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这样说,夏侯昭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母亲在一旁说:“王侍郎是心疼孩子,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就要进来,虽说是陪读,到底要看人脸,”她掐掐夏侯昭的脸,“你可不许欺负人家。” 父亲道:“我家昭儿虽然活泼了一些,却从不骄纵。” 母亲笑道:“咱们是自己孩子自家金贵,样样看着都好。” 虽然身体是十岁的小女孩,但夏侯昭此时的内心已经是三十余岁的妇人了,冷眼瞧去,直觉父母之间的情甚好,偶尔对望,缱绻情深。 人人都说世宗朝的天枢是最清简的,他除了皇后之外,别无宠妃。夏侯昭幼年只知父母常为无子困扰,也盼望着自己能有个小弟弟。长大后她才明白,中无子对于一个帝国来说,是一个多么严重的政治问题。 她心中隐隐升起一个念头,如若父母一直这样恩下去,是不是自己就不会遇到那样悲惨的命运,母后不会悲痛离世,父皇也不会因为痛失所郁郁而终呢?她偏头去看母后,大燕朝的男子,妾成群都是平常事,谁能想到一国之母会因为皇上纳妃而心病丛生,舍弃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座,离世而去?就连她当时也完全无法理解母亲的做法,甚至心生怨恨。 现在的夏侯昭,经历过与沈泰容的婚姻,方才渐渐懂得了母亲。 夏侯昭心中微凛,看来这个难题,还是要从母亲身上解开。她环视四周,这条从芷芳殿到璇玑的路,百花绽放,绿草如茵,良木擎天,是她幼年最悉的路了,此时看来,果然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第4章 陪读 皇帝皇后一行到达昭殿的时候,两个陪读小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夏侯昭坐在父亲的怀里,看着女领着两个悉的身影走了上来了。 王雪柳比夏侯昭大一岁,生得一张圆团团的脸,笑起来一边一个酒窝,甚是可。久负盛名的裴云和夏侯昭同岁,只比她小两个月,但此时已经能够看出她后倾国倾城的美貌了。不过名震始光一朝的裴淑妃此时还略显幼稚,行礼叩拜之时,声音微微发颤,似乎很紧张。 裴家在高宗皇帝时,是有名的权贵。裴云的祖父裴岭年少有为,十七岁就在九边率军打退了北狄入侵的大军,太宗皇帝十分喜,将自己最喜的女儿永宁公主许配给了她。 永宁公主和夏侯昭的祖父高宗皇帝兄妹关系十分好,因此当高宗皇帝为子悯仁太子选妃的时候,一开始选中的,便是永宁公主的女儿裴少惠。赐婚圣旨一下,裴氏一族立刻风光无两,连当时出了两位妃的沈家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谁知道还没等到成婚,裴岭在九边所率军队发生了哗变,他使用铁血手段镇,兵变却越闹越大,乃至北狄趁虚而入,血洗燕北十三重镇。 危急关头,裴岭却丢下所部,带着亲兵逃向帝京,在距帝京城门三十里处,被盛怒的高宗皇帝派出的御史斩杀。正当人们纷纷以为皇帝会解除与裴家的婚约之时,却传来裴少惠惊惧而逝的消息。从此之后,裴家几乎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只有在年节的时候,皇会赐下给永宁公主的恩赏。 正因为如此,裴云从小生活的境况十分窘迫,在格跳的王雪柳的衬托下,简直就是一朵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夏侯昭一直被母亲元心皇后教育地要扶危济困,因此前世当她得知裴云的身世竟然如此可怜,大为触动,不仅在常生活中处处关照裴云,甚至还想要请求母亲干脆把裴云接到中抚养。 所以她怎么也没想到,裴云会成为乐公主手中的尖刀,给王雪柳设下层层陷阱,最终引发了始光一朝的廷剧变。在掌管六之后,裴云又仰仗着妃的权势,对自己处处紧。 因此当这一世,世宗皇帝关心地问起裴云家中境况之时,她并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心疼地几乎掉下泪来。然而她依旧不得不承认,即使重新以成人的目光看来,裴云所言所述,的确十分打动人。 “祖母身体还好,每都抄经一卷,她说不求裴家显达,只愿裴家子孙能勤勉克己,不负圣恩。我进前,祖母叮嘱我一定要在中恪守规矩,听从皇后娘娘的教导。”裴云声音清澈,带着小女孩特有的无之,所说的话十分真诚。世宗皇帝对待宗室外戚都十分护,但毕竟不可能每家每户都了解地一清二楚。永宁公主和裴家煊赫之时,他还是高宗皇帝最不得宠的皇子,不仅被过继给了高宗皇帝的哥哥秦王,而且甚少被召唤进京,常年呆在秦王封地。因此和这个姑姑的情比较疏远,此时听到裴云这样说,不动容。他摇摇头,和皇后对视一眼,见皇后眼中也是叹惋之意,当下就准备唤来内官,想要为永宁公主和裴家赐下恩旨。 他刚要开口,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女儿却忽然站了起来,笑着对他道:“父皇,你问也问过了,我们该去拜见老师了。”女儿恐怕连永宁公主的名号都没听过,也难怪会觉得无趣。世宗皇帝和皇后都笑了起来,皇后道:“说的也是。从今起,不可再贪玩偷懒,虽不求你学贯五车,好歹也要知书达理才是。” “知道啦!”夏侯昭笑着应了,转身往外走,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身回来,拉起了王雪柳的手,又朝着裴云笑了笑,道,“两位姐姐,请随我来。” 从昭殿前往瀚墨阁的路上,夏侯昭点了风荷给王雪柳和裴云介绍中诸般事宜,无非几时上课,几时用餐,有何避讳等等。因为元心皇后素清简,这世宗的天枢内也就没那么多规矩。 夏侯昭故意退后一步,默默看着她们。 上一世这两个陪读刚入的时候,她喜善解人意的裴云,上课之外,常常拉着裴云一起玩耍嬉闹,和王雪柳难免有点疏远。 而且王雪柳是个直肠子,憎都写在脸上,她也从没把夏侯昭当成公主般畏惧,两人在里时还打过好几架。相比总是对夏侯昭保持谦让态度的裴云,王雪柳确实不怎么讨喜。然而等到她们渐渐长大,夏侯昭才慢慢体会出来,对于裴云来说,夏侯昭是她需要讨好的利用的人,而对于王雪柳来说,夏侯昭是年少时一起长大的伙伴。 世宗去世之后,夏侯明入主天枢,夏侯昭大病一场,全靠王雪柳照应。可恨天不假年,王雪柳怀龄哥的时候,身体就不太好,裴云借机投靠了乐公主,在乐公主的支持下,不断挑衅王雪柳的权威。夏侯明或者是忙于政务,或者是因为本来就对王雪柳不太上心,对裴云听之任之,王雪柳艰难诞下龄哥之后,便撒手人寰。 此时带着重生的记忆再看两人,夏侯昭心中诸多慨。 三人穿花拂柳走到瀚墨阁。这瀚墨阁虽然听起来仿佛是一栋建筑,其实指的是两间相对的书阁。外阁为皇子及宗室子弟学习之所,此时就是夏侯明和沈泰容两人在用,教授皇子的老师,都是今上亲自选定的大儒,还有神策军等天子近卫的尉官教授他们兵法。与外阁隔着一道花墙的一栋略小的建筑,便是内阁,为历代公主及其陪读少女所用。她们的老师就各式各样了,有中掌管服侍、首饰等诸司的女官,有教坊司的乐师,也有博士来讲经典。 此时内阁早已经布置妥当,书房的三张小几上摆有文房四宝,靠窗的案子上叠放着十几本书,琴房里不仅放着三架琴,还有香炉等物,绣房则摆了绣架与各丝线…… 因元心皇后诸事繁忙,便将夏侯昭的教导一事给了她最信重的女官月姑姑。月姑姑本名听月,入之前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不仅读诗书,而且善琴善画,加上她几乎是看着夏侯昭从小长大,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这瀚墨阁的布置也是她的手笔,此时看来,果然无比妥帖。 第一天上课,博士不过讲了一首诗便罢。王雪柳与裴云都不住在中,风荷亲自送了她们到门口,由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家中仆从接了回去,明再入。 等风荷回到芷芳殿,夏侯昭已经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开开心心准备去找元心皇后一起用膳了。 风荷笑道:“公主今看起来甚是开心,可是因为有了伙伴?” 夏侯昭笑道:“有了她俩陪伴,的确很是开心,不过能够和母亲一起吃饭更加开心。” 风荷弯下,帮她整理裙摆,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公主要是将此话告诉皇后,恐怕今天枢的天都要比平晴上几分。” 夏侯昭微微一笑,她不仅要让母亲今高兴,更要让母亲永远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第5章 番外梦魇 前世的时候,每次生病夏侯昭就会做梦,她的梦中,有母亲,有父亲,也有沈泰容。 母亲很年轻,穿着紫的长袍,穿过一座又一座门,向她走来。发髻上的凤钗在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整座天枢都伏倒在地,向它的女主人行礼。 梦中的父亲却是晏和十四年后疲惫的模样。那时候的他忙于政务,长久地住在太极殿冰冷的侧殿里。只有当夏侯昭去探望他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会出些许笑容,然而转瞬间便又恢复了苦涩的表情。在夏侯昭的梦中,他一直独坐在璇玑的大殿内,落余晖斜照,远远传来箜篌的曲子,凄凉如杜鹃悲啼。 沈泰容则总是以成年后的形象出现,剑眉星目,锦袍玉带,表情却一片淡漠。他站在乐公主府前,手中的宝剑指着夏侯昭的口,只要再靠近一寸,便会血溅当场。 往往这时候,夏侯昭就会从梦中醒来。帝京是大燕最繁华的城市,即便不是上元灯这样的节,晚间也是灯火通明。而到了子夜时分,这座城市也陷入了沉睡,夏侯昭披衣而起,推开卧室的窗子朝外看去,公主府内一片漆黑,一里之遥的天枢也变成了一个淡漠的影子,辨不出真容。 她便再也睡不着了。 奇怪的是,有一个人从来没有出现在她梦境中。 夏侯昭常常想,也许是每隔几便能读到严瑜来自董志城的信,虽然两人相距千里,却从来不觉得生疏,所以也不会在梦中相遇。 严瑜的信十分随意,似乎只是军旅闲时所写的随记,有时数百字,谈谈这几的琐事,无非又有哪个新来的士卒被他廵营时发现偷偷躲在暗处哭泣,一问却是思念家中的老母;又或者是热情的羌族少女看中了他的副将段林,站在董志城外的山坡上,唱着山歌,把城墙上站着的士卒们都唱得晕乎乎的。 如果遇到北狄或羌人叛,他的信便会极短,寥寥几句,也不提及战事,只说今天气炎热,莫贪凉,酥酪切勿加冰。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