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忙后退,赵黼在间一揽,道:“别怕,我又不会做什么,毕竟这也不是地方。”此一刻,却有些口是心非。 只得咳嗽了声,看着她手中包袱道:“我帮你拿着。”不由分说地便接了过来。 云鬟也由得他,只道:“我该去见夫人了。” 赵黼道:“好好,我陪你。”忙握住她的手,团在掌心里。 云鬟挣了一挣:“世子。” 赵黼道:“没有人看见,不打紧。” 云鬟轻声道:“别这样。” 赵黼叹了口气:“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倒还有多少子煎熬。” 云鬟已经手往外走去,听了这句,忽地缓缓回头,打量着他。 赵黼道:“你看我做什么?” 云鬟边一动,似笑非笑:“世子府中,如今不是有一位‘美貌佳人’了么?何不‘将错就错’?” 美貌佳人,将错就错,自都是他曾说过的话。 赵黼恍神的功夫,她已经出门去了。 屋内,赵黼兀自惑于云鬟那一笑,心里想:“如何这么说,到底是嘲讽我,还是……” 一时竟猜不透她的意思,心里更如猫爪挠起来。 话说云鬟自往蓝夫人卧房而去,一路且走,且提一提袍子,走到半路,便放慢了脚步,听得身后静悄悄地,疑心人不在,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谁知一瞥的功夫,才见到赵黼原来就跟在身后十数步,正抱着那团衣裳,一边望着她。 云鬟本以为他并未跟着,谁想到竟是这般,当下忙转回来,头也不回地去了。 如此又走片刻,正面一名丫头来到,接着说:“我们夫人正叫我来看看大人如何了呢,请。” 云鬟虽悉宣平侯府,只毕竟如今身份不同,正好随着入内。 到了里间,却见门口仍有许多伺候的丫头仆妇,正躬身退避,里头立即通传了。 其实,蓝夫人在回府的路上已经醒来。 先前,也的确是云鬟想了个“破釜沉舟”法子,让崔承偷偷地告诉蓝夫人,好迫宣平侯吐实情。 他们本是定的计策,谁知对蓝夫人而言,却自然是晴天霹雳一般。 她自嫁了宣平侯,相敬如宾,恩如海,也算是经历生死。后得了蓝泰,除了云鬟出事……正如过了数年神仙般子一样。 原本以为蓝泰这事乃是外力,忽然竟似枕边人所为,真似挖心掏肺,痛不可挡。 车厢之中,宣平侯便问道:“你为何竟这般鲁莽,有什么话不好说的?竟做这般傻事。” 蓝夫人竟不知如何面对,顷刻,方对宣平侯道:“侯爷,我有一事不解。” 宣平侯道:“是怎么?” 蓝夫人问道:“泰儿的事,可跟你有没有关系?” 宣平侯惊道:“谁同你说的?” 蓝夫人见他竟如此反问,眼中顿时泪涌。 宣平侯本立即否认,然而见她如此,竟说不出来,只道:“你不必胡思想,一切都会过去。” 又过了一会,蓝夫人才道:“其实我原本就有些想不通,只不过怕是误会了侯爷,又怕伤了你的心,所以不敢猜。侯爷是无所不能的人,底下侍卫也都甚是忠信,如何上次先出了那件事?这一次,偏偏是侯爷带了泰儿出去,就又生事,就算贼人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至于就这般轻易从你手中抢走了泰儿,何况又不是毫无防备的。” 宣平侯无言以对。蓝夫人却笑了声,道:“侯爷说一切都会过去,殊不知,对我而言,只有一死,这一切才会终结。”说罢便转过头去,再也不看宣平侯一眼。 云鬟入内的时候,蓝夫人想到此情,正拿着帕子拭泪,一个贴身侍女在旁边轻声劝。 见她进来,蓝夫人一抬手,那侍女便悄然退出了。 室内竟只剩下他两人。 虽则相见,却不知该如何相对。 云鬟在听说蓝夫人请她见面的时候,也猜到夫人必然有些知晓了,只是毕竟兹事体大,且又情何以堪。 云鬟勉强行礼道:“夫人……” 话音未落,蓝夫人道:“你是鬟儿,是不是?” 云鬟双手缓缓放下,默然无语。 蓝夫人凝视着她,才退下去的泪又涌了上来,先前在河畔她一心寻死的时候,正云鬟赶到大叫,蓝夫人回头一瞥,看见了她,当时还以为是濒死之际,望见了幻觉,故而更加义无反顾地跳下河去。 后来被救上来,又见云鬟在前,那时候兀自神志不清,便叫了她的名儿。 直到回到府中,又问贴身侍女当时的情形,侍女们道:“那赶来的大人,是刑部的谢主事。” 蓝夫人问及名姓,——她原本也曾听说过“谢凤”这个名字,只因未曾见过其人,倒也罢了,如今回思种种,如何还不明白? 蓝夫人因才溺水的人,又加上之前亏损了身子,竟有些无力动弹,便撑着对云鬟道:“你过来。” 云鬟只得走到窗前,蓝夫人又打量了她一会儿,抬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抚过:“我现在,可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你可跟我说一声呢?” 她的声中含悲带戚,云鬟终究忍不住,便后退一步,挨着边跪了下去,含泪道:“姨母!” 蓝夫人浑身一震,垂眸直直地盯了她一会儿,蓦地张开手臂,将她抱住,哭道:“鬟儿!我的好鬟儿!” 两个人在里头抱头痛哭的时候,外间儿,赵黼站在门口,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当初云鬟死遁,开始时候,赵黼自是怒火冲天,恨极了她,虽知道她多半是为避开自己,却不明白她为什么竟敢如此。 然而一路上翻林越岭,跋山涉水至此,随着经历的事多,跟她相处多,却也已经约略明白了些云鬟当初绝意要去的心思,此刻见两人重逢,如此悲恸,他心里竟也有些不大自在。 便听里头云鬟解劝了几句,蓝夫人又哽咽问道:“你当初……为什么竟走了?可知我只当你已经……心中夜如刺?幸而你弟弟在,不然的话,只怕也早就……”又哭起来。 赵黼抓了抓脸颊,只好轻轻叹了声。 两人叙说了会儿别情,重又说起蓝泰的事来。云鬟道:“我知道侯爷对姨母是最真的,本是想用计让侯爷承认,姨母如何竟真的寻短见?” 只听蓝夫人冷冷静静地说道:“夫多年,我虽知道他如此做必有苦衷,但为人母之心,我宁肯死,也不要听到是他害了泰儿,我宁肯他杀了我,也不要泰儿有半点事。” 两人在内,又哭又说,约略过了有半个时辰,云鬟才红着眼走了出来。 一抬头,却见是赵黼在眼前,云鬟怔了怔,便低头往前而行。 赵黼心虚,抱着包袱跟在身后。 一前一后走了片刻,云鬟忽地止步。 不防赵黼只顾盯着她、心胡思,一时没反应,便撞过来。 他虽是无意,却毕竟是个勇武男子,天生的力气,顿时把云鬟撞了开去,往前一个踉跄,才勉强站住。 云鬟回头,面不可思议。 赵黼慌忙过来扶住,问道:“怎么样,可伤着了?我并不是有心的。” 目光相对,云鬟察觉他却是真的慌张,不由微微一笑,扶着站稳身子。 两人到了前厅,却正见宣平侯跟崔承两人出厅而去,白清辉同季陶然站在门边。 云鬟问道:“如何了?” 清辉便道:“侯爷招了。”极快地将蓝少绅所说,复述了一遍。 原来蓝少绅受了张遐龄的指点,知道要破解这命数的最好法子,自然是将这本不该存在的人彻底出去,免得仍有后患。 但蓝少绅终究为人父,下不了手,便想把蓝泰远远地送走,横竖跟他们不相干就是了。 谁知第一次……因蓝夫人哭跪,他一时心软,便放弃了。事后越发心惊跳地不安,终于又觑得机会,安排人带走蓝泰。 上回因无意中惊动大理寺,故而这回,他绝意“斩草除”,只说蓝泰被人扔入河中,不过是想让有司停止追查罢了。 谁知道白清辉云鬟等早看出他身上可疑,竟不肯放弃,终究查了出来。 别的还且罢了,只是云鬟听到那张遐龄所算的八字,心里不安。 她还未出声,赵黼已经皱眉道:“真是胡闹的很,如何做个梦就能生出杀机?又是什么八字吉凶,也只他会信这些无稽之谈。” 清辉忽然说道:“那……倘若此事放在世子身上,世子会如何行事?” 赵黼张口要答,忽然看向云鬟,瞬间口中发干。 蓝少绅因恐怕儿子真的克父克母,又或者真的做出如梦境之中般的惨绝人寰之事,伤及蓝夫人……但倘若事情换在他身上,他若真的也梦见云鬟被……到底是不是会嗤之以鼻,还是也如蓝少绅似的如此选择,亦或者更狠,真也是尚未可知。 赵黼一个犹豫,清辉却已经知道了,便道:“由故生忧,由故生怖,若离于者,无忧亦无怖。” 季陶然道:“听来像是佛家偈语?” 清辉道:“正是。只因用情至深,故而唯恐变故或者失去。宣平侯所做,虽看似匪夷所思,实则也是情理之中。” 赵黼正在心中反复那句“由故生忧”的话,不由又去看云鬟。 却见云鬟望着清辉,叹道:“素来看着像是个最冷清无情的,然而偏是你,竟最懂得这人间之情。连我在内,就算千万人看宣平侯,只怕都会觉着他冷绝无理,只有你会这般想。” 赵黼虽也觉着白清辉所说有理,云鬟所说更加有理,但却不喜她称赞别人,就哼道:“罢了罢了,得亏他没有真的把蓝泰杀了,不然的话,管他有情无情,有无,必也要让他吃一刀罢了。” 清辉跟季陶然听了,都是会心一笑。 独云鬟看着赵黼,心中陡然间想到的,却是前世季陶然那件旧案。 第405章 因不放心蓝夫人,云鬟便仍在宣平侯府上,相陪坐等。 她不肯去,赵黼自然头一个要陪着。 如此直到晚间,宣平侯才匆匆返回,从马上抱着个孩子下来,自然正是“失而复得”的蓝泰。 原来宣平侯这一次,是叫人带了蓝泰,要将他远远地送到寺庙里去,因此要找寻下落,侥幸容易。 里间儿蓝夫人听说孩子回来,早不顾一切地挣扎下地,奔往外头,蓝泰大叫:“母亲!”撒腿飞快地往前,扑在蓝夫人怀中。 蓝夫人早忍不住,倒在地上,紧紧抱住,放声大哭。 蓝泰吃了一惊,道:“母亲哭什么?难道是不舍得孩儿?”竟是浑然不知发生何事。 原来这一次带走蓝泰的人,只对他说,侯爷要送他去寺内学武,蓝泰是个顽皮活泼的男孩儿,虽然想念母亲,但一想到可以习武,自然心期待,谁知中途被人揪了回来,此刻见母亲如此,便大惑不解。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