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鸿轩沉不语。 沈泽川说:“如今外敌当前,八大家怎么还能分而散之,各自为政?你已经做了奚家的主,所谓风水轮转,机会已经到了手跟前,你要放过不成?” 奚鸿轩也搁了筷,他用帕子拭着汗,看向沈泽川,说:“你要我联通八大家,携手对付萧二?” 沈泽川说:“萧二只是其中之一,如今文臣得宠,连带着太学也呈现出欣欣向荣之态,不出几年,寒门庶子纷纷入仕,到时候八大家混惯了子的贵子怎么办?若是寒门成势,新贵崛起,二少,八大家可就不再是‘八’大家了。” 奚鸿轩说:“即便如此……也太棘手了。且不说别的,那姚温玉是绝不会同意的,他是海良宜的亲传学生,这些年游学大江南北,结的才子贤士数不胜数,他决计不会与我们联盟。” 沈泽川笑道:“八大家,只说是八大家,没道理就是这八大家。姚家不成,换一个就是了。” 奚鸿轩不吃了,他推开椅子,在屋内走动,半晌之后,看向沈泽川:“可你有什么办法让萧二不要动?他要为皇上保驾护航,就不会对此坐视不理。若是仅仅他一个,那我也不怕,可他后边立着的是离北铁骑,有萧既明在,萧策安既碰不了,也伤不得,太难对付了!” “萧既明是厉害,可他的威风在边陲。”沈泽川撑着首,隐在影里的眸子看不清,他给了奚鸿轩最后一把火,“阒都是你们的地方,所谓强龙不过地头蛇,想要萧二自顾不暇,法子多得是。” 奚鸿轩陷在沉思里,竟没觉察沈泽川说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他问:“什么法子?” 沈泽川无声地笑了,他说:“萧二的势,全依赖于皇上的信任。他们兄弟多年,吃酒的子那么快活,又有救命之恩,所以一时半刻确实没法子。但是情谊这东西,就好比秋挂枝,头一足,晒一晒就没了。” 奚鸿轩看着沈泽川,又记起雨夜的纪雷,刚才咽下去的山肴野蔌在胃里搅动。他强撑着没出形,笑说:“你既然有成竹,便说吧。” 沈泽川离开后,奚鸿轩又躺回藤椅上,让人撤了桌子。他翻身艰难,须得人扶,这会儿无端觉得闷得慌,让人把窗子开了。 薛修卓从隔间出来,奚鸿轩叹道:“你也听着了?他幸好生成了沈卫的儿子,若叫他得了势,只怕比萧二还要难对付。” “用人须得用对法子。”薛修卓倒着茶,“这世上没人无无求,沈兰舟也有弱点,只要拿捏住了,再狠的狗也没什么可怕之处。” “就是没找着啊。”奚鸿轩用扇子敲着眉心,“我看他待萧二也冷情,分明是下之后翻脸不认人。这样的妖孽,羞辱他、吹捧他,全部都没有用,你甚至威胁不到他。” 薛修卓咽着茶,也笑了笑,温文尔雅地说:“着什么急呢?就照他说的做,成与不成都是萧二的祸。等到了时候,他总会出目的的。” 沈泽川下了楼,倒没急着走。老鸨了他,只知道他是奚鸿轩的贵客,谄媚道:“爷望什么呢?望一望,都不如亲自试一试。” 沈泽川打量着花枝招展的姐儿,说:“有小官么?” 老鸨扭身,对后边的人说:“送爷去上边,叫几个面干净的来伺候。” 沈泽川在房里坐了片刻,三个小官便进来了。他扫一眼,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老鸨懂事得很,知道挑样貌,挑穿了楼也挑不出比沈泽川更有颜的人,于是剑走偏锋,选的都是清秀的少年。 小官要上来给沈泽川鞋,沈泽川微微挪开了脚,他们便跪身不敢再动了。 沈泽川眼望窗外,少顷后,说:“衣服。” 三个人乖顺地褪着衣衫,褪到一半,沈泽川看着那白肩膀,始终心如止水。他又看着他们的手,个个生得像女儿家,像是没沾过水。 他们不带茧子,也不戴扳指。 沈泽川缓叹了口气,起身连招呼也懒得打,推门走了,留下三个小官面面相觑。 丁桃跟着沈泽川,见他终于走出藕花楼,就在捏皱的小本上一笔一画地记下了。等他记完,却看沈泽川已经入了人群。丁桃不敢托大,连忙追上去,不远不近地跟着。 沈泽川走得不快,却一晃眼,就消失了。 丁桃“哎”一声,快步上前,被个戴着斗笠的魁梧汉子挡住了。他一挨着对方,便知有功夫! 周围挤了人,丁桃不伤人,便忍着没发作,又叫沈泽川甩掉了。他一挥拳,却从刚才那魁梧汉子的身上,回味出点悉的觉。 天一暗,雪也大了。 魁梧汉子着斗笠走了段路,一转身,却进了死巷子。 沈泽川立在他后边,瞟他一眼,说:“跟了我半个月,什么事儿?” 魁梧汉子低斗笠,却笑出声,说:“好锐,竟早察觉了吗?” “你匿息的功夫很是了得,”沈泽川说,“不是也教了我一些小把戏么?从狱里出来便不见踪影,叫他们追出了阒都,你也是煞费苦心。” 汉子掀了斗笠,出张带着胡茬的脸。乔天涯吹了吹额前的发缕,说:“把我引入酒铺子也行,非得站在这里说话?” “兔子不好抓。”沈泽川看了他片刻,说,“我是该把你叫乔天涯,还是该把你叫松月。” “悉听尊便。”乔天涯说,“叫乔天涯,我们有点情,叫松月,你就是我主子了。” “同知大人本事不小,怎么对我先生俯首听命。”沈泽川问道。 “没办法,”乔天涯自嘲一笑,“我欠太傅一条命,得靠下半生做牛做马来偿还。” “猎场那夜诸事顺利,”沈泽川说,“原来是得了你的相助。” “我跟着你混,看的是你的眼。”乔天涯说,“那夜你本想杀了楚王,却也没料到萧二那么敢玩,把人到了锦衣卫的面前,耍得人团团转。不过你脑子好使,竟然还能顺势拉萧二一把。” “就这点本事了。”沈泽川说道。 乔天涯拍了肩头雪,说:“后就跟着你了,主子,往后有吃,别忘了给我口汤喝,我可比萧二那群近卫好养活。” “丁桃年纪小,”沈泽川随手把钱袋抛给他,“晨和骨津才是硬骨头。” 乔天涯收了钱,说:“你把萧二的底摸了个透,人家却还惦记着你的救命之恩。” 沈泽川微笑:“你倒是想跟着他干。” “我是忠贞不二的侍卫,”乔天涯无辜地举起手,“他萧二要是肯千金买我,我自然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沈泽川说:“只可惜他身边已经人为患,哪有给你的位置。” “我的小主子,”乔天涯偏头单眯了一只眼,说,“嘴巴是真毒。” 沈泽川做出谬赞的神情。 “但这话,”乔天涯齿一笑,“咱俩都适用呢。” * * * 八后,沈泽川与纪纲如约而至。 丁桃显然告过状,骨津今没喝酒,立在门外,远远地看见沈泽川后边跟着的乔天涯。 丁桃立刻踮着脚小声说:“津哥,是他,就是他!” 沈泽川和纪纲被晨引入门,乔天涯自然要留在门外。但他没这个自觉,跨出的脚被骨津挡了。 “听说兄弟前几拦了这小子的路,”骨津眼神锐利地看着那斗笠,“欺负小孩子算什么英雄。” 丁桃理直气壮地哼一声,学着舌说:“算什么英雄!” 乔天涯哈哈大笑,反手摘了斗笠,嬉皮笑脸地说:“今夜不是来吃饭的吗?怎的还要打架呢!我跟这位小朋友头一回见,兄弟,认错了吧?” 丁桃“啊”一声,怒道:“你这人怎么能这样说?我才不会认错人!” 骨津拦了丁桃,对上乔天涯。 两个身量相差无几的男人面对面,几乎要撞在一起。 骨津说:“今不合适,咱们约以后。” “没空啊,”乔天涯揪了揪额前的那缕发,冲骨津挑衅一笑,“毕竟我主子只有我一个,我哪那么多闲时养弟弟玩儿?” 骨津冷冷地啐了一口唾沫,说:“报个名,往后有的是时候见面。” “鄙人乔月月,”乔天涯双指并拢,对丁桃点了下额角,“又叫小松松。” 晨领着沈泽川与纪纲往里去,这庭院深,抄手游廊过去,再穿个门,就见着院红梅,风雅得很。 萧驰野立在树底下等着,在沈泽川踏进来时,与他对视瞬息,那微妙的觉来不及传递,两个人便一起挪开了目光。 萧驰野了纪纲,笑说:“师叔冒雪前来,小子有失远。酒菜已备,师父在内久候了。” 纪纲看着萧驰野,挡了他行的礼,说:“你师父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离了纪家,如今你也自成一派,咱们不是同门,不必多礼。” 萧驰野说:“同出一脉,便是同门。今我得以杂糅百家,也是纪家拳领进门的功劳。我仰慕师叔大名已久,这礼,怎么说都得行。” 萧驰野拜了一礼,引着纪纲往里去,还不忘侧头,对沈泽川说:“兰舟与我也好些子没见了。” 沈泽川跨入门,笑说:“师兄如今权势煊赫,忙吧。” “咱们是同门,”萧驰野不轻不重地说,“我再忙也得给你留个时间。” “为着我耽搁了正事,那怎么能行。”沈泽川说,“近来我都挂着闲差,这已经是得了师兄的关照。” “好说,”萧驰野掀帘,“你想忙,尽管来找我,我随时扫榻以待。” 沈泽川听着“榻”字,便后颈生疼,被咬过的地方似乎还留着炙热,烧得他笑都淡了。 左千秋身着斜领大袖袍,白发挽髻,既不像文人雅士,也不像威名将军。他分明比纪纲大几岁,却看着比纪纲更加年轻。若说一定要形容,那他带着些许仙气,江湖传闻他出家了,只怕不是空来风。 左千秋回身,看见纪纲。 纪纲今一身布衣短打,外罩袄,面目已毁,站在这里,与他对望,顷刻间前尘翻涌,少年郎的声笑语近在耳畔,眼前人却都已经白发苍苍。 萧驰野打破安静,说:“师父们在内用饭,我与兰舟在外候着。” “川儿系好氅衣,”纪纲落寞地侧身,对沈泽川叮嘱道,“若待得冷了,便进来。” 沈泽川颔首。 左千秋说:“阿野,好生照顾师弟。” 萧驰野笑应了,他俩人便退了出去。 外边清寒,却是个难得的晴夜。 沈泽川下阶,见那红梅林深邃,内有桥彴往来,这庭院风雅得不像萧驰野的手笔。 “这庭院是花银子从姚家买下来的。”萧驰野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立在他身后,抬手拨开红梅,出环绕的清溪,“好看,也贵。” “你也舍得。”沈泽川没回头。 萧驰野用膛轻轻撞在沈泽川背上,抬手盖着沈泽川的发顶,凑他耳边犯浑,说:“红梅覆雪,兰舟笼香,一笑千金值。” “子都抵押了吧。”沈泽川还真缓缓笑起来。 “是费了点钱,但姚温玉已经算卖了。”萧驰野顿了顿,说,“你跑得快,为了躲我也费了不少功夫。” “不是我躲着你,”沈泽川抬指拨掉萧驰野的手掌,“是我们有什么要事须得面谈?” 萧驰野笑了笑,掺了点狠绝,说:“睡了你二公子,不得好生疼一疼?” 沈泽川前行几步,离开萧驰野的膛。他转身端详着萧驰野,没说话。 两个人在这梅簇星垂的夜里,终于都回味出点东西。 萧驰野发觉他那夜抓的是水,过了,就真的过了,沈泽川没带半分留恋。疯狂地撕咬之后,那绵的滚烫也被夜掩埋,沈泽川仰颈离时的愉里本没有记着他萧策安。 萧驰野再次真切地觉察到一件事情。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