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扫着云鬟,有些忌惮不便之意,便犹豫着未曾立刻回答。 赵庄因跟云鬟说的很合脾气,便也不想避她,好歹如此也显得亲厚……当即便道:“谢主事不是外人,有话只说就是了。” 这侍女才应了声,道:“因殿下先前把阿郁姑娘囚了起来,太子妃听说了,很是不喜,便要放人呢。” 话音未落,赵庄早站起来,走前一步道:“行了。” 侍女讪讪停口,赵庄回头看着云鬟,苦笑道:“此事你可也听说了?” 云鬟早也站起身来,垂首道:“是,略耳闻了几句。” 赵庄道:“因出了杜云鹤之事,阿郁的事便有些顾不上了,黼儿曾跟我简略说了几句,说阿郁是被人指使……才来府内的,其实我心里也有些意外,世间如何会有那样相似的人呢?” 又提此事,云鬟又略有些尴尬,赵庄道:“你且略坐,我入内看一看详细。” 云鬟道:“殿下事忙,我还是且退,改再来。” 赵庄又想了想,道:“也罢,你且先去就是了。既然如此,我便不送了?” 云鬟拱手行礼,退出殿门,同阿泽两个往外而去。 赵庄站在门口,凝视她背影远去。 半晌,才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语气甚是沉重。 他抬头看着天际,闭了闭双眼,心道:“天神佛祖菩萨,且一定要庇佑黼儿,庇佑我赵庄一家。”深口气,转身往内宅去了。 且说云鬟出了东,阿泽道:“殿下在里头,嘀嘀咕咕跟你说了什么?你们倒像是极亲近的?” 云鬟道:“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平易近人呢?” 阿泽白了一眼,道:“我看殿下是忒也心实了。” 云鬟便不跟他斗口,只是在心中默默思忖这许多事情。 岂知阿泽越看越不顺眼,口中忍不住嘀咕道:“这般讨厌的脸,如何四爷只管叫我跟着,越看越是刺眼。又是这个坏品,一会儿是皇太孙,一会儿是太子,一会儿又是我们阿水……”嘀嘀咕咕,猫儿念经儿一般。 云鬟目不转睛,仿佛没听见,且她又有腹心事,倒也的确顾不上。 眼见将到了谢府,云鬟看着一脸不服的阿泽,想到昔在鄜州的时候,起初他却也是这般不驯顺的样儿,动辄就冲口而出。 云鬟不由一笑,温声道:“阿泽哥哥,又劳累你了,不如且进来,吃饭再去。” 阿泽因念了她一路的“坏话”,如今见她竟和颜悦相对,大为意外,冷冷地眨了眨眼,才道:“我不去!”又嘟囔道:“不许叫我阿泽哥哥……” 想到这里,蓦地也想起鄜州时候,那个曾软软又清清淡淡唤他“阿泽哥哥”的女孩子,一时悲从中来,眼中竟极快见了泪光。 阿泽冲口道:“这样叫我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又是羞愧,又是伤,又有些恼怒,竟不等云鬟回答,赌气挥手一鞭,打马走了个无影无踪。 云鬟一愣,然而细细回想阿泽临去这句话,自也能忖出几分意思,一时也有些眼眶微红。 正转身进府内,便听得那悉的声音道:“怎么每次我来你这里,都会看一场新鲜光景儿?这却又是在唱哪一出?” 云鬟错愕转头,却见门口站着的,不是赵黼又是何人?哑然:“你又怎么在这里?” 赵黼道:“我从里才出来,心里烦,便来找你说话,偏你不在,让我干坐这许久。” 云鬟迈步上阶,赵黼却走下一台阶,举手一探。 云鬟本无此意,也不必要如此,但见他伸出手来,眼神微微一停之间,便也伸出手去,将手放在他的掌心。 赵黼微笑,将她手儿握住,略用力一拉,云鬟不由便从下到上、跃到他身旁。 赵黼不住大笑,若非是在这打眼儿的门口上——头顶灯笼摇曳,明光忽闪,且门边儿那老门公跟一个小厮都在瞪着眼看,……早就抱了起来。 当即便携手入内,并肩过门槛的时候,云鬟无意垂眸,看见两个人的袍摆,——她着绯官袍,赵黼今儿却也是一身绛红。 灯影夜中,却几乎是同一种眼的颜。 莫名脸上微热,便转头悄然看了他一眼。 赵黼却也正在看他,两人目光一碰,便骤然又分开,各自若无其事似的看向别处。 而赵黼虽是握着云鬟的手,却觉着掌心里的这只素手,绵软柔滑,原本还是微温,从门口向厅内走的时候,却逐渐地滚烫起来。 赵黼情不自道:“手这般热,是怎么了?” 云鬟回来,却又被他握的紧紧地,只得说道:“你松开。” 赵黼道:“你自个儿递过来的,如今叫松手已经晚了。” 云鬟一发连脸上都红了。 晓晴早就备好了饭菜,云鬟先去盥漱过,换了一身儿衣裳。 出来的时候,赵黼竟静静地坐着,跟平那种上蹿下跳的态度大为不同。 云鬟看着奇异,便在他对面儿坐了,道:“中午可吃了饭么?” 赵黼道:“并没有。” 云鬟道:“那早上呢?” 赵黼摇头:“哪里有心思吃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了,老杜……”说了两个字,便低头转开目光,掩住难过之意。 云鬟默默看他,道:“我方才去过太子府,听殿下说起来过。” 赵黼深了一口气:“是么?” 云鬟道:“殿下甚是担心你。” 赵黼抬眼,沉默了会儿后问道:“那你呢?” 桌上一盏捧月龙骨蚕纱灯,暖的明光脉脉闪烁,两个人目光对上,云鬟道:“我也是。” 赵黼眼神微动,道:“你也是什么?” 云鬟复垂了眼皮,轻声回答道:“我也……甚是担心六爷。” 赵黼从桌子底下将她的手儿握住,怦然心动。 云鬟略一挣,又低低道:“且安静吃饭罢,一整天空腹,难道不饿?” 赵黼原本忧心且事多,竟无意饮食,如今面对她,先前那忘怀的身子本能等才似苏醒过来,竟接口说道:“可知,饿得连你也都能一口了。” 这一句话,冲口而出,仿佛浑然天成,却非故意调戏。 他的那些歪话……云鬟听过无数,几乎也“见怪不怪”。 看了看桌上菜,便夹了两样儿给他的碗里,嘱咐道:“好生吃饭,吃过了且快些回府去,要知道事情毕竟多……你早些回去,殿下也早些安心。” 赵黼得了她这般温声软语,虽无十分动情之态,面上也仍淡淡……但骨子里从来的那种冷,却已经不复存在。 比之先前,竟是天壤之别。 把她的手用力捏了一把,心底万千言语,竟似都在这难以舍放的一握之间。 毕竟他一整天水米不进,又得她亲自布菜,这一顿饭,竟吃得比先前任何一次都香甜。 饭后,晓晴悄悄地送了茶上来,赵黼吃了两口。 云鬟问起今进的事,赵黼道:“是为了杜云鹤的事,以及……” 刑部尚书都动了,此事自然隐瞒不过,可沈正引倒也是个好样儿的,他竟不肯息事宁人,一早儿上反上书奏了一本,说是白樘跟皇太孙无故夜闯相府,竟要行搜检之事,惊吓到阖府众人等话。 因此事乃夜间发生,沈正引又是在早朝上本奏的,赵世不明真相,幸而还有个白樘在,便出面儿说了来龙去脉。 赵世听闻是有人竹简传信,才道:“原来如此,朕当是呢……皇太孙虽曾是个顽劣的子,但白卿却是极有定夺的人,怎会随着他胡闹。” 白樘道:“此事原本也是臣考虑欠妥,正如丞相所言,本该进请旨后,才去相府问询的。” 赵世道:“我知道,必然是皇太孙催着你的?” 白樘道:“微臣一来觉着是人命关天,怠慢不得,二来,这传信人意图不明,若是不立即行事,不知还有什么后招,三来,相爷从来心怀天下,毫无狭私,应该也不至于大怪我等。” 沈正引斜睨他一眼。 赵世颔首,又安抚沈正引道:“丞相且不必恼了,方才白卿说,那杜云鹤曾被受了酷刑,几乎捱不过去……且又是在距离相府不远之处被找到的,且还混战了一场。试问,若真的是有心人暗中挑拨,若不是被白卿跟皇太孙他们的人打,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来?” 又吩咐白樘:“此事便仍由刑部查审,早些找出真凶!还丞相清白,也一雪太子府的辱。” 赵世虽然下了沈正引,自己却也有些惊恼,毕竟有人敢对太子府的管事下如此毒手,实在狂妄。谁知下午,杜云鹤身死的消息传来,与此同时,王治却又向他诉苦,说是赵黼把王书悦绑了,竟似要他命一样。 赵世正恼间,便命人将赵黼传了进来,问明究竟。 听到这里,云鬟问道:“是了,你倒是为什么要把王书悦关押起来?” 赵黼道:“你有所不知,我押审王书悦,却是因为据缇骑所说,当时王书悦曾来到厅前窥探,形容鬼祟。我审问他的时候,他又有些躲闪、言语里有些不实之意。” 云鬟道:“这是何故?” 赵黼道:“我猜杜云鹤之死,多半跟他有些牵连,至少,他知道些内情,只是不知怎地竟然不肯说。若不是父王拦着,这会儿我是断然不肯放人的,哪怕大刑伺候,也必须要从他嘴里撬出消息。” 云鬟一边听着,一边瞥他,心中却竭力回想“王书悦”此人,然而记忆却是少的可怜。 赵黼说罢,忽地问道:“今我竟自顾不暇,也不知薛君生的案子,你到底查的怎么样了?方才我从内回来的时候,隐约听人说,你今儿出城了?如何还是跟萧利天一起回来的?” 镇抚司的缇骑最为厉害,这些消息自然手到擒来。 云鬟略一犹豫,就把今的遭遇同赵黼说了。遇袭的那一节,便一句带过,只道:“危急时候,睿亲王忽然赶来,及时将我们都救了。” 赵黼皱眉看她,早起身走到身边,握住肩膀,又顺着往下一路抚过,道:“果然没受伤么?” 他怎会不知道,偏僻野外,遇到这样伸手出的杀手,会有何其凶险,又怎能是一句话能带过的,事实必然比她所说更凶险万分,兴许还有什么伤也瞒着自己呢。 被他从上到下以手抚探过,云鬟轻咳:“真的并没有受伤。” 谁知赵黼见在捏她肩膀的时候,眉峰皱起,似是有些吃痛之,便道:“我不信。” 云鬟仰头,无奈道:“真的,只是从马背上跌下来,磕碰到了,其实没什么。” 赵黼道:“你从来最喜瞒着我,我不信,除非亲眼所见。” 云鬟道:“又说了。” 赵黼默默地瞪着她,也不言语。云鬟道:“亲见是不能的。除此之外,你要怎么才肯信。” 赵黼道:“那叫我摸一摸也行。” 云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向来云鬟在赵黼面前,只一味“恭顺”,几乎毫无反抗,然而骨子里却是疏离冷淡;后来反目,便时常怀怒恨,那股“冷”里,更掺了一种“烈”,让赵黼又恼又,心中的暴戾却也因此更盛。 然而如今这一眼,却透出几分无意的娇嗔,天然风,最是动人。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