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点头:“是,此刻季行验他们正在勘查现场。” 这火药像是在车厢内,炸的整车四分五裂,耶律単自然是首当其冲。季陶然虽看过许多案发场面,也亲手料理过不少案发现场的情形,但是如此这般……连尸首都要一点点四处找寻的,也委实难为。 幸而如今的季陶然,已非昔那个连行验所都不敢进的人了,先前历练了若干年不说,近来因进了刑部,便一心都在行验之上,只当做是一件儿要务来做,所谓眼界、心思,见识,都早已非常人可比,若是清辉见了,也必然会赞敬不已。 季陶然耐着心思,把那散散落落的死尸收理在一块儿,他手底下的几个仵作,虽也算见过些世面,可这种惨状却仍是第一次见,比如有些尸首零碎,竟挂在树枝上…… 众人骇异,有问道:“行验大人,这人已经死的如此,为什么还要细找他的尸首,如此艰难,只叫给底下公差们搜捡就是了。” 季陶然道:“怎么说出这般外行的话来,尸首找到,看其损伤,再加上这车马现场的状况,才能判断那火药藏在何处,有了地方,才好推断是谁人所藏,自然便有利于破案。” 众人只得又忍着不适,细细找寻。 睿亲王听罢:“照尚书之见,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是有人故意杀了耶律単灭口么?还是……” 白樘道:“叫耶律単上车,是殿下临时决定的,又怎会预料到会有此节?” 睿亲王道:“耶律単杀了萧忠……我心中觉着不仅只是为了愤之故,既然如此,会不会这车内的机关,也是他的手笔?” 白樘道:“尚未可知。” 当时耶律単因败,被众辽人鄙夷不齿,狠狠打了一场,自顾不暇,被众人拎着腿脚扔到车上,他也的确挣扎叫嚷过几次……竟无法判断他是不是事先知道车上有火药。 睿亲王忽地说道:“若真凶是耶律単,他自作自受,反受其祸,倒也罢了。但如果真凶并不是他呢?” 此刻睿亲王也不有些心头没底儿,身边儿这些侍卫,本以为都是忠勇无二之徒,没想到竟出了这等祸事,若是真凶未除,那如何是好? 白樘不语。这倒也是睿亲王的运气,若不是他一心要把耶律単回来,也不会借口耶律単受伤让他上车,若耶律単不上车,上车的自然就是睿亲王,这会儿就不会在这里说话了。 白樘道:“另还有一件事,火药自然是在马车上,敢问殿下,一路而来,又追随而去的时候,可发现什么异样了么?” 睿亲王叹道:“我原本订好了正午去醉红楼吃那有名的三杯,看掌上舞的,被你所传,只得匆匆而来,一路却并没发现有什么不同……” 这醉红楼盛名远播,是京内最为贵价的酒楼,要在那一处吃饭,必须要提前同店家预定,不然恕不接待。 睿亲王也是早就定好了的,本来因萧忠之死,有些兴致不高,然而一想再度预定的话,还不知几时能轮的上,倘若启程回辽国,岂不是错过可惜? 没想到终究无缘。 睿亲王又了额头:“必然是有人将火药事先放在车内,可是有一点不通,这火药是如何点燃的?” 白樘先前问话的原因却也在此,正是想让他回想当时跟随的侍卫们是否有什么异动。 睿亲王后知后觉,拧眉回想,他毕竟也是个记忆极强的人,半晌道:“当面并不曾有人动过手脚,这点儿我是确信的。” 且据白樘看来,当时耶律単似多有辩驳之意,是否真凶,本还待仔细审问,没想到睿亲王一心要揽人,如今又死了,自然无法。 白樘道:“殿下的这些部属,可有擅火药的?” 睿亲王摇头:“没有这等人物。” 直到此刻,白樘才道:“这火药出现的蹊跷,若不是为了杀耶律単灭口,只怕是冲着殿下来的。” 睿亲王早也隐隐猜测这个了……按捺心惊,盯了他片刻,问道:“那么,动手的是何方神圣?” 白樘道:“杀死萧忠的人,用的是耶律単的兵器,正如我先前所说,他的兵器只殿下身边的人能动,若火药非耶律単自作自受……” 睿亲王道:“你是说,杀死萧忠的人,或许跟放置火药的人有关?既如此说……动手的就仍是我身边的人?” 白樘不置可否,只问道:“殿下在辽国,可曾跟人结怨不曾?” 睿亲王正说,却又拧眉噤声。 但凡是一国,又加上是皇亲,其中的恩怨纠葛必不可胜数,且睿亲王的出身本有些复杂。 见睿亲王不答,白樘也不催问,只道:“殿下可仔细想想……除了耶律単之外,是否还有谁人可疑。” 睿亲王因撞伤了头,又费神了这半天,加上惊惧,头便又疼了起来,面带苦道:“委实是不知。” 白樘道:“殿下不必着急,且先好生保养。只是有件事要跟殿下说明。” 睿亲王道:“何事?” 白樘道:“为了保证殿下的安危,我会全力调查此事,但是殿下的这些部属只怕不肯听令……” 睿亲王连见了两名部属以离奇骇异的方式而死,且方才听白樘句句说来,动手的且是他身边的人,纵然他再聪慧过人,如何不怕?不等白樘说完,便道:“尚书放心,我会命他们听从尚书指挥,全力配合!” 白樘道:“有殿下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话说这夜,谢府院中。 被赵黼一句话,勾起云鬟记忆。那夜意浓情之时,再难自,竟被他困在臂弯之中,为所为,几乎沦陷。 此刻听赵黼复又提起,云鬟甚觉难堪,便道:“我真有正经事跟你说。” 正是夜深人静,旁侧无人,云鬟便顺势在赵黼耳畔,将蓝夫人所说的话悄悄告诉。 赵黼本正嗅着那身上清香,觑着月下的秀容,听云鬟说罢,眼中绮才极快退了,迟疑问道:“真的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云鬟点头:“我只知道是《千字文》里的句子,你可知这是何意?” 赵黼皱皱眉,低头寻思了一回:“怪道你不知,这本是私下传的机密,也只少数几个人知晓。更没有任何书传记录等…” 云鬟道:“什么……机密?” 赵黼道:“传说早在本朝开国之前,有个‘太极会’,我只隐约听说,这会中的人物,都是些位高权重亦或者深藏不的,身份不为人知,神秘异常,因此并没有人明白端地,只听闻有此存在罢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月盈昃,辰宿列张,这四句便是太极会的会旨。” 天地玄黄,出自《易经》,说的是天玄而地黄之意;至于宇宙洪荒,则出自《淮南子》,本意是上下四方叫做宇,古往今来叫做宙,这寥寥几句,竟涵盖了天地宇宙,月星辰。 云鬟悄然忖度,道:“再加上‘太极’这个名,气象万千,果然是大有来历的,只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跟侯爷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赵黼叹道:“我早疑心蓝少绅不会无缘故就走了,他既然能郑重其事地说出这两句来,只怕跟太极会有些牵连,亦或者是会中人、也未可知……” 云鬟惊疑不安,道:“那倘若侯爷是太极会之人,又怎要离京,又怎么要告诉你我这些?” 赵黼道:“他肯透这消息给你,或许一来是因你屡次相助,二来,大约是有些向我示好之意。至于他因何要离京,自然无人知晓,可是他去的是云州……” 说到这里,赵黼微微冷笑道:“我是这般想的,有两种可能,第一,宣平侯跟太极会有故,故而知道太极会的存在,但太极会势力不容小觑,按理说不会有他们揽不下的事儿,可是宣平侯仍匆匆离京,所以说这个可能推翻了。第二,宣平侯跟太极会结仇,故而躲避云州,又特意托你提醒我,只怕太极会也将对我不利……” 云鬟仰头看他:“因何要对你不利?” 赵黼见她眼中透出担忧之,却笑着贴耳道:“你瞧你夫君如此英俊,偏又这般能耐,自然有许多人暗中嫉恨,从来且没消停过,这有何担心的?” 他竟还不忘玩笑。 云鬟低低道:“先前是先前,然而这会儿……太极会岂是其他的小小波折阻挠能相提并论的?”竟没反驳那句“英俊能耐”的话。 赵黼面上笑意越发浓盛,道:“我也知道,这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父王被册封太子后就出爪儿来,为了什么,我自然也能猜到几分。” 云鬟一窒:“是为了帝位?” 赵黼哼道:“这太极会真如传说中的无所不能的话,爪子伸到龙椅上头,也未必不可能……或许父王跟我不是他们看中的人物罢。” 云鬟从头听到此,又想起连宣平侯那样的人物都远远躲避了,可见“太极会”三字之能,不由握紧了赵黼的手臂,道:“若真的对你跟太子不利,如何是好?” 目光掠过她握着自己袖子的素手,赵黼含笑道:“你若真的为了我担忧,不如且快些跟我成亲,然后早些生几个皇子皇孙,只怕就把那些鬼鬼祟祟的人物都气死了,也害不到咱们了。” 云鬟的脸既红且白:“你怎么、总是……”本是一片忧怀之心,奈何他竟总是以玩笑相对。 赵黼见她有些不乐,解释道:“我并不是玩笑,一来亲事对我来说,自然也是一件重要大事……” 略一迟疑,毕竟没把太子妃病了的事告知:“二来,我也并不愿你为了这个忧虑。放心罢,我有数了,会好生警觉提防的。” 云鬟方觉有些心安,忽然又想:昔的江夏王赵黼又哪里是个容易对付的人物,他不去对付别人,就也罢了……又何须她来为他担心? 一念至此,云鬟忙撤手:“我……已经说完了。” 赵黼正道:“是,正经事说完了,那么,要不要做些不正经的?” 若不是亲耳听着,倒是万难想象他能神肃然地说出这种话。 云鬟淡淡瞥他一眼:“殿下该回去了,以后这种行径且也少做,叫人看见了,不像话。”将人一推,转身便回屋。 谁知才走了一步,身后的人上前,举手从间勒住,轻轻又揽入怀中。 赵黼低头,仍是贴在耳旁轻声道:“你叫我什么?” 云鬟道:“殿下。” 赵黼道:“不对……”无法忍耐,低头嗅其香,品其甜。 这刻,却跟上回不同,上次云鬟乃是才回府,并不曾宽衣解带,有重重阻碍。 然而这一次却是要安寝的时候,身上层层束缚都解了,赵黼只一探便知究竟,竟比上回越发意轻神恰,无法想象。 月幽淡,花树轻颤。 第417章 次清早儿,在晓晴醒来之前,赵黼便悄无声息地跳出门,翻墙而去。 他的脚步轻快,飞也似地回到太子府,鸟雀不闻地一路自回房里去。 自廊下往前,远远地就见灵雨垂手站在门口。 赵黼不知她是几时来到的,心想只怕是她早上来伺候,敲门里头无应,故而在此等候罢了。 因心情畅快,便悄悄地走过去,故意要吓她一跳。 脚下无声地到了跟前,果然灵雨还是没发现他,赵黼站住脚,这才负手,故意咳嗽了声。 灵雨受惊,猛地抬起头来,望见他在跟前儿,又惊又喜,又有些惶恐:“殿下……”声音却有些悄悄地。 赵黼因心里快活,便笑道:“你是没睡醒么?一大早儿过来站着做什么,我又不紧等着你伺候。” 灵雨面有难,看看他,却又转头看向屋里。 正要说话,赵黼却并没特意等她回答,早就双手将门推开,迈步而入。 灵雨暗道不好,犹豫了会儿,只得垂头跟在身后。 此刻,赵黼正笑地往内,谁知一抬头看见里头的情形,顿时笑影变作错愕之。 幸而他是个颇为机变之人,忙咳嗽了声,正上前,诧异说道:“怎么……母妃怎么在我这儿呢?” 原来这会子在内坐着的人,竟是太子妃,面上有些不虞之,见赵黼上前,便道:“我还当你不肯回来了,没想到倒还记得路呢。” 赵黼虽知道有异,却只当听不出的,道:“母妃不是身上不好么?有什么事就叫人传我过去便是了,怎么竟自己过来了?” 太子妃打量他:“别跟我遮抹,你昨晚上去哪里了?” 赵黼道:“没……去哪里呢。”眼角余光略扫一眼身后灵雨,赵黼忽地明白,太子妃必然是已经审问过了,只是他也不曾告诉灵雨去哪儿……可是以灵雨的聪明,只怕猜到了。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