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因只顾要逃,慌不择路,一脚踩入那泥水之中,扑在地上。 那玄青的羽缎大氅垂地浸落,顿时被污了半边,就如青的羽翼染了尘垢。 云鬟却又忙爬起来,扑棱棱地,仍是要去。 白樘见她跌倒,本以为她会就此打住,没想到竟如此执着,当即轻轻跃落下来,闪身挡在她的身前,竟喝道:“崔云鬟!” 云鬟正往前急奔,一脚踩出,底下的泥水飞溅,顿时也污了白樘的半边袍摆。 她惊地睁大双眸,看着他袍摆上那凌而明显的泥点儿,脏水亦极快地洇开。 这一方缎摆,本极洁净平整,如今却被她得污脏了。 云鬟愣愣地看着,脚下却也因此而停住。 白樘未曾留意,只道:“你到底是如何鬼心窍了?当初……我纵你离开,不为别的,只是因知道你的心中苦楚,知道若非是有令你无法活下去的因由,决不至于跳河死遁那样决绝。故而我才容你。——但是如今,你是在做什么?你竟是为了他,想去赴死?” 云鬟心中茫然,却并不想这个问题,只是盯着他原本干净无瑕的袍子上那些因她而生的污渍,这般醒目,如此刺眼。 云鬟道:“四爷从来都是个极理智公正的人,怎么……竟然会为了我着想了?” 白樘眼神略略闪烁,云鬟道:“若今是别人自去赴死,四爷也会这般苦苦拦阻?” 白樘垂眸看她,终于淡淡道:“不会。” 云鬟不由道:“那又为什么破例要拦我?” 她目之所见,他颈间叠的雪白中衣领上,微微凸出的喉结极明显地动了一动。 这般微小的变化,却让云鬟有种惊悸惊心之。 风雨亭檐上的水珠噼里啪啦地落,似置身雨中,遍体寒。 良久,白樘轻声问道:“先前在内你曾对我说过的话,是什么意思?” 云鬟想不到他竟会在此刻忽然问起这句,目光转动,掠过那滴落的雪水,溅起的水花,枝头的雪随风摇曳,飘飘洒洒地坠落。 她听到自己的呼声,短促而不安:“我……” 白樘道:“为什么,我对你好……你会消受不起?” 目光游弋,最后仍是落在他袍摆的污渍上:“我会害了四爷的。” 白樘角微微一动:“害了我?你指的是什么?” 云鬟不能答,却听白樘说道:“莫非,是静王想让你嫁给我的事?” 云鬟原本尚在猜测他到底知不知情,如今听了这句,只得涩声道:“是。” 白樘道:“你为何说是害我?” 这会儿寒风肆,白青天,长亭官道,本不是说话的地方。 何况这件事又不是什么能拿来仔细议论的。 幸而此刻路上并无行人,只林子里有些野鸟,时而翻飞啼叫。 云鬟咬牙道:“其一,我、我心有所属,四爷是知道的。” 白樘漠然不语。 之前赵黼对她的那些行径,白樘也曾撞破过,自然不必她多说。也不便启齿。 云鬟低垂着头:“再者,先前六爷犯下那样看似十恶不赦的大罪,且又去了辽国,但就算如此,圣上却仍并未发敕令降罪于他。” 原本云鬟担心赵世心中自有算计,只怕他不会轻饶赵黼,比如先前不曾下旨等等,或许是正在想更好的法子。 然而这许多子下来,以她所见,竟不似如此。或许赵世……并未对赵黼完全失望,而是在等一个契机。 所以才这样执着地要留她在中。 白樘才问:“然后呢?” 云鬟道:“原本按照常理推测,该立刻册封静王殿下为太子,谁知却竟只是个摄政王爷,只怕殿下心里有些不受用。” 静王分明知道云鬟跟赵黼之间的“私情”,却在这个时候要替云鬟“解围”,其中的用意,云鬟隐约也能猜出几分。 沈舒窈的为人,云鬟是知道的,静王夫妇这会儿说什么亲事,又哪里会是好意。 别的不说,若赵黼安然且听闻此事,会做出什么来,虽难以预测,却绝非云鬟所愿。 白樘道:“所以?” 云鬟道:“四爷如何还问,我能想到的事,难道您会想不到?” 白樘望着她眼睛红红的模样:“你说的没错,我自然是想到了。” 那口气还未吁出,白樘道:“如果我说,我不介意呢。” 云鬟不解:“什么?” 白樘道:“我不介意你是否害我,也不介意你……心有所属。” 那滴水的声音轰轰然到了耳畔,云鬟呆若木。 她有些艰难地问道:“四爷……说的是什么?”兴许是她会错了意,必然不是她想到的那样。 白樘垂眸望着她,原本平静的眸里隐隐透出几分温柔之意:“怎么你这模样,倒不像是怕害我,反当我是洪水猛兽一般。” 云鬟后退两步,举手按着额头:“不,一定是听错了。” 脑中竟有刹那的空白,仿佛忘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皱眉想了片刻,才喃喃道:“是了,我要去找六爷……” 提到赵黼的时候,云鬟总算神智回归:“我要去找六爷。” 她转身从白樘身边儿经过,踉跄趑趄地走到那停在路边啃草的黄骠马旁,拉着缰绳翻身上马,那马镫却总在眼前晃来晃去,秋千一样,欺负人似的不叫她踩中。 黄骠马仿佛在奇怪为何此人总是在底下蹬来蹬去,便有些不耐烦地仰头嘶了声,倨傲地一甩脖子。 云鬟被用力一掀,往后跌出。 第500章 后,白樘带了云鬟回城,并不立即送她回,只送到了谢府。 晓晴见她神情恍惚,衣裳又有些污脏,不知如何,忙扶着入内料理。 白樘在外等候,听里头静静默默,正离开,外间忽然有人来报,竟说是监察院来了人。 白樘听见这句,心头一紧,当下先了出来。 他往外的时候,监察院来人也正入内。 白樘定睛瞧了瞧,越发凛然,原来这来的还并非等闲之辈,正是院中的第二人,右都御史夏朗俊。 两人相见,夏御史向着白樘行了个官礼,道:“尚书如何竟在谢府内?” 白樘道:“有一件事。不知是什么劳动夏大人来此?” 因白樘于朝堂中的地位超然,但凡朝中之人见了他,多半会礼数周全,小心应候。然而夏朗俊却也是个从来生耿直的,跟别人不同。这会儿更是脸冷冷淡淡,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夏御史道:“有人在监察院告下了谢凤,我奉命来拿他回去问询。” 白樘道:“哦?不知告的什么?” 夏御史淡淡道:“尚书大人想知道么?” 白樘不以为忤,知道监察院的行事规矩,有时候因事情机密,他们便谨守严防,办案或者传人的时候,往往不会说明原因。 何况夏御史的为人又是天生的冷直。 故而白樘也做好了夏朗俊不会回答的准备,便道:“不知可能告诉?” 夏御史抬眸,默然对上白樘的目光,道:“有人告谢凤女扮男装,祸朝纲。如今正要拿她回去,查一查是否属实,若有人诬告,也是要严加追究,不能饶恕的。” 垂在间的手微微握紧,面上却仍淡然无波,白樘道:“不知是什么人去告的?” 夏御史道:“这个还请恕罪,不能告知。” 白樘道:“此事摄政王可知道了?” 夏御史道:“梁大人已经禀奏过了。” 白樘问:“那,圣上呢?” 夏御史道:“王爷已经进请示过圣上,我如今来此,自然是圣上准予详查。” 夏朗俊说完,便道:“不知谢凤何在?” 白樘竟一时不能答,正在心底思忖想法儿,却听得里间有人道:“谢凤在此。” 夏朗俊抬头,却见晓晴扶着云鬟从内出来。 ——先前云鬟出入刑部,名声鹊起,闻于京内,同是三法司的夏朗俊自然并不陌生,且陈威在的时候,因晏王那件事,“谢凤”还在监察院内吃了一场刑罚,夏朗俊的印象自然深刻。 然而这回再见,夏御史定睛细看,却见面前的人:眉不画而黛,不点而朱,容貌秀丽,气质出众。 纵然是站在白樘身边儿,却也如冷月寒星,并不会被白樘的光华掩住。 夏御史目光微动,面无表情道:“既然如此,且请随我去监察院走一趟。” 白樘计较已定:“不论此事如何,是我执掌刑部,当陪去。” 夏御史不置可否。 云鬟却转头看着白樘,道:“尚书。”略一停,当着夏朗俊的面儿,安安静静道:“既然御史只来传我,并不同尚书有什么干系,先前多谢尚书,我自去便好。” 夏朗俊在旁看看她,又看看白樘,并不多嘴。 白樘尚未言语,云鬟拱手,深深一揖,便头前而去。夏朗俊见状,才向着白樘一礼,转身随行。 晓晴在后叫道:“主子!”迈步追了上去。 白樘凝视着云鬟同夏御史等出门,略想了想,便也往外而来,待他出谢府的时候,云鬟早已随着夏御史等离去。 白樘才要上马,晓晴跟阿喜忐忑跟着,晓晴红着双眼,胆虚问道:“尚、尚书,我们主子不会有事吧?” 方才夏御史带人来到之时,在外并未说明因由,只是白樘问起来才告诉的,当时云鬟跟晓晴两人虽在屋内,却也听见了。 晓晴见事情“败”,顿时面无人,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是云鬟极快地安抚了她几句,叫她不许慌张。 如今见终于随着去了,如今眼前只有个白樘,晓晴也顾不得避忌,只想求个心定。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