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夫人的话,二老爷……”小厮颤颤巍巍地道:“二老爷确实在里头,不过他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得前去打扰。” 郑嘉树焦急地看向他祖母。 胡老夫人立马怒了:“我倒要看看,他还敢跟我犯犟不成?” 话音一落,胡老夫人就挥着拐杖气势汹汹地冲进院子里去了。 郑嘉树紧跟其后。 厢房门是关上的,胡老夫人在门口站定片刻,沉着气,而后猛地伸手推开了房门。 里头静得可怕。 胡老夫人才踏进屋子,郑嘉树便赶不及地伸头四处张望着。这不张望还好,一张望,就对上了一双平静的眼睛。 郑嘉树一僵硬,缓缓地错开跟他二叔对视的眼神,往里头一瞥,便看到了坐在桌案前认真写功课的顾邵。 顾邵似乎已经知道是谁过来了,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仍旧端正地坐着,手中的笔都未停下来过。 郑嘉树惑了? 胡老夫人也不遑多让。她这会儿过来,是为了揍儿子的。拐杖都带手上了,结果推门而入看到的情景却让人费解。 这不是好好的吗,哪里需要过来救命?胡老夫人看向郑嘉树,却未曾得到什么反应。 郑远安扫过这祖孙两人,便知道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事儿。他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静静地盯着两个人看,盯得胡老夫人和郑嘉树渐渐地心虚起来。 “那个……远安啊,你慢慢坐着,我们先回去了。”胡老夫人说得难为情,“我们就过来看看,没别的意思。” 郑嘉树还想去顾邵那儿仔细看看,可他还没走几步,便被胡老夫人硬拉出来了:“没看到人家正在用功么,你去打扰什么?” “我看看……” “看什么看,赶紧走!” 胡老夫人也是好面子的老人家,平时对着两个儿子都是底气十足的,想骂就骂,这会儿因为小孙子在二儿子面前丢了脸,心里正难受着呢,可不得赶紧离开。 “啪”地一声过后,顾邵抬头看向再次被关上的房门,眼眶红红的。 怎么就这么走了,他本来还想…… 前头传来郑先生的低咳声,顾邵一惊,再不敢瞎想了,赶紧埋头写功课。 先生说了,会试之后还有殿试,他要继续用功,一都不能停歇。顾邵也不乐意被这样管着,但是—— 他摸了摸自己的股,觉那儿都已经被踹红了,一挨上椅子都疼得慌。两边都疼,先生下脚的时候可一点都没留情。顾邵抹了一把辛酸泪,只能委委屈屈地认命了。 早知道,他就不笑话先生了。他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会试结束,不过京城各大赌坊里头设的赌局却远远没有结束。不仅没有结束,下注的人还一多似一。 被押得最多的当属明嘉郡主之子,周家的大公子周伯琦。这位本来就是个少年天才,且还是他们京城人士,又听说这次会试考得很是不错,于情于理,他们也是在他身上多押一些宝。 郑嘉树每都要带着几个兄弟在赌场里转几圈,一开始他们见顾邵落后周伯琦太多,还会与人争执,帮顾邵说话。后来他们发现,不管他们说得再多,不愿意听的人还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愣是不相信顾邵是有真本事的。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 本就是京城里的人,从前到现在一直听得都是周伯琦的大名,从来没有听到过顾邵的。对他们来说,这个顾解元就是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听说十分厉害,可是到底厉不厉害谁又知道呢? 郑嘉树他们倒是气得不行,可是再生气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卯足了劲去给顾邵押注,免得顾邵面上无光。顾邵已经是他们认可的兄弟,他兄弟面上无光,就是他们脸上无光,这怎么能忍? 每按例的押注过后,四个人再次聚到了一块儿,旁边还围着几个小弟。几个人脸都有些沉重。沉默了一会儿,郑嘉树率先掏出自己的体己:“我就只剩这么多了。” 零零星星的二两银子。 张若龄擦了擦鼻子,伸出手,二两银子都不到。 至于贺彦琚和温旭,两人对视了一眼,连手也没伸出来,他们最惨,一个子儿都不剩。 京城里各大赌坊开的有关会试的赌盘都有规矩,下注最高不得超过一百两,可就这么一百两,就把郑嘉树四个人给难住了。 他们家里都不缺钱,可他们缺钱。不管是镇国公府,还是温家,宠孩子归宠孩子,却也不是那等予取予求的人家,六曹尚书的职钱也才六十千,几个孩子若是手里捏着太多银子,叫御史知道了对谁家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是以郑嘉树几个,每个月能拿到的月例也就那么多,能保证他们过得舒服,可除去每个月吃喝玩乐的花费,剩下的本剩不了多少。月例月例,真的之够他们一个月花,他们也没有想要攒钱的心思。也正因为如此,到了这关键时刻,可不就捉襟见肘了。 四个人屋子里的宝贝倒是也不少,可那都收在库房里头,钥匙放在丫鬟身上,没有正经的借口就拿不到。 四个人这些天卖命地往赌场里头砸银子,还拉着底下的小弟们一道砸银子,可银子砸下去之后,连个小水花都没见着。一转眼,他们就把这个月的钱砸得干干净净的了。 “现在怎么办?”贺彦琚两手一摊,他们是真没钱了。 郑嘉树犹豫了一下:“要不,晚上回去再找家里人要一点?” 各家都有长辈,跟长辈要钱,再轻松不过了。只要借口编得好一点,要点钱不成问题。 郑嘉树一开口,余下三个人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后面的小弟趁机跑了过来,试探地问了一声:“要是咱们砸了那么多钱进去,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怎么是好啊?” “胡说!”郑嘉树立马跳了脚:“顾兄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考不赢那个周伯琦?” “可是他们都说,状元郎肯定是那周伯琦的。” 一个两个这样所,或许还没什么,可如今是一群人都这样说,说得他们心里都慌慌的,毕竟他们也投了这么多钱,如是到最后赔得本都不剩,那可不得心疼死啊。 这人开了头之后,剩下的几个人也动摇了:“我方才也听赌场里头的人说了,连着三场会试,顾解元进去的时候都是神萎靡,瞧着就不像是能考得好的模样。反观周伯琦,神百倍,下了考场之后听说还能跟人说说笑笑的,瞧着心情还不错。” “一派胡言!那周伯琦出来的时候,明明丧气得不成样子好吧?” 说到这个郑嘉树就来气,显然是想到了当初会试第二场遇上的那一桩事:“说什么京城第一才子,分明是京城第一小肚肠!” 张若龄探头问道:“这话怎么说?” 郑嘉树道:“当初顾兄进场的时候我也过去送了,他前脚进场,那个周伯琦后脚就翻了个白眼儿,嘴里怪气地不像话。我看啊,他这分明是嫉妒我们顾兄,生怕他自己输了。至于赌场里头的那些言,想来也是好事者以讹传讹传出来的。” 郑嘉树双手抱,一副已经看破一切的模样:“现在这般狂,等后翻车了我瞧他们怎么办?” 后头的几个小弟看着郑嘉树睥睨一切,目中无人的样子,默默地将话给咽了下去。 比起周伯琦翻车,他们更觉得自己这边翻车的可能分明要大一些。不看别的,单看赌场里头众人下的注,就知道什么叫众望所归,什么叫以卵击石了。 可这话不好说,说出来也不中听。 多说无益,郑嘉树几个没多久便散了,各自回家准备再搜罗些钱。 郑嘉树回了尚书府之后,便二话不说地去了上房。他朝胡老夫人撒娇的时候,半点都不害臊。胡老夫人又向来纵着他,二话没说就准备掏钱。 郑嘉树看到丫鬟拿着荷包过来,立马笑嘻嘻地奔过去,刚想上去接着,身后忽然有人伸出了手,干脆利落地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荷包。 郑嘉树握紧了拳头,正想骂人,待看到后面那张脸,忽然就弱了下来。 “二叔……” 郑远安捏着荷包,打量了侄子一眼:“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顾邵在后面默默站着,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他就出来溜达一下,等会儿回去还得受罪。 股吃了两天的苦头,如今的顾邵乖觉得不像话。 被郑远安这么一问,胡老夫人也突然反应了过来,当即问了小孙子一句:“对了,嘉树你要钱做什么来着?” 郑嘉树被他二叔一瞪,眼睛就垂下去了,不自觉地瞥了顾邵一眼。 顾邵尾椎骨一凉,莫不是,跟他有关? 还好郑嘉树够义气,愣是找了个借口:“我……我看中了一个玉佩,价格贵的,所以才来找祖母要钱。” “混账东西!” 郑嘉树被骂得一抖。 郑远安继续呵斥:“老实代,否则我叫你爹来。” 这话再有用不过了,郑嘉树眼睛一闭,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代了出来。 郑远安自然没给他好脸瞧,小小年纪就沾染了赌博风气,郑远安只差没有将他骂得找个地钻进去。说什么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可不论不小都是赌。只要是赌,就该批评到底。 小儿子批评得在理,胡老夫人也不是胡搅蛮的长辈,虽然心疼小孙子,可是这情况却也没好意思说什么。 骂过一阵之后,郑远安才消停了下来。 郑嘉树被允许坐了下来,可是被骂了一遭之后,心情不大好,看着还是有些垂头丧气的。顾邵就坐在他跟前,看到他这样,心中大为动。说到底,郑嘉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 顾邵悄悄扯了一下郑嘉树的袖子,将头靠过去:“嘉树啊,其实你不必多投什么钱的。” 要是到时候这钱打水漂了,那得多心疼,顾邵只要想到那场面,都替郑嘉树他们后悔。 郑嘉树却不赞成:“若是不投,顾兄你的面子可就丢尽了。” 顾兄的面子,也就是他们的面子,他们做纨绔的,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顾邵迟疑了一瞬:“押周伯琦的人,很多?” “很多。”郑嘉树点了点头,“京城多的是不缺银子的主儿,三年一次的会试,周伯琦又是京城人,那些人可不得讨些银子以示支持。如今押在周伯琦的身上的银子,已经有了这个数。” 郑嘉树比出两手指。 “两万?”顾邵问道。 郑嘉树摇了摇头:“是二十万啊。” 顾邵倒了一口凉气,二十万,这可真是吃了没事干。这银子若是放到别处,可以做多少事儿啊。 顾邵慨完了,忽然又问了一句:“那我这边呢?” 郑嘉树眼神游移,伸出三手指。 顾邵眼睛一亮:“三十万?” 郑嘉树摇头。 顾邵也觉得不可能,遂报了一个合理的数字:“应该是三万吧。” 郑嘉树干笑一声,还是摇头。 “三……三千?” 郑嘉树讪笑着道:“顾兄,他们都有眼无珠,你也别在意。我们几个兄弟还是支持你的。” 这话一点都没安到顾邵。二十万和三千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本来顾邵对此也不在意,可如今心里愣像是横了一刺。 他甚至在想,要不他也押一押周伯琦算了?说不定还能赚点呢? 这两人头接耳,声音稀碎,他们自以为小声,却句句落进了郑远安的耳朵里。 郑远安没有吱声,却在离开了上房回了自己院子之后,默默地召来了自己的小厮。 小厮看着面前言又止的二老爷,有点疑惑:“二老爷?” 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