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怀兴见他动怒,才打开折子,说:“年前总督与人吃酒,席间袁柳重金相赠,总督承认吗?” 此言一出,李建恒也愣了。他捏紧拳,没再开口。 萧驰野说:“我没有与袁柳吃过酒。” “东龙大街香芸坊里的姐儿都能做证,那夜袁柳花了大价钱宴请总督,席间总督大醉,袁柳送了你一篮金桃。”魏怀兴说,“总督还不承认吗?” 萧驰野说:“我就问你,袁柳一介六品小官,他哪来的金桃相送?” “这得问总督了,”魏怀兴终于拿出杀招,说,“袁柳赊出给茯苓的宅子时,还一并赊出了东龙大街的三间门面房。我已查证,他当时用的就是总督的手谕!近年来军先是修葺营房,又扩建枫山校场,钱都是怎么来的?不正是总督借着军职便从牙行底下套出来的,为你办妥此事的人正是袁柳。如今袁柳教唆茯苓行刺皇上,你敢说与你没关系?” 萧驰野没答。 都察院右都御史傅林叶出列,说:“臣也有本启奏。” 李建恒不知为什么,指尖抖得厉害,他说:“你讲!” 傅林叶说:“臣今也要参劾军总督。依照律法,三法司会审没有结束前,除非有皇上谕旨,否则旁人一概不许进入刑狱探访要犯。昨总督没有谕旨,却擅自前往刑狱,事后迟迟不报。” 萧驰野的神愈渐沉。 “总督一离开刑狱,茯苓的母亲便死了。”傅林叶叩首,“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也请总督当着皇上的面讲明白。” 萧驰野说:“你们倒是不约而同,巧了!” “总督不要左言他顾,”魏怀兴冷冷地说,“趁早代吧!” “加之罪何患无辞,”萧驰野如陷包围,沉默须臾,对李建恒说,“我没有干过诸位说的事情,今夜全凭皇上做主!” 李建恒在焦灼的氛围里捏了膝头,他也看着萧驰野,忽然问:“那手谕,你怎么解释?” 萧驰野垂眸,似笑非笑地说:“臣不曾写过。” 李建恒骤然起身,焦躁地走了几步,说:“给朕看!” 魏怀兴将东西呈上去,李建恒翻阅片刻,忽然抖起来。他嘴翕动:“这不是你的字迹吗……策……策安!” 萧驰野斩钉截铁地说:“臣不曾写过!” 李建恒惊恐万分,将那文书搁在手上,又像是烫手山芋一般扔出去。他几近失控地说:“那袁柳,到底是不是你的人!” 萧驰野抬眸。 李建恒见状,竟扶着把手,有些畏惧。他在这一瞬间的畏惧里,想起了萧驰野当初扔下他时的冷漠,他又生出了无尽的厌恶,似是挥着什么可怕之物,用尽全力地说:“先摘了他的牌!” 萧驰野说:“臣——” 魏怀兴身喝道:“他胆敢不从,依法可以就地拿下!” 萧驰野猛地盯向魏怀兴,他接着看向李建恒,漠声说:“要拿我萧策安可以,但总要有个能让我信服的罪名。” 李建恒觉得自己信任错付,已在这围攻之下偏向旁人,如今见萧驰野这般模样,一时间怒火冲头,斥道:“跪下!朕今就是要摘了你的牌!” 萧驰野还没动。 李建恒已经怒不可遏,说:“朕,让你跪下!” 作者有话要说: [1]:李白·《古风其三十三》 [2]:张养浩·《为政忠告》 第53章 查院 朝堂肃穆, 落针可闻。 萧驰野的眼眸逐渐黯淡, 摘掉了自己的牌。 李建恒口起伏剧烈,说:“军总督萧驰野停职待查, 足府门!近来阒都的内外巡防, 就由锦衣卫与八大营接管。” 人群中的奚鸿轩不动声, 隔着乌纱帽,看向一直不曾言语的萧既明。萧既明却稳身不动, 视若无睹。 够稳! 奚鸿轩在心里骂道。 这萧既明果真不好对付, 眼看萧驰野落得这般境地,竟然还能稳住心神, 没有半分慌, 甚至没有一点要开口的样子。 散朝后, 藕花楼聚首。 沈泽川取了金牌,换了身浮纹月白文雅大袖袍,由姐儿引上了楼,奚鸿轩正卧在须弥榻上看人煮茶。 奚鸿轩见他进来, 先大笑出声:“兰舟, 今痛快!自打猎场回来之后, 事事都让萧二一头,这回可是真痛快!” 沈泽川落座,说:“傅林叶是步好棋,不想你连他也能收入麾下。” “傅家早年是什么东西?就是椿城门外拾牛粪的,若非我家老太爷当年才,助他们了籍, 今他傅氏还在放牛。”奚鸿轩接过侍奉丫鬟呈来的茶,慢品几口,又说,“就是白费了魏老的局,萧既明没有上钩。” “能摁下萧二已不容易,”沈泽川尝了茶,说,“如今去碰萧既明,只怕会得不偿失。” “乘胜追击方为上策,此刻不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奚鸿轩抬手驱散了丫鬟,坐直身,“就算只能让萧既明在阒都吃个小亏,这也是破绽。” “我以为你意在阒都,不想你基未稳,便已经想追打外围。”沈泽川说,“八大营的职权还没有握紧,此刻略过萧二,多半要栽跟头。” 奚鸿轩搁了茶盏,说:“那依你之见,还要如何?” “你适才说过,”沈泽川笑,“乘胜追击方为上策。” 奚鸿轩沉片刻,说:“今出手,已经让萧二失去了圣心,又摘了他的牌,使他开前都不能动弹。但他与皇上毕竟是多年故友,想凭靠这一件事情拿掉他,那是做不到的。” “只要萧二仍旧是军总督,这阒都巡防便还是要落回他手中。诸位与我费尽周折,难道就是为了拿到八大营的暂行权,玩上个把月,再璧还于人?”沈泽川说,“这一次打了萧二,等他开之后养足了神,你要怎么面对他的反击?” 奚鸿轩扯开折扇,挥了几下,说:“那还能如何,这会儿决计扳不掉他。” “扳不掉他,但却可以消耗他。”沈泽川不吃酽茶,尝过之后就没再碰,说,“皇上已经与他生了嫌隙,后的嫌隙不啻于此,正该是你动作的时候。” “我既无才名,又无寸功,”奚鸿轩笑道,“怎么比得过他呢?” “不必妄自菲薄,”沈泽川敲了敲桌面,“这藕花楼的曲子都不落窠臼,就是常年混迹脂粉场的皇上也会耳目一新。奚二少,还觉得自己比不上萧二会玩儿吗?” “先不论海阁老,就是玩,也不能玩到萧二那个位置。”奚鸿轩说,“你必有后招吧?” “薛修卓进入大理寺,先后办的都是大案,可他到底是一个人,又在才名上叫逍遥山野的姚温玉了一头,眼下想更进一步,早先为步入内阁做准备,就须得有人捧。”沈泽川指尖在桌面上小小地一绕,“上一回,你在国子监学生们面前出了风头,留下了美名,不正好能卖给他薛修卓做个人情。近来海阁老也想兴办太学,薛修卓就能顺理成章地挑兵选将了。” “充扩人手,形成浪。”奚鸿轩思忖着,说,“但是延清有人,何必一定要去太学?” “我们为了对付萧二,志在与别家化干戈为玉帛,联手击敌,可是姚家不情愿。你试想一下,姚家在文人心中位如巉岩,他们不肯一起做便罢了,就怕他们回头跟萧二沆瀣一气。既然如此,何不趁早将姚家踢出去,把位置留给有能者胜任?” 奚鸿轩倒笑了,他说:“你出身中博,不明白八大家的渊源。姚家不肯一道做,也绝不能将他们踢出去,因为本踢不出去。” “遥记姚家鼎盛之时,放眼朝堂,没有奚氏的容身之处。”沈泽川摸出帕子擦水珠,“我知道世家渊源,但我是请你摁住姚家。如今的局势已经容不下别人的手,二少,当断不断,必受其啊。” 奚鸿轩不敢擅自决定,便说:“此事再议,容我想一想。” * * * 萧驰野正在鐾刀,把戾刀擦得仔细,不沾片尘。 朝晖给陆广白奉了茶,说:“二公子将刀擦了又擦,是要砍人吗?” 陆广白边吃茶边笑:“就他今这样,想带刀出门都难。既明,看清楚没有?当时摘牌子的时候,我心以为这小子要哭了。” “难得一见,”萧既明也笑,“混账气也有撒不出的一天。” “踩咕谁呢。”萧驰野叠了帕子,不大乐意。 “夸你呢。”陆广白叹道,“果然是在阒都待久了,戏演得真好。” “在这儿不就只学了这个吗?”萧驰野合刀入座,架着腿,“老魏那么用力,我还真要高看他一眼。别人便罢了,怎么诸位哥哥见着我叫人这么摁着打,也个个乐得面上开花?” “难得一见啊。”朝晖慨道。 “我还怕你心里头难过,”陆广白说,“跟谁玩都成,就是跟天家玩不成。” “皇上是遽然登基,又连接遇袭,本就不是胆大的人,这下怕了,也在预料中。”萧驰野说,“就是没料到,傅林叶竟然也是一丘之貉。” “傅林叶跟奚家有牵连,但他这个人,还不至于沦为世家走狗。”萧既明说,“他参劾你,多半是想顺水推舟,讨皇上与魏怀兴的心。” “你也得紧,让魏怀兴拿出了最后的东西。”陆广白说,“拿出来了,咱们才能就事反击。” “魏怀兴混了这么久,都没能进入内阁,跟此人的脾分不开干系。”萧驰野想了想,“花思谦在时,虽然用他,却很嫌弃。如今海阁老忌惮世家包揽内阁,也是按着他,没让他升。他心里有怨,想对打海阁老,就得与奚鸿轩联手,为他们冲锋陷阵,想要后能越过这道了他十几年的门槛。此时只要我稍显退缩,他便一定会穷追不舍,拿出最后那道折子来。” “事关重大,即便是伪证,也会做得十足地真。”萧既明说,“他从军账目下手,是知道自从花之后,海良宜格外紧张军饷支出,在这上边容不下一粒沙子。这几都察院来查你,不能让傅林叶单独查,得再从都察院或是有查账之权的官员中挑出个公正不阿的一起查。” “多半会是锦衣卫的人协同傅林叶一起查,”朝晖顿了顿,“这毕竟是行刺案。” “锦衣卫,”陆广白看向萧驰野,“咱们在锦衣卫不仅没帮手,还尽是对手。阿野,你这回是真的要挨打了。” 萧驰野笑了笑,有点坏,他说:“……锦衣卫,我啊。” * * * 几后都察院着手查军的账目,傅林叶临行前见到了协同他查账的沈泽川,知道对方是最近皇上新用的红人,不敢怠慢,好茶先叫人送上来。 沈泽川饮了几口,温和地说:“我头一次办差,这一趟就辛苦傅大人指点了。” 傅林叶把他当作世家一派,亲近之余也很忌惮,当下只说:“指点不敢当,就劳烦镇抚大人同我走这一趟。军犹如铁桶,许多账,我怕黑白两分,到时候还请镇抚大人仔细搜寻。” 搜寻谁,搜寻哪儿?傅林叶都只字不提。他既不想投靠世家得罪了海良宜,也不想投靠海良宜得罪了世家,他就像是墙头草,一边观察着风向,一边随风而倒。可他也知道这一次得罪狠了萧驰野,去查账的时候必定会遇着刁难,萧二的混劲谁不知道?搜寻府宅只怕会火上浇油。所以他不肯自个儿出这个头,他把沈泽川推出去,让沈泽川去搜,就是想让沈泽川做这个马前卒。 沈泽川欣然接受。 傅林叶见状,心里的忌惮便少了几分,把他当作了愣头青。 大家兵分两路,傅林叶去军办差的院子,沈泽川去离北王府。 人远远的还没到,丁桃趴在屋顶瞧见了,叹了一口气,说:“他怎么能这样呢?” 骨津说:“什么这样那样。” 丁桃支支吾吾。 骨津便说:“你是指他与二公子好,又帮别人查二公子,这样?” 丁桃嘴:“还不是一般的好!” “男人么,”骨津拧开酒囊,“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大伙儿都这样。抱作一团那是屋里事,穿了衣出了门就是屋外事,不能一道而论……这就别记了!” 沈泽川登门,朝晖与晨的。朝晖另带军职,沈泽川反倒要对他行礼。 “北边是世子的院子,”朝晖对沈泽川说,“多是离北的军务。” 沈泽川识趣,说:“卑职此番前来,就是查一查二公子,跟离北没关系。”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