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君生双眼泛红,却冲着她展颜一笑,又道:“不要这般叫我,还是如前叫我先生就是了。这会儿虽无耳目,但也不能疏慢。” 云鬟忍了泪,道:“是。” 薛君生含笑凝视她良久:“世子果然是个手眼通天的人,这样也能给他寻到。只是世子看着你甚紧,我们不如去外头说话,免得给你招了嫌疑。” 薛君生本就心思锐,且又长久逢,自然极懂察言观,他早知道赵黼不待见自己,且先头他意请云鬟出外说话,云鬟却未动,回来又见赵黼是那个情形,他就猜到原因了,因此举步往外而行。 云鬟跟在身后,两人出了偏厅,来至廊下。 云鬟因见薛君生在王府内来去自如,不由想到赵黼曾说过的那些话,便道:“这数年,……可还好么?” 薛君生闻言回头:“尚好,如你所见。因有王爷护佑,其他的人也不肯十分为难我。连恒王世子都不似先前一样了。” 云鬟垂首默然。 薛君生又望着她,问道:“如何我听王爷说起来,似是圣上金口御准,许你进刑部?以后你莫非便要如此行事?” 云鬟道:“我是有此打算。” 薛君生笑道:“甚好。” 云鬟诧异道:“什么甚好?” 薛君生道:“自然甚好了,想我自小儿男扮女装,上台唱戏,又演了那许许多多的代父从军,穆桂英挂帅,孟丽君等戏码,如今我眼前亲见一个这般的传奇人物,自是甚好。” 云鬟才笑道:“原来是拿我取笑。” 薛君生也笑了两声,便引着云鬟,且走且看王府内的景致,又说些昔今朝的话,只再不提彼此的身份等了。 两个正说着,忽然远远地看见一名女经过,云鬟不经意扫了眼,心头却不由愣怔住,心想:“她怎么会在这儿?” 薛君生见她不语打量,便也看了眼,随口说道:“这个是王妃的贴身丫鬟,叫做如茗的。” 云鬟听了这个名字,微微惊动,目送如茗远去,便对薛君生道:“我才上京,竟不知静王妃是哪一家的姑娘?” 薛君生道:“说来你该是……知道的,正是沈相爷家的女孩儿。” 云鬟忙问:“沈家的,可是沈妙英姑娘?” 薛君生笑着摇头,道:“并不是,王妃的闺名唤作沈舒窈。” 云鬟闻听此话,震惊之余,哑口无言。 且说静王引了赵黼入内,相见王妃。又说道:“算起来,自打我成了亲,又加上你回来,你竟从来不曾见过你婶婶一面儿,自家人如何能这样生疏,莫非……你竟是因为昔的事,心有芥蒂?” 赵黼知道静王说的,是晏王妃当初曾相过沈家两位姑娘,意图给他选世子妃的话,因此笑道:“四叔当我是那气量狭窄的小娘子么?想这些做什么?” 静王笑道:“可知当初定下她的时候,我也有些迟疑,生怕以后你见了会有些不痛快,偏那时候你又不在京内……” 赵黼说道:“横竖只要是四叔的,管别人做什么?” 静王赞道:“她的年纪虽小,但难得子沉稳,向来跟京内各家的命妇们相处也甚是和洽,再譬如像是你二婶那样难应付的人物,她也能应对妥当,两下里时常来往,我是放心的。” 赵黼笑说:“人家是沈相爷家出身的,哪里是那些心思简单的呢。我看四叔不是娶了个王妃,却是得了个左右手。” 静王大笑,拍他道:“你的嘴越发坏了。” 当下入内,赵黼少不得上前行了礼,沈舒窈忙起身道:“世子快别多礼,折煞我了。”声音里透着一股温良谦和之意。 赵黼也不抬眼,只顺势站住,只是并不做声。 沈舒窈却仍是温温含笑,对赵黼道:“世子连年在外,南征北战,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勋,着实叫人可敬可叹。” 因见赵黼不语,沈舒窈顺势又看向静王,仍是面不改地带笑说道:“王爷可要好生犒劳款待世子,又是皇孙,又是良将,真是天下无双,怪道圣上竟这般疼惜宠呢。” 静王也笑道:“知道了,以后会多叫他进府来的。是了,今儿你安排的菜肴也甚是可口,你瞧他吃的脸都红了。” 赵黼道:“不过是多吃了几杯酒罢了。生怕酒气大,又酒后无礼冲撞了婶婶,本不该进来的。” 沈舒窈才笑说:“真真是多礼多心了,都是自家人,我心里也跟王爷一样看待世子。且比王爷更多几分敬重呢。” 赵黼听到这里,才抬头看了一眼,见她身着王妃的品级大妆,面容神情仍是端庄雍容,温和大方,一如既往,毫无挑剔的。 赵黼见状,心头莫名竟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也只淡淡地转开头去,对静王道:“我方才喝多了酒,有些犯晕了,再待下去只怕真的要无状……四叔,你且在里头多陪陪王妃,我且先出去透口气了。”也不等静王回话,便举手做了个揖。 静王道:“既然如此,我叫个人扶着。” 赵黼笑道:“真的要跌跤了不成?快罢了。”说着,又飞快地向着王妃行礼过后,转身大步星往外而去。 身后只听静王道:“还是这个急子,当了大将军也改不了呢。” 赵黼出了后宅,站在外头长长地深了几口气,方又往前厅而去。 静王娶了沈舒窈的事儿,赵黼自然早就知道。之前来静王府的途中,他因忽然想起来,本对云鬟说的,只不过转念一想:特意跟她说明,倒仿佛显得此事很重要似的,故而赵黼竟只字未说,只当不值一提罢了。 只不过当真见了沈舒窈,仍觉着心里有些怪异。故而竟不肯多留。 又加上心里惦记着云鬟,所以出门之后,便径直往偏厅而回,谁知才从回廊之下转出来,遥遥一看,就见到前头廊下,是薛君生跟云鬟两人并肩而立。 这一会儿,偏薛君生微微低头,在云鬟耳畔说了句什么,她便蓦地笑了起来,又向着薛君生摇头。 两个人竟仿佛是相见大。 赵黼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鼻子眼里也冒出火来。 此刻因薛君生也看见了赵黼回来,虽想不到他竟回的如此快,却也罢了,忙敛容行礼。云鬟也敛了笑。 赵黼没好气地瞪了薛君生一眼,又看云鬟,故意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这般乐,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乐。” 云鬟道:“并没什么。” 赵黼道:“她不肯说,薛先生告诉我如何?” 薛君生哪里能说,便低头道:“实在是方才说了句玩笑话,是我一时冒昧了,世子见谅。” 赵黼见他如此,越发冷笑道:“竟然还是我不能听得玩笑话,不错。” 这一刻,竟仿佛才喝了烈酒,又吃了一坛子醋,烈火酸醋,那种滋味当真了得。 云鬟见他又发作了,便问道:“世子见过王妃了?” 一句话,引得赵黼回了神,打量着说道:“你……”若有所思地瞥了薛君生一眼,便知道是君生嘴快告诉了。 赵黼便说道:“我有些醉了,要回去安稳睡一会才好。劳烦薛先生帮我向四叔转告一声儿,我改再来。” 薛君生只得说道:“是。” 云鬟向着他拱手做了个揖:“告辞了。” 薛君生举手还礼的当儿,赵黼已经握着她的手腕,转身拉着而行。 薛君生站在原地,抬头目送两人离去,久久未曾挪步,直到身后脚步声轻响,有人道:“黼儿跟谢公子回去了?” 薛君生方回头,向着静王行礼道:“世子让我转告王爷,说改再来。” 静王笑道:“知道了,我先前还跟王妃说,他就是那一阵风似的脾气。不过……你跟那谢公子说过话了?” 薛君生低着头道:“是。” 静王叹道:“我看你对他颇为留意,你必然因为他是从江南来的,触动了心事,故而特别留心他?所以我才故意带了黼儿进去,好给你个机会叙叙乡情呢。” 薛君生道:“多谢王爷体恤。” 静王慢慢握住他的手道:“横竖你如愿就是了。罢了,不说他们,咱们去喝杯茶罢。”两个人便仍回花厅去了。 且说赵黼同云鬟出了静王府,上了马车。赵黼想了一回,便按下一个,先问道:“你知道王妃是沈舒窈了?” 云鬟说道:“方才我看见……看见如茗经过,所以问起薛先生,才知道的。” 赵黼才明白:“原来是这样,我还当他真的这样嘴快,什么也同你说呢。” 赵黼又问道:“那……我回来的时候,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惹得你那样快活?” 云鬟道:“是玩笑话。” 赵黼道:“是什么玩笑话?” 云鬟是领受过他左之厉害的,只得说道:“不是我们不肯说,只是怕说出来,越发惹了你不高兴。” 赵黼呸了声:“你们?什么你们!他是什么……”忽地回神儿道:“他可是认出你来了?” 云鬟轻轻地点了点头。 赵黼深锁眉头,想了会儿,道:“他该不会告诉我四叔吧?” 云鬟道:“不至于。” 赵黼不道:“你对他倒是十足放心?” 云鬟又点头:“是。” 赵黼恨得不成,便又问道:“好,那他到底说了什么玩笑话,你到底说不说?” 云鬟叹了口气,只得如实禀告:“薛先生只是因想起来那些《女状元》,《代父从军》,《穆桂英挂帅》的戏码,又想到我,所以对我说……将来或许也可以为我做一出新的戏码……我觉着这话甚是好笑,所以才……” 赵黼闻听,心里释然,想了半晌,却也噗呲笑了声,道:“这个薛君生,可真会逗你开心儿呢。” 云鬟咳嗽了声,不愿让他的心多在薛君生身上,不然指不定又挑出哪点儿不好来。于是问道:“你觉着古怪么?明明静王的王妃,该是沈妙英的,如何成了她?” 赵黼听了,果然说道:“我最初听说的时候,也觉着有些怪,不过倒也罢了,横竖跟我无关。” 云鬟见他毫不在意,便笑了笑。 赵黼问道:“你笑什么?” 云鬟因此事突然,本也说个玩笑话,然而又不敢惹他的情上来,就摇头道:“只是觉着世事变幻莫测,连王妃好端端地也能换了。” 赵黼盯了她半晌,才凑近了说道:“这有什么莫测的,我的王妃,不也是换了么?” 第261章 赵黼虽然吃了些酒,只是他酒量甚好,先头在静王府不过是说辞罢了,然而这会儿因对着云鬟,便把一分酒意化作十分,慢慢地挨到身旁,假作酒力犯了之态,就靠在她的肩头。 起初还闭着眼睛装睡,慢慢地就悄悄睁开眼打量她,却见云鬟也不看他,也不说话,只仍是淡淡静静地,更透出玉人之姿来,睫长长,圆微翘。 赵黼忍不住,咕嘟咽了口唾沫,忙又闭上眼,不敢再瞧。 如此倒也相安无事,回到世子府,才下了车,便有门子上前,道:“世子,先前刑部派了人来,送了一份公文,说是给谢公子的。” 赵黼忙同云鬟进了府内,那份文书却是灵雨接了,给他放在书房里。 当下便径去书房,取了来看时,却是一份刑部的录招公文,言明谢凤已授刑部正七品推官,主理刑狱讼等事,叫及早前去报道,两之后正式上任。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