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这白鹅已经认定他是入侵之人,便奋勇扑了上来,又啄又咬,赵黼听它叫声极大,怕惊动里头的人,只得略用些力气,就把白鹅拍晕了。 后来……这白鹅却又醒了,竟嗅的他的踪迹,便冲过来报仇似的扑击门扇,赵黼气恼加,弹了一块儿石子,想再将它打晕,谁知竟然无效,反而因恼怒之下出手略重了些,竟伤处血来……于是自此更加结仇了。 自从他住进可园,每次见到他,小雪都要摆出对阵的姿势,赵黼又要“屋及乌”,每次都给他得哭笑不得,可园内也是飞狗跳。 陈叔见状,只得先把小雪放进隔壁的院子里,免得让他两人……一人一鹅照面儿,就大闹天似的。 只是小雪听见他的动静,仍是要不甘示弱地叫上两声。 齿间桂花酒的气息犹在,赵黼脚步挪动,便往云鬟的卧房中去。 不知不觉间,来至她的房门外,此刻月如银,四野寂静,赵黼抬头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扇,双眸中似有明光闪烁。 次一早,云鬟迟迟才起。 同赵黼的约定之期已经到了,吃了早饭,云鬟吩咐晓晴:“去把陈叔娘都请来。我有话说。”晓晴尚且不知究竟,忙答应着出门,谁知转身之时,却正见赵黼从门外走了进来。 今他换了一件儿朱砂红的缎袍,越发显得面似美玉,贵不可言,晓晴忙行礼,赵黼也不搭理,只走到云鬟跟前儿,便打量她道:“昨儿睡得可好?” 云鬟望着旁边儿的书架,道:“多谢世子关怀,甚好。” 赵黼笑笑道:“我昨儿喝了一坛子桂花酒,都没半点睡意,反而愈来愈神。你当初是怎么喝了三杯便醉的?” 事情虽揭穿了,难得他竟不当回事儿,如此泰然自若地提起来。 云鬟只当没听出来的:“难跟世子相比。” 赵黼点点头,顺着她目光看去,见那书架上各书册,便道:“你都看完了?” 云鬟顿了顿,才道:“只看了一多半。” 赵黼忽然说:“在京内那个鱼灯,我并没有带去云州,只留在京中的世子府,这会儿也不知还在不在。” 云鬟不语。 赵黼问道:“你为什么喜这个?……那姓徐的,又如何知道你喜?” 沉默片刻,云鬟才说道:“这些本是琐碎事情,无足轻重,又都是过去之事了,求世子不要再提。” 正说到这儿,便见陈叔跟林娘都来了,两个人进了门来,双双行礼。 陈叔又问道:“晴丫头说是有事呢?不知是什么事?” 云鬟这才抬眸看向两人,却见他们的面上都有些忐忑之。 ——原来自打赵黼来了后,陈叔跟林娘两个旁边相看,私底下难免有些言语,都说是赵黼对云鬟跟别的很不同,且他一个堂堂地世子,留在可园也不是长法儿,只怕…… 所以今儿云鬟郑重其事叫请他们过来,两个人心里也十分掂掇。 云鬟面不改,道:“是有一件要紧事。从今往后,我就不在可园住了。这儿仍留给陈叔跟娘……” 还未说完,陈叔跟林嬷嬷都叫起来,纷纷道:“凤哥儿,这是什么话?” 云鬟微笑道:“陈叔跟娘不必着急,我并不是去别的地方,只是跟着世子……去云州而已。世子待我极好,你们也放心就是了。” 赵黼在旁看着她,眸沉沉,一言不发。 陈叔跟林嬷嬷面面相觑,林嬷嬷方焦急说道:“纵然真的要去云州,也要带着人才是,我当然是要陪着的呢?如何说留下的话?” 云鬟温声道:“娘年纪大了,不便长途跋涉,陈叔也是,何况你们在这儿住的久了,已经习惯了,索就当这儿是家很好,何必再变动。且珠儿也已经成亲生子,你们向来就如她的家长般,若都走了,留她一个,未免凄惶,不如互相照应最好。” 陈叔跟林嬷嬷还要再说。云鬟又道:“好了,这件事我已经拿定主意了,你们都不必多说。只管听我的就是了,好好儿地把这里当家。总之彼此保重,以后……若有机会,大家还是能再相见的。” 两个人急得变,可见她言辞坚决,又不知到底如何是好。 正说到这儿,忽然外头脚步声响,是晓晴说道:“知县大人来了。”果然说话间,就见白清辉出现在门口。 赵黼自始至终,动也不动,只时不时弹弹手指,扯扯袖子。 清辉进门后,同云鬟对视一眼,最后却看向赵黼,道:“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黼笑笑起身,对云鬟道:“你安排着,我去去就来。” 云鬟见清辉忽然来到,不知他想如何,想起昨夜巽风之事,又怕他跟赵黼也起冲突,不免盯着清辉看。 清辉会意,回头道:“有几句话而已,回头找你。” 当下两人便出了厅内,来到外间儿,沿着廊下而行,赵黼问道:“小白,你今儿该不是来为我们辞行的?” 白清辉道:“世子说的很对。” 赵黼笑道:“那到底是怎么样呢?我着急的很,你且快说。” 白清辉站住脚:“世子前儿曾说,凤哥儿女扮男装,并非正统,是么?” 赵黼点头,清辉道:“可我觉着,世子所说的’正统’,未免偏狭。” 赵黼问道:“哦?愿闻其详?” 白清辉道:“我觉着,这世间的正统,是正义昭彰,公理明白,有法有度。而能维护这份正义跟公理,依照法度衡量的人,才是所谓正统。” 赵黼眉峰一蹙,笑道:“说得有理,只不过,她毕竟是女儿身……你该知道这在我朝是不容的吧?” 白清辉道:“世子的眼中,只觉着凤哥儿是女儿身,但我的眼中,却觉着凤哥儿是本城最为出的典史官……这个,只怕会稽城的男女老幼,也是这样觉着。” 赵黼想到昨晚那一场盛大的童子抱鱼灯会,便笑了笑:“虽说的不错,但等他们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只怕唾沫都淹了她呢。” 秋风乍起,吹得前方那树杆竹子簌簌作响。 清辉道:“那世子觉着妇好,花木兰,秦良玉等如何?” 赵黼皱眉。清辉道:“女子所能做的,有时候丝毫都不逊于男子,甚至比须眉男儿更出。” 赵黼抬手,轻轻地在眉间挠了挠,忽地笑说:“怎么在你心里,崔云鬟已经能比得上妇好,花木兰,秦良玉了?” 清辉道:“我并未这样想,只是说,女子做官,甚至领兵统帅,都是古来有之且传为美谈的。而且,我想跟世子赌一把。” 赵黼挑眉,眼底透出几分饶有兴趣:“你要跟我赌什么?” 清辉说道:“我想跟世子赌,凤哥儿,会做的比本朝许多男子更出。” 赵黼看着他郑重其事的神情,不由笑道:“你要跟我怎么赌?放她再去帮你,在这儿呆个三五年?” “并非如此。”清辉摇头,伸手入怀中掏了一份册子,“世子请过目。” 赵黼接过,低头相看。 清辉说道:“这个,是吏部昨送来的推官铨选策令,要从天底下不胜其数的州县之中,选出三十人为刑部推官,凤哥儿便也在应选册子中。天下典史,数不胜数,此次参与铨选的,不下三五百人,但入选吏部推官者,必须是优之又优。若是她能够从中胜出,是不是就说明她比许多须眉男子更出?” 赵黼缓缓将册子合上,抬眸看清辉道:“你想让她上京参与吏部铨选?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她毕竟……你不怕她被认出来是女儿身?” 刚说完这句,忽地又道:“何况她是从京城逃出来的,就算你有此意,你难道就笃定她还肯再回去?” 白清辉道:“第一,毕竟这许多年过去了,凤哥儿的气质容貌跟先前更大不同。第二,凤哥儿若不愿,我会同她说。这个世子就不必心了。世子只说,要不要跟我赌一场。” 赵黼笑了两声,看着白清辉道:“小白啊,你可真是为她碎了心,你可想过……若是白四爷知道了这事儿,怕要给你活活气死?” 清辉道:“父亲有父亲的行事规矩,我也有我自个儿的。这便是我的行事。” 赵黼眼底泛着笑意,深深地看了白清辉半晌,便抬起手来,在他肩头拍了拍,道:“你们父子……虽然行事不同,可真的都是……很让我刮目相看的。” 清辉狐疑看他:“世子这是……答应了么?” 赵黼笑道:“我不想问,你这样处心积虑为她着想,是图个什么?你总该知道……你不能跟我争。” 白清辉道:“我从未想过跟世子争什么。对我而言,只要看见凤哥儿自在,就已经足够了。”他的语声仍是淡而清冷,就仿佛半分情都不曾掺杂其中,然而底下的深意,赵黼却自知。 赵黼略敛了笑意,复深看他几眼,抬头看着这南边儿翳的天际,眼神变幻莫测。 白清辉在旁相看,却也拿不准他到底会如何回答。 两个人回到前厅之时,正听见晓晴哭道:“我要跟着主子,求主子了,不管去哪儿我都要跟着,别撇下我。” 林娘跟陈叔都无言语,娘正拿着帕子,默默拭泪,先前还好好地,乍然就说要走,任是谁一时也接受不了。 云鬟见两人回来,便站起身来。 白清辉道:“凤哥儿你来。”云鬟看一眼赵黼,却见他向着自己笑了一笑,那笑竟是意义莫名。 是夜,云鬟坐于灯影之下,正在出神,便听得房门一声响,有人走了进来。 云鬟还以为是晓晴,便仍是默然沉思,谁知那人走到身后,竟探臂将她轻轻搂入怀中。 只听那人在耳畔低低道:“别动,让我抱会儿。”又叹了声:“我总觉着,将来,会后悔今之选择…… 第232章 赵黼拥人在怀,轻嗅着她身上那微冷的淡香气息,不在鬓边蹭了蹭。 还想着再亲一亲,却毕竟克制住了,因又道:“我看看你的伤可好了不曾?” 好歹将她松开了,又低头看她后颈上曾被月季刺所留的伤处。 却见玉颈之上,仍是四五道或深或浅的痕迹,虽然已经退了肿,伤痕却仍是极为鲜明,通红在眼前,似提醒着他那的鲁莽行径。 赵黼叹了口气,问道:“疼不疼了?” 云鬟道:“早就不疼了。” 赵黼转头看着她:“心里还怪我呢?” 云鬟摇了摇头道:“并不敢。”又说:“世子如何还不回去歇息?” 赵黼听了,笑了两声:“你是烦了我了,还是在替我着想?” 云鬟不答,过了会儿,才问道:“你为什么会答应清辉所提之事?” 赵黼皱了皱眉:“不许叫他的名儿。”又道:“我只是觉着,倒是怪有趣的。白四爷是那个做派,小白又是这个做派,你猜……隔了这么多年,四爷还认不认得你?应该是瞒不过他的眼的呢,但倘若他知道是小白撺掇你去京内的,也不知会是个什么天雷地火的情形?” 云鬟蹙眉问道:“世子的意思,是说四爷会跟小白公子因此起嫌隙么?” 赵黼道:“这倒是不至于。唔,倘若是,你会因此而放弃进京?” 云鬟抬眸看他:“小白……公子说,天底下有四五百的典史书吏等参与此次的铨选,倘若我在吏部就通不过呢?” 赵黼细看她的眸子,忽地心头一动,便道:“你是有些怕了?” 云鬟忙垂了眼皮:“我只是说有此可能。难道世子不觉着么?你肯答应我去……不就是觉着,我必然是通不过的?” 赵黼展颜一笑,却抬手轻轻捏住她的下颌,道:“你叫他清辉,却叫我世子,我不喜。你改个称呼,我才跟你说。” 云鬟转开头去,道:“那就称六爷如何。”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