得以轮轴、滑索从外拉动,方能打开。” 金麟儿:“竟还有你打不坏的东西!” 孙擎风瞥了他一眼:“你是想让我把你打坏?” “我又不是东西。”金麟儿说罢,只想咬舌自尽。 孙擎风心情转好,道:“倒不是打不坏,但若我把它打坏,这山或许会炸开,下边没有水潭,我们滚下去,捡不到武功秘籍,只能变成一块饼。” 金麟儿:“一块?一块好的。” 孙擎风只得改了计策,打算等到送饭的空档,把那弟子捉住,威胁他替自己打开牢门。 他毕竟是行伍出身,审讯过敌方武士,知道不少降服人的方法,事急从权,只能累那倒霉的看守弟子受些伤了。 然而,到了这原该送饭的时候,却并没有人前来。 傍晚夕的辉光红而浓稠,照得天地间一片血。 暮渐渐昏暗,金麟儿本就没吃饭,如今心里越来越慌,坐立不定,在里面跑来跑去,又把耳朵贴在铁门上,忽听得铁门开启,只见周行云形容狈,怀中抱着两把剑,正式长和却。 金麟儿:“师兄,发生了什么变故?” 周行云:“闲话休提,听我说。我请不到师尊,让你们在此受苦,实在对不住。缉妖司的捕快已经到达山脚,我知你们是妖,但从没有害人的心,更没有杀害朱焕,都是旁人诬陷。我打晕了看守弟子,你们快快逃离,沿着通天峰西侧的小路下山。” 听到“我知你们是妖”,金麟儿与孙擎风相视一眼,都有些疑惑——周行云明明知道他们的真是身份,只不过一直没有挑明罢了。 金麟儿转念一想,许周行云真的心急,一时间想不到太多。他知道事情不简单,不愿让周行云为自己承担罪责,摇头道:“若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师兄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放我们出去透口气就好,再把我们抓回来,说是我们自己跑的。” 周行云将这两人的反应看在眼中,颇有些意外。 但他眼中的诧异仅仅是一闪而过,叹了口气:“我向师尊禀报过你们的事,他一定会认可我的做法,你们不必担心我。先不说妖的问题,我担心的不是缉妖司。” 金麟儿疑惑万分:“我们不怕缉妖司,师兄在担心什么?” 周行云目光复杂,挣扎片刻,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在执法堂中显出绝世武功,引得旁人羡不已,张、郭等几位长老,和那在大殿上的所有弟子,都生出了旁的心思,他们打算将缉妖司的人打发走,再严刑审问你们。若非不得已,我不会违背门规,私放你二人。”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