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换上玄礼服,发髻盘到一半的夏侯昭不得不屏退了众人,将他揽在怀里,一再保证,自己绝不是要丢下他不管。 “可是,我就不能时时看到姑姑了。”龄哥用那双被泪水洗得发亮的眼睛望着她。 夏侯昭别无他法,只好许下许多诺言,一会儿说等却霜节带他去骑马,一会儿说无论他何时觉得孤单了,她都会进来陪他。 龄哥摇摇头,他虽然年纪还小,也知道如今把持务的那个淑妃娘娘是绝对不会允许姑母随意进出廷的。除非……龄哥忽然动地道:“我去向父皇请旨,这样我就可以常常出,去探望姑母了。”仿佛是解决了一件天大的事情一般,龄哥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伸手抚平了夏侯昭礼服上细微的皱褶,用一种超乎他年纪的语气说道:“姑母,你一定要过得开心,这样我才能放心。” 夏侯昭怎么能不思念如此依恋自己的龄哥呢? 眼前这个孩子,眉眼是那样的悉,竟让她有些恍惚了,难道是自己的思念太深,真的将龄哥唤到了这里? 就在她有些怔忪的时候,一声轻呼打断了她的遐思。 “通令克。” 身着深紫衣裙的沈德太妃绕过花丛,男孩又看了一眼夏侯昭,抱着怀中的花跑向了沈德太妃。夏侯昭想起来了,此时的天枢中,的确有一个垂髫小儿,那便是庶人郑的幼子,通令克。 怪不得她一眼看上去,觉得这孩子十分的悉。通令克和龄哥一样,都是着夏侯家血脉的孩子,难免有些相像。但情却十分不同,通令克小小的身躯立在沈德太妃之旁,背都得笔直,显然有几分紧张。他怀中抱着的,也并非牡丹,而是一朵白月季。 沈德太妃笑道:“我带通令克在内散散步,见锦芳苑中花团锦簇,忍不住就走到了这里。殿下不会责怪吧?” “我怎会责怪太妃。这苑中的姹紫嫣红若是无人欣赏,岂不可惜?太妃无事便带着通令克来锦芳苑玩吧,我让风荷准备好点心等您。”夏侯昭待沈德太妃还是很客气的。三年前她借沈德太妃之口,让母后知晓了阮仪彤进的弊端,将一场异动消弭在萌芽之中。自那之后,沈德太妃仿佛隐居了一般,除了必要的场合,从不出现在人前。三年内,夏侯昭几乎都没有见过通令克,难怪方才没有认出他来。 沈德太妃道了谢,又提起今早间的誓师,道:“听闻殿下今在帝京门前鼓舞三军,颇有兴宪公主之风。我深居中,未能得见,真是一件憾事。” 闻言夏侯昭有些诧异,她自然知道沈德太妃幽居中并不是真的不再关心朝事,但如通令克这样的身份,对外还是示人以冲淡为好。如此方能享有长久的安宁。若是被人利用,卷入储位之争,以他罪臣之后的身份,恐怕终会落得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夏侯昭看出来了,沈德太妃今乃是有事前来。她有些摸不透沈德太妃的来意,难道是担心皇后诞下麟儿,会影响到通令克的子?亦或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求她?夏侯昭心中思量,言语之间就有些敷衍:“太妃客气了。我不过是代父皇为诸将践行罢了。” 沈德太妃笑着看了她一眼,稍微有些头脑的人便能看出,圣上让初怀公主为北征之军誓师,便是要提升她在军旅之中的威望。但夏侯昭绕弯子,沈德太妃也不点破,反正她今来的目的也与此无关。她一边给夏侯昭带着高帽,一边缓缓将话题引到正题上:“殿下是圣上的嫡女,英明果敢非常人能及。若是高宗皇帝能够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孙女,想必也会十分欣。” 夏侯昭出生前,祖父高宗皇帝便已经去世了,自然难有什么印象,沈德太妃如此说,她也只是唯唯,只盼着沈德太妃快点讲到正题。 通令克毕竟是小孩子,听不懂她们这些云山雾绕的机锋,得了沈德太妃的允许便自行去玩耍了。 沈德太妃看着自己的小孙儿,眼中是无限的恋,连语气都变得柔和了许多,但所说的话却难掩锋芒:“高宗皇帝文治武功,一生最大的憾事就是自己的几个儿子都不像他自己。”她这话等于将夏侯昭的父亲圣上也捎了进去,倒像是通令克出生前的那个肆无忌惮的沈德太妃所言。 不过夏侯昭并不在意,她自己反而觉得,不像高宗可未必是什么坏事。若是她的父亲也如高宗一样贪恋美,这天枢中还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呢。 但沈德太妃提起这事,自然有她的原因,只听沈德太妃道:“不过我这些年却觉得,如今的秦王殿下倒有几分乃祖的风采。此次墨雪卫了半数跟随严校尉北上,殿下不如多留在中,看看着锦芳苑中的美景。” “秦王像高宗”和“半数墨雪卫出京”这两件事听起来似乎毫无关系,沈德太妃偏偏放在一起说。她似乎笃信夏侯昭能够从中领悟她的深意,也不多加解释,唤了通令克便告辞离开了,仿佛真的是带着通令克来锦芳苑中游玩一般。 通令克蹦蹦跳跳地跟着这沈德太妃离开了,偶然回头,发现那个只见过几次的大姐姐还站在远处看着自己。他有些不解地问祖母:“祖母,那个姐姐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沈德太妃可不知道前世的龄哥,她觉得夏侯昭如此在意通令克,多半是想起了皇后腹内那个胎儿。这些话自然不能和通令克讲,她只道:“自是因为喜通令克。” 通令克不再追问了,他内心并不同意祖母的话,那个姐姐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带着微微的怅然,仿佛透过自己看到了其他的人。但自小在中长大的他,早已经无师自通了缄默的技能,即使是面对自己至亲的祖母,他也不会将全部的话都说出来。 风荷见沈德太妃和通令克都走得不见踪影了,夏侯昭还站在那里,犹豫了一下,走上前道:“殿下,您还是小憩一会儿吧。昨便没有休息好,万一病了怎么办。” 夏侯昭恍然惊醒,她虽然不能将沈德太妃的话中之意全然猜透,也晓得这是提醒她,秦王有可能利用墨雪卫空虚之机,行不轨之事。 她笑了笑,转身回到芷芳殿中,让风荷取了九边地图来。为了这次出征,她特地请人将林夫子那幅地图摹印了两份,一份给严瑜随身携带,一份便留在了芷芳殿中。 她将地图平铺在案几上,以手相比帝京到信州,只不过相距两掌而已。但这两掌的距离,却需要骑马疾行十余天方能抵达。等到北征之军回师,至少也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在这段时间内,夏侯明的确有可能做些什么。 沈德太妃并非第一次提醒她的人。昨夜在严家,李罡和小童绕着院子抢酒坛,严瑜就陪着她坐下院中那棵大树下。 树梢上挂着两盏琉璃灯。夏侯昭瞧着有几分眼,问严瑜:“这不会是那年我在街市上买的花灯吧?”【注1】 严瑜也抬头看着那两盏玲珑剔透的琉璃灯,夜风轻抚,将琉璃灯推得轻轻晃动,落在地上的影子便也摇晃了起来,碎光如雨,仿佛是将漫天的群星拓了一份印在了地上。 “原是殿下赐给姑婆和师父的,一直挂在那个城西的院子里。年初他们搬家之时,我见新府邸内陈设齐备,便将这两盏讨了来。没想到挂在此处,竟十分相宜。”严瑜语气和缓,仿佛这只是一件小事。 夏侯昭有些好奇:“挂得这样高,小童如何擦洗?”她见那琉璃灯光洁如新,显然是时时擦拭的。如今严瑜身边只有一个小童,却不知如何打理这琉璃灯。 严瑜笑了:“殿下忘了,我是习武之人。” 夏侯昭没想到他竟是自己亲自擦洗这灯,一时有些怔忪。夜之中,她双目澄澄,和间太极中那位慷慨昂,力荐严瑜领兵出征的公主殿下判若两人。 严瑜的心中仿佛也透入了一片星芒,璀璨瑰丽,无以名状。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放在夏侯昭面前,道:“殿下送了我一幅九边的地图,我也送殿下一件物事。” 夏侯昭想说“如此客气”,却见他神定定,将锦盒朝她推得更近了一些。她不再多言,轻轻打开锦盒。 “元戎弩!”【注2】终于在“夺坛大战”中取得胜利的李罡不知何时晃到了桌边,一眼看到了锦盒中的物事,惊喜道,“严瑜,你从哪里来的?这可是好东西啊!” 这元戎弩相传为前朝第一谋士所制,依靠机括之力发□□,即使是不会箭的人,也能轻易掌握。 严瑜道:“偶然得来的。” 李罡“啧啧”称奇:“你这个运气也太好了。” 小童不解,问道:“这黑黢黢的东西,看起来也不值几个钱,有什么稀奇。” 李罡不屑地将他拎到一边,细细将这元戎弩的厉害之处告诉了小童。 夏侯昭取出诸葛弩,入手微沉。严瑜将机括的位置告诉她,又反复说了几次用法,最后道:“殿下这些子若是没有急事,便不要出了。如果需要和丘敦大人商议事情,还是请他入为好。我想丘敦大人也知其中的厉害。” 夏侯昭本想说自己出还有李罡随行,无需太过担心。但抬头看到严瑜的神,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丈之外,月姑姑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第61章 国士 夏侯昭在地图前徘徊许久,方才让风荷收了起来。金乌西沉,给锦芳苑中的繁花都抹上了一层薄薄的金。也许是因为今见到了通令克,让她回忆起前世有龄哥相伴的子,如今再看这座殿,除了女们走动发出来的声音,连雀鸟的鸣声都无,只觉得深寂寂。不过她并不颓然,只要母后平安诞下腹内的胎儿,一定会给天枢带来新的生机。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