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穆沉片刻,又说:“我其实还有一件事想问二哥,这蔡力先前从大理寺退职,便投奔王府门下,按理说他并没有门路再进御苑……此事既然二哥不知道,那么……府内其他人可知不知道?” 恒王才要嗤之以鼻,张口之时,却有些定住。 静王觑着神情,却试着问:“不知道涛儿这会儿在不在府中?” 恒王咽了口唾沫,冷然无声。 静王缓声道:“我这次来,别无他意,只是想二哥明白,但凡是我们能想到的,圣上自然也都会想到。他疼黼儿更甚他人,且圣上不似白樘等,白樘是需要十足证据才能定案的,可对圣上而言,一旦起了疑心,只怕从此就……” 恒王听到这里,肃然喝道:“够了!不要危言耸听,纵然……以前的事跟涛儿有些干系,但是今放火杀人之事……” 静王不等他说完,便道:“黼儿今在我的兵器库中拿了一把宝刀急急出门的时候,涛儿也正进门,他便问了一句,我当时并没在意,信口答了他。故而黼儿去御苑的事,我只对他一个人说过。” 恒王嘴角的微微惊跳起来,静王对上他的眼睛,又道:“二哥,不管有什么解不开都好,我绝对不希望黼儿被人伤损,更不希望手足之情彻底坏了……所以今我才冒险前来,同你说这番话,二哥是极聪明有心的,自然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静王站起身来,向着恒王行了一礼,道:“若有些失言得罪,还请二哥见谅。我去了。” 静王转身行之时,恒王忽地道:“老四。” 赵穆驻足,慢慢转身回看。 恒王深了一口气,才说道:“你今的情,我心领了。只是……透口风给涛儿一节,望你帮为兄一个忙……不要告知他人。”眼中透出一抹殷切。 目光相对,静王一点头,才转身去了。 身后厅中,恒王静坐片刻,张手将桌上茶盏扫落地面,握拳怒喝道:“世子在哪里,快给我传来!” 且说赵穆出了恒王府,见天际雪下的越发密了,而王府门口却多停了一定八抬暖轿。 王府的长随上前禀奏道:“王妃听闻先前王爷急匆匆出门,又见落了雪,生恐王爷受凉,便叫小的们四处打听,知道王爷在此,便特来恭候接。” 静王笑了笑,躬身进了轿子里。听外头起轿之声,心中转念,便道:“去打听打听,晏王世子如今是不是还在内呢?” 那随从果然飞马去探,一刻多钟回来,道:“世子如今还在内,听王公公说,今晚上只怕不会出了。” 静王一来担心赵黼的伤,二来见他那样着急入,生怕他又手足无措的惹怒了皇帝,故而想进去瞧一瞧他,听了后面一句,又看天逐渐有些暗淡了。便道:“去刑部。” 与此同时,在皇之中,赵黼趴在榻上,旁边儿几个女,高挑银灯,照的殿内如白昼般,两三个太医,或站或坐,正细细地看他的那只手。 只因撞碎了手骨,那些骨头若不回复原位,长不好的话,便是一辈子的事儿,且又有皇帝的命令,因此众人战战兢兢,不敢分毫怠慢。 原来先前赵黼跟静王说话之时,猛然间便想起一件要紧大事,因此才不顾一切地飞马入来。 正皇帝因看了一下午的折子,便有些困倦地在龙椅上瞌睡。 赵黼来到门口,探头瞧了一眼,便把首领太监捉住,问道:“公公,先前圣上跟我说过的那件事儿,怎么样了?” 王公公笑问:“世子只顾着急,老奴愚钝,究竟是什么事儿啊?” 赵黼道:“就是……说是要给我赐婚的事儿呢?圣上总不会当真了罢?” 王公公闻听,即刻正经道:“这却是圣上心底的头一件大事,又岂会半分儿戏?圣旨都拟好了。” 赵黼目瞪口呆:“圣旨?” 王公公道:“可不是?先前圣上过目,已经叫传旨太监拿了去,今儿天晚,最迟明便宣召了。” 赵黼的嘴巴大张,王公公笑道:“老奴先恭喜世子了,瞧世子高兴的这个样儿,可知老奴也替世子喜?” 两人说了这许久,王公公却终于发现他脸上有灰不说,口袖口各处还有血迹,便缓缓地敛了笑。 赵黼见他错会了意思,却不说破,只笑问道:“不知圣旨如今在哪里?” 王公公答道:“自然是御书房里。世子是着急等不得了么?还是说……不知道圣上赐婚的是哪家姑娘?特来打听打听?” 赵黼摆摆手笑道:“不消说,我心里自然知道是哪家的。” 竟半点不耽搁,转身往御书房去了。 王公公背后看着,点头笑道:“可真真是个急子。也不知以后成了亲能不能改着些儿。”目光一动,看见他垂着的那只手,一时又疑惑起来。 由此,王公公便在殿外伺候,顷刻皇帝赵世醒来,吃了口参茶,问道:“先前可有人来过不曾,如何我仿佛听见黼儿的声音了?” “可不正是世子?”王公公便忙把赵黼先前来过之情说了,又悄悄地笑道:“只怕是不放心皇上给他指的人,自个儿跑去偷看了呢。” 赵世闻言,也眉开眼笑道:“这个浑小子,真是什么都能干出来,你信不信?倘若他不意朕给他选的那人,只怕还会立刻来求朕给他改了呢。” 王公公道:“陛下给世子选的,自是百里挑一,世子必会喜。” 赵世摸了摸下颌,道:“这个倒是未必,黼儿虽然像我,只不过……罢了。” 一摇头,问说:“先前御苑起火的事……” 一语未完,就见外头有内侍急匆匆来到,跪地战战兢兢道:“皇上,不好了!” 赵世皱眉:“怎么了?” 那内侍几乎哭了:“方才、方才世子在御书房,把一道圣旨给……给烧毁了。” 第325章 赵世跟王太监双双瞠目。 赵世虽格外宠赵黼,却不想竟能做出这种逆天之举,一怒之下,便叫推出去廷杖。 此刻风雪天,几名金吾卫将赵黼“擒”了出去,就在太和殿外打了起来。 因赵黼领了金吾卫副统领职位,这些侍卫都也算是他的手下,何况素来又跟他好,又且知道他是皇帝心头上的人,哪里敢下十分狠手,便只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落在上,不过是半分力气罢了。 怎奈殿内赵世亲自监工,见他们有意惫懒,越发怒不可遏,叫道:“给朕狠狠地打,不给他一个教训,他以后还不知会闹出什么来呢!谁敢周全他,自己便替了他挨打!” 侍卫们闻听,也怕惹怒了皇帝看出来不像样,到底三四板子里有一下儿是带五六分狠的。 偌大的紫城中,白皑皑一片空茫,朱红的殿阁前,飞雪衬着廷杖,场景看起来有些惊悚。 不管是轻轻地板子也好,是重重的也罢,横竖赵黼只不吭声,他十分乖觉地趴在那冰冷的地面上,雪花不停地打在头脸之上,又飞快化成水,心中却只想着先前的那个人。 也不知为什么,眼睛里有些朦胧,大约是落进了雪。 渐渐地,面前的凌飞雪里,浮现那人的影子,她所有的一颦一笑,每一句话,仿佛在此刻随着雪花闪现,飞舞、沉淀于心。 赵黼长长地吁了口气,从在静王府偷拿宝刀冲到御苑,到下了地牢发现她好端端地在……从被她气的赌气离去,到发现不会折身而回。 又经历此后种种惊险,他的心弦始终是紧紧绷着的。 直到此刻,才放松下来,这冰冷的玉石地面,却仿佛最舒坦的一样。 赵黼也不顾寒冷,浑身乏力之下,脸贴着地,合了双眼。 那身旁的金吾卫打着打着,发现不对,忙凑过来看,一查情形,几乎吓得魂也没了! 忙回身报说:“圣上,世子……世子昏死过去了!” 赵世原本在殿内,恨恨地看着外头,以老皇帝的历练、心,自然也知道这些金吾卫不会下狠手,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他原本倒也不舍得对赵黼如何,只不过赵黼闹得着实破格,便着意想给他个教训。 谁知道才打了这十数下,人竟昏了过去。 当下赵世也顾不得死撑颜面,忙命人把赵黼扶进来。 此刻王公公才也颤声道:“原本没来得及跟圣上禀明,原来先前御苑那一场失火,的确是因为白侍郎他们办案时候所起的,一干人等都遇了险……而当时世子也在场,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呢。” 赵世竖起双眼:“说什么?” 王公公道:“圣上不信的话且看,世子身上脸上都是被烟熏得灰,这还受伤了呢……”说着忙把赵黼的手小心抬起来,给赵世看那伤。 可怜,因赵黼一路飞马进,到方才那一场磋磨,伤口早又渗出血来。 赵世因看不真切,忙叫太医来拆开那布带,当伤口出现眼前,望着那赤红血里透出的森白骨茬之时,在场众人都惊得失声。 连无所不经的老皇帝忍不住也倒退了一步,心头如被人狠狠重击。 赵世直愣愣地,惊怒加:“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公公虽也知道赵黼受伤,却万没想到,竟是这样惨状。 不期然看见之时,早吓得捂住眼睛,回过身去,又连连叫“阿弥陀佛”,听见皇帝问,王公公才忙又回身道:“这个、这个老奴也不知情……” 赵世原本还大恼赵黼胡作非为到如此地步,很想给他点苦头尝尝,谁知得知这般内情,又看赵黼果然脸发白,原本清俊的脸上也挂着灰尘,神情倦怠里透出一点悒郁。 身上尤其是前各处,血迹模糊。 他唯恐赵黼身上另有他伤不知,便叫人解了他的衣裳,又细看了一番,才得放心。 赵世命太医好生看顾,自己便来到外间儿,叫立刻传刑部侍郎白樘进。 而此刻……天已经暗淡下来。 皇内成一锅粥的时候,赵黼却世事不知,昏昏沉沉地大睡了一场。 也幸而如此,太医们给他整治手骨的时候,便也侥幸没再吃一回疼痛。 赵黼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子时。 他是从一个梦境里醒来的,像是仍陷在御苑那充烟火气的地牢里不曾出来,他绝望地拥抱着铁笼里的崔云鬟,却又因在临死前能抱住她,而觉着有一丝庆幸。 然而同时,他却又像是在前世……那个他不敢去回想的场景,那个连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也轻易不敢提及的最后。 在这两种场景中穿梭,他心惊跳,觉着累极了,又痛苦的很,唯一得到安的,是抱紧她之时那种真切的觉。 “阿鬟,阿鬟!”他情不自地叫,“阿鬟……别死,别死。” 大约还叫了些别的,可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真是混之极的梦境。 可这所有,都不如在醒来之时,发现边是赵世在凝视着他的那一刻惊悚。 赵黼定定地望着老皇帝,几乎分不清此刻是在梦中还是真实。 然后随着他的苏醒,手上的痛也苏醒了,赵黼还未开口,便呻了一声。 赵世垂头看了一眼他搭在边上的手,沉沉地问道:“知道疼了?” 赵黼即刻醒悟,忙笑道:“皇爷爷……” “住口。”赵世喝止了他,道:“不要对朕嬉皮笑脸的。今的事,不会这么轻易过去。” 赵黼咽了口唾沫。 赵世道:“就算是你不意朕给你挑的人,你只管告诉朕,给你再换就是了,为什么却做出这种逆天之举?难道你烧了这个,朕就不能再叫人另写一道了?”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