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便瞧见新月之下,那人从空中冉冉落地,脚尖点地无声。 衣袂在风中飘然扬起,原本清秀俊美的容颜,在冷月之下,有些清寂模糊,可是双眸却是嗜血般炽亮。 睿亲王跟花启宗不同,他是个从来都养尊处优的王爷,故而这一幕,真是他人生之中至为恐怖的一幕场景,似见到暗夜魔魅于眼前现形。 众人反应各异,但对花启宗而言,几乎来不及惊愕,本能地纵身而上,花启宗原本还曾向睿亲王请命,想不到赵黼竟自己赶上前来,反被他占了先机,心中自然又惊,又恨,又怒不可遏。 赵黼偏偏好整以暇似地笑道:“老花儿,隔年不见,甚是想念呐。” 话如此说,手在间一扬,长刀出鞘,间不容发之时,就见月光之下,似有无数星错划而过,却是赵黼跟花启宗两人,在眨眼间已经过了数招。 正如花启宗先头所言,他跟赵黼的孽缘,早在鄜州的时候就解下了,但是他未曾跟睿亲王以及任何人提起的是,提起此事,他便后悔莫及。 那时候,在细作贾少威的相助之下,花启宗好不容易逃出鄜州大营,却不料身后赵黼追踪而至。 对花启宗而言,其实并不放在心上,毕竟那时候的赵黼,还只是个弱冠少年,虽然悍勇且身手出,可也毕竟年纪幼小,内功火候不到且气力不济,又哪里是他的对手。 但是让他意外的是,赵黼追的功力竟如许“深厚”,且纵然被他伤的极重,这少年却仿佛咬住了大象腿的蚂蚁一样,竟死也不松口似的。 也许……是因为当时,对这少年的韧起了一丝的敬意,又或者是因为怜悯之心,所以花启宗在最后一击、看着他摇摇坠倒地之后,也并未再置他于死地,只是看了一眼那遍体鳞伤的少年,转身自去了而已。 但是再料不到,这一念之仁,成了他生平至为后悔的一件事。 因为,当年在他手中,几度濒死的少年,渐渐地,成了他无法忽视的死敌。 若说先前那几乎定两国国运的一战,让他见识了赵黼的用兵之狠,那么今的相逢,则让他领略了长大后的赵黼、用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让他知道……昔那个在他面前几乎没什么还手之力的少年早已不复存在,狭路相逢,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几乎连呼都忘记了,甚至连身边还有个睿亲王也忘记了,更不必提这一趟来的任务。 花启宗的眼前只有赵黼,与其说是他的生死对头,不如说是毕生难见的独一无二的敌手。 只见月光之下,两道人影在落足都有些困难的峰顶之上,殊死而斗,刀光剑影,沾染着冷月之,宛若雷电之光闪烁,又似绝大片的雪花撒落,耳畔那叮叮之声,仿佛最诡异的敲击之乐,伴随着峡顶的风声,勾人魂魄,动人心弦。 这一场旷野之中,高峡峰顶的刀剑之争,用一个彩绝伦且不足以形容。 睿亲王在旁惊的呆了,时而看见花启宗步步后退,几乎到了峡顶边沿,身子摇摇坠,忽地又见他腾空而起,剑花绽放,把赵黼得纵身跃开,身形纸鸢似的摇摆掠动,每一次都惊险万分,生死一线,都几乎让睿亲王惊呼出声。 直到几个亲随反应过来,忙抢到身边儿,半扶半抱着,将睿亲王拉扯着从侧面离开。 直到睿亲王被护送着下了峰顶,花启宗才听得底下异动,这才反应过来。 ——这一次的伏击已然失败,如今当务之急,便是要保护睿亲王的安危,倘若睿亲王再出了意外,只怕他真的万死莫辞。 然而有道是“速则不达”,花启宗原先并未想到此事的时候,还可跟赵黼战个平手,然而因一分心,剑招自然便缓滞下来。 赵黼笑道:“老花儿,有六爷陪着,你还有心惦记别人?” 他哪里是个会容情的人,嘴里虽然说得甜,手下却是一招比一招狠辣,趁着花启宗分神的当儿,三招连环,“大江东”“星垂平野”“一剑光寒”,刀势里夹杂剑招,又是诡异莫测,又是霸道狠厉。 花启宗步步后退,被他夺命一刀刺来,本能地跃起闪避,谁知道脚下竟踩了个空。 原来不知不觉里,赵黼已经把他到了峰顶边沿,便是算计到他分神之际,必然只忙于自保而忘了立足之地。 花启宗心头一凉之际,已经晚了,身形宛若星般直坠往下。 赵黼踏前一步,横刀往下看去。 花启宗坠落的当儿抬头看,却见赵黼头顶一弯凉月漠然,而他持刀而立身披清辉之姿,真如魔神下降一般…… 赵黼旋风似的纵身上峰顶之时,众人正在凝神往下看,是以赵黼并未发现众人对待睿亲王跟对别的人有何不同。 只在随从们护送睿亲王离开的时候,才扫了一眼。 如今见花启宗坠了下去,生死不知,赵黼也来不及查探,就只也纵身顺着侍从们原先退去的方向直追过去,只见他如披月沐风般,身形弹丸似的在那山石之上,纵来跃去,甚是自在灵活。 而护送睿亲王往下的那些侍卫们,跟他想必,便迟缓滞慢的几乎叫人不忍卒读。 众侍卫见他追来,便有几人上来,要阻住他,赵黼如何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只听得山谷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正战的兴起,忽然听到马蹄声急促,原来是跟随他的部属也冲入峡谷之中,就在这一刻,便听有人隐隐低低说道:“快些点燃火药!” 赵黼闻听心惊,原来他虽料到有人在此埋伏,却并没未卜先知到敌人连火药都用上的地步,心中暗叫不好。 目光一动之间,果然见一道火光闪烁,引信被点燃,嗤啦啦地如火舌蔓延。 赵黼见情形紧急,顾不得再想,长刀扬手而出,只听得“咚”地一声,深深钉入那边山石之中,准确无误地把那引信也死死地切断了。 然而凉月峡足有两三里之长,里头且不知还埋伏着多少人,若也还有火药,就算令部属止步,保得人员没有伤损,但是堵住了去路,却又怎生回云州好?从峡谷之外的石凹间过,却似一般,要多用个几天几夜方能走出。 故而这凉月峡竟是必经之路。 正也有些无计可施,却见有十几个侍卫,簇拥着一人,仍是从峡谷旁边匆匆逃去。 赵黼对睿亲王本并未十分留意,只电光火石间瞥过去,却见其中一名侍卫小心翼翼地扶着那人。 ——赵黼本是凤子龙孙,身居高位,自然知道底下人惯常是如何相待,而此刻这侍卫的姿势,虽是惶急中,却也透出十万分谦卑。 赵黼正是心急无法之时,蓦地见了这一幕,眼神微变,灵机闪烁,就如同那高空盘旋的鹰隼,忽然发现了心仪的猎物。 他是个想到便要做到的人,心念一动间,已经纵身而起,竟果然似鹰隼试翼般,掠往睿亲王的方向。 而那些护着睿亲王的侍卫,见了赵黼来到,却果然也像是被惊到了的雏鸟,纷纷过来维护。 只是一旦给他盯上,却又如何抵敌,赵黼势在必得,所向披靡,从那些侍卫从中飞快地打出一条血路,轻而易举把睿亲王擒住。 这过程虽然快,睿亲王的手下也早有安排,被赵黼灭了一处引信,早也有两三处引信也点燃了,只听得轰然雷动,山上被炸裂的碎石滚落,一时之间地摇山动,宛若世界末。 赵黼也是胆折心摧,往下一看,却隐隐听得马儿嘶鸣,显然是自己的部属遇险遭困。 此刻又有许多辽人向着此处围了过来,赵黼看看怀中之人,又看看底下受困的部属,双眉一扬,笑道:“死就死了!”竟纵身往下一跳! 睿亲王在他怀中,本正不知所措,忽地见如此,也惊得大叫一声,自忖必死。 谁知赵黼下坠之势虽猛,怎奈他艺高人胆大,这般纵身落下的时候,早看准了立足点,如此几个起落,仍是有惊无险地跳到地面上。 正跟随他的那三十六骑进来了一半儿,因躲避碎石,人人灰头土脸,又折损了两匹马,幸而这些武将都也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方才各自躲避,只有三人受了些轻伤。 众人起初不见了赵黼,心中焦急,如今见他从天而降似的,才各自大喜,赵黼跟众人目光相对,便道:“众人,随我冲出去!” 部属们喝道:“听令!” 当下齐齐翻身上马,马儿伤损了的,便两人同乘一骑,跟随赵黼,往那幽异暗的峡谷深处直冲而去! 此刻因先前的爆炸威力,仍有许多山石坠落,这些人却似亡命之徒一般,视而不见,嚄唶大呼着,往前疾奔。 让赵黼意外的是,除了先前那两声爆炸,此后的一大半儿路途,再也没有一声响动,只有仓促地几点箭响,夹杂着有些尖锐的哨声。 眼看将出峡谷,赵黼一招手,身后副将打马上前,赵黼做了个手势,便抱着睿亲王先冲出去。 身后副将唤了一名将领,那人领命,环顾四周之时,张弓搭箭,蓦地出! 那弓箭冲出之时,箭头上竟带一点微弱地红光,一直等到落之时,埋伏着的辽军才知不好。 原来那箭簇边上,竟着一个火折子,偏偏箭头中的,是绑在石上的火药包。 三十六骑冲出峡谷的当儿,便听得又是连声炸响,从背后传来,轰然绵延,宛若为他们送行。 众人虽多数负伤,可是经过方才那一场生死跌宕,反而觉着十分刺,彼此相看,旷野中那豪大笑之声不绝于耳。 第386章 一路惊魂,赵黼虽不知他擒来的这人是何来头,却也本能地嗅出不对,又因忙着要去见晏王妃,便命人将他关入王府地牢,只叫详细审问,只是不可对他用刑。 且赵黼急赶回来,见王妃无恙,大惊大喜,复疲力竭,此事又给底下审理去了,自己便未曾十分留心。 今辽人前来议和,又用这些金雕卫护送,人数虽少,阵容非同一般。 何况又以“议和”之名,若是换做别的什么官员,听闻可以止战,必然喜连天,怕不立即恭他们入城,详细座谈。 谁知偏遇到赵黼,竟连云州的城门都没摸到,便自碰头灰而去。 岂料如此一着,却偏打草惊蛇,让赵黼疑惑起来。 其实原本辽人想要偷偷行事,也颇送了几个细作潜入云州城内,然而城门易入,这王府却似龙潭虎一般。 原本赵黼就怕晏王妃有事,故而人虽不在,却始终严加防范,里三层外三层,铁桶般地围着,闲人半个也进不到一重门。 何况如今他回来了,煞气四开,更是一只贼苍蝇也是飞不进去。 可从另一方面而言,凭心而论,辽人此次打着“议和”的旗帜而来,却也并不算是完完全全地扯谎,只不过偏巧这“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对罢了。 且说赵黼问罢,里间儿的宋漠眨了眨眼:“世子殿下……如何竟这般说?” 赵黼笑道:“还给我装?你身上那羊膻味,隔着栏杆都把老子熏晕了,还装我大舜的人?” 宋漠的脸上忽地浮现一丝微红,有些恼羞成怒,道:“世子这话,未免是加之罪,何患无辞了。一来小人没觉着自己身上有什么羊膻味,二来,就算真的有,也并不能成为我是辽人的证据?” 赵黼见他并不慌张,忖度道:“你要证据?你说你是豫州哪里的人?” 宋漠道:“晋城。” 赵黼道:“那你的官话说的不错啊,并没晋城的味儿呢?” 宋漠道:“走南闯北,说官话自是习以为常了。世子不也是一样的么?” 此刻,神举止等已经不似先前般谦卑了,眼中竟也隐隐透出一股不逊微利之意。 赵黼啧了两声,回头道:“把老寇叫来。” 不多时,便见一名络腮胡子的大汉走了进来,道:“世子叫我有什么吩咐?” 赵黼下颌一扬,道:“这个人说他是豫州晋城,有道是‘美不美,故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你跟他说会儿话?” 这姓寇的人,正是赵黼麾下一名将领,却也正是豫州人士,听这般吩咐,不明所以,便走过来跟宋漠攀谈。 说了几句,便又用晋城话,这宋漠却也以晋城话作答,两人渐渐地说的倒也算投契。 赵黼在旁相看,越发诧异,却见宋漠一边儿跟老寇说话,一边儿频频看赵黼,眼中竟透出几分得意之。 赵黼只觉匪夷所思,不由道:“如今的辽人探子,竟是这般无所不能了?” 杜云鹤上前悄声道:“世子何必跟他废话,叫人大刑伺候就是了,这人看着油口滑舌,必然是个怕用刑的。” 赵黼道:“这个虽容易,只不过不知道他的身份,有些投鼠忌器。另外,这般问不出来却使刑罚供,却叫他小瞧了老子。” 正窃窃说到这里,却听那边老寇正道:“我先前在的好时候,最吃的就是关那老陈家的酸辣角汤,一顿能吃三碗!想起来口水都下来,这会儿若再叫我去,我能吃五碗。” 宋漠笑道:“谁不知大名鼎鼎的老陈记酸汤?本地人人都吃,我也经常光顾,委实鲜香口,怪不得能撑百年而不倒。” 赵黼听他故意提高声音,似有卖之意,显然是故意说给他听,便啐了口,正无计可施,忽地心头一动。 当下咳嗽了声。那边老寇正说的嘴口水,闻声恋恋不舍回来,赵黼道:“说够了没有?”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