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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御宅屋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将进酒 作者: 唐酒卿 时间: 2024/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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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蝎子找过翼王,”霍凌云决定拿出诚意,“在去年十二月的时候,他教唆翼王突袭茶州,掐断你和启东的联系,为此送给了翼王一批火铳。”

    沈泽川和萧驰野在这电光石火间都想到了白蝎子,这些边沙细作隐藏在大周深处,和阿木尔里应外合,捅穿了大周的心脏。

    去年十二月是离北铁骑转攻为守的节点,如果翼王有胆量,听从蝎子的教唆突袭了茶州,那么沈泽川就势必会受到牵制,减少对离北的援助。还有一点,只要切断了茶州这条路,戚竹音就得从天妃阙东边绕行北上,其间必经过樊州境内,到时候蝎子埋伏途中,大帅就有命之忧。

    “他们在盯着戚大帅。”沈泽川看向萧驰野,未尽之言皆在眼神里。

    哈森围杀萧方旭不仅仅是为了打击离北,还想要借机钓出戚竹音,阿木尔果然对大周了如指掌。

    “但是翼王没有动,他心甘情愿地在樊州当个缩头乌,跟着被你用火铳打爆了脑袋,”萧驰野言语冷峭,“蝎子找你了吗?”

    霍凌云盯着自己的双膝,说:“没有。”

    “你撒谎,”沈泽川浮着茶沫,抬起了眼眸,隔着那点袅娜的热气,肯定地说,“你跟蝎子接触过。”

    沈泽川在锦衣卫的时候,先后任职南北镇抚,待在诏狱的时候不算短。他审人自有一套办法,就像他曾经骗纪雷和奚鸿轩一样,在谈话里,他擅长借用环境来纵气氛。

    有时候话不能多讲,点到那刻,对方自然就会想到更多。

    霍凌云必须保持清醒,他跪在这里,再答错一句话,就可能身首异处。他顶着两个人的力,深深地呼出口气,像是在劝诫自己冷静。他已经到了末路,最糟糕的局面就是现在,因此当他再度抬头时,反而恢复了些许镇定。

    “没错,”霍凌云说,“我早在翼王以前就跟蝎子接触过。咸德六年我爹打了胜仗,他派人前来,游说我爹放弃樊州,并且承诺给我爹爵位,但我爹拒绝了。”

    沈泽川微偏头,眼角的余红掩进了逆光的斜影里,他说:“你说的是‘他’。”

    不是他们。

    霍凌云回想起几年前的夜,那辆来自阒都的马车带着封贵重的信。霍庆站在烛光旁打开了它,摸到了其中沉甸甸的承诺。

    如果说边郡是启东最凄苦的驻地,那么灯州就是中博最穷的州境,这两个地方穷得相似,灯州唯一的优势仅仅是不必像边郡一样时刻面对边沙骑兵的冲击。中博兵败案以后,匪患让霍庆焦头烂额,他困在这一隅,得不到朝廷的任何帮助。

    那封信是霍庆可以摆困境的最后机会,但是他没有接受,最终落得了葬身犬腹的下场。

    “是他,”霍凌云咬紧了这个字眼,“这个人就藏在阒都,能够许下那样承诺的人绝非普通人。我爹拒绝贿赂以后受到了彭狗的弹劾,兵部因此不肯提拔我爹,偏信彭狗的谎言,不再给灯州应有的军费,灯州土匪就是在那个时候死灰复燃。杨裘到樊州和翠情联手筹建了窑子买卖,把倒卖妇女的营生再次干了起来,并且借机和洛山的雷常鸣搭上了线。”

    连起来了!

    沈泽川想起了在敦州查颜氏账簿时的困惑,边沙从大周偷走的大批物资为什么没有留下痕迹?因为它们本不在敦、洛、端这条线上,雷常鸣和雷惊蛰从头到尾都只是阿木尔设在中博东北方的障眼法。

    难怪颜何如在这件事情上底气十足,他确实没有碰过这些货,可是他肯定知情,因为他手里的行商都跟翠情有过来往。沈泽川结合余小再说的咸德六年彭方苗弹劾霍庆的案程,更加确定了猜测。

    “货是从樊州走的,”沈泽川端着茶盏,“他们直接把货送到了茶石河沿岸,甚至没有通过敦州。”

    “他”一开始想靠爵位贿赂霍庆成为白蝎子,把霍庆手里的灯州守备军变成送货的护卫队,在被霍庆拒绝以后,“他”又找到了灯州州府彭方苗,彭方苗收下了贿赂,为此猛烈弹劾起了霍庆。

    “犹敬,”沈泽川忽然问余小再,“彭方苗是哪一年下放到灯州的?在此以前是谁的学生?”

    余小再冥思苦想,只能说:“……记不清了,咸德四年以后中博疏忽管理,端、敦、樊、灯四州州府都换得勤,只能记起弹劾的奏折……”

    官场如海,光是阒都的大小要职都多如牛,地方琐碎更是复杂,别说中博,就是厥西十三城往下的各个县丞余小再都不可能全部记住,更不要提对方是几年下放、又受过谁的指点这种细枝末节。

    要知道在阒都,投递名帖拜访高门,只要主家肯见,能讲上几句话,走出门就能声称自己是对方的“学生”,见面必喊老师。况且咸德年以后花、潘两朝纲,麾下走狗数不胜数。

    “丁桃,”萧驰野沉默片刻,“你进来。”

    丁桃惴惴不安地冒头,被萧驰野的神吓到了,同手同脚地走进来。室内所有人都看向丁桃,他睁着眼睛,想看沈泽川,又不敢。

    萧驰野不急,他稍微地挪了下手臂,问丁桃:“你还记得‘彭方苗’这个名字吗?”

    丁桃茫然地摇头。

    外边的乔天涯灵机一动,突然说:“桃子,这个人应该在咸德四年以后的吏部参考名单里,你再想想看,花思谦,魏怀古,甚至是潘如贵。”

    咸德四年边沙骑兵屠城,灯州还剩下的人就是澹台虎他们,被萧驰野收编进了军,灯州原先的州府也死在了屠杀里,彭方苗只能是咸德四年以后下派过来的官员。

    丁桃除了会写,记忆力也相当惊人,他家的本子是仿照锦衣卫的听记,丁桃在跟着父亲的时候就耳目染。当初在阒都的时候,乔天涯曾经夜访过离北王府,被丁桃和骨津挡了回去,当时他扔出的暗器丁桃一眼就能说出来历,让乔天涯至今记忆犹新。

    丁桃把小本子掏出来,在“哗啦啦”的翻页声中沉默。

    余小再见状,也跟着回忆起来,无意识地说:“我们都察院……”

    丁桃眼睛倏地一亮,他卡住了纸页,说:“都察院!是了,都察院啊!公子,”丁桃讨赏似的望着沈泽川,“阒都行刺案!当时锦衣卫旁佐都察院要查主子,那会儿有个姓傅的,就是他!”

    傅林叶。

    沈泽川当然记得行刺案,他在那次查案中觉察到了泉城丝的问题,当时推诿搜查离北王府要务的正是担任右都御史的傅林叶。

    余小再猛地拍了把大腿,甚至站了起来。他被自己给气笑了,跟丁桃两个对着嘿嘿嘿直乐,说:“那我也想起来了,府君,傅林叶在行刺案以前,大伙儿都以为他是寒门官嘛!就是因为傅林叶,当时可害苦了二爷。他这个孙哦,早跟魏怀古搞到一起了噻!”

    咸德四年以后是世家跟寒门的角逐,当时花思谦统领内阁,又有太后和潘如贵相助,海良宜只能靠着都察院参评来阻碍花、潘内的爪牙横行到地方,傅林叶那会儿装得人模狗样,在海良宜等寒门官员对户部参考名单的斟酌上有相当大的影响力。

    “如果是傅林叶把彭方苗放到了灯州,”沈泽川停顿须臾,“那魏怀古乃至奚鸿轩都有可能是‘他’。”

    第203章 松玉

    霍凌云显然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否则在开口的那一刻就能说出姓名, 然而不论是魏怀古还是奚鸿轩,他们都已经死了。

    “在咸德六年的时候只有花、潘能够对霍庆做出给予爵位的承诺, ”姚温玉双指摸着猫儿的后颈, “那会儿奚鸿轩尚未入朝, 魏怀古也远远没有这个能力,府君为何会猜这两个人?”

    “爵位, ”萧驰野把这两个字念得重, “顺着这个承诺往上走,甚至不用猜都能列举出那几个人, 这跟没遮掩一样。”

    “按照后来彭方苗的官途推测, 爵位这句承诺很可能只是种伪装, 真正拿来贿赂人的是其他东西。”孔岭被蝎子搅出了半身冷汗,“虽然咸德八年以前的户部尚书是钱谨,但从咸德元年开始真正拿捏户部的还是魏怀古啊。”

    钱谨在南林猎场谋反案中和花思谦一起被革掉了,大周的钱钥匙仍然没有落到海良宜的手中, 魏怀古紧跟着就站了出来, 担任户部尚书跟海良宜继续周旋。直到魏怀古在离北军粮案中下狱时, 世家在咸德年间鲸国库造成空亏牵连中博兵败的事情才浮出了水面。

    这是错综复杂的网,牵扯进来的线不仅有阒都官员,甚至涵盖着大周各个地方官员。试想一下,如果“他”用相同的办法在厥西及启东都埋下了暗子,那么现在究竟有多少人是蝎子?

    “不寒而栗,”孔岭忍不住说, “这简直……”

    简直把大周内部蚀空了!

    “不要慌,”沈泽川环视几位先生,他用平静的语气拂掉了弥漫起来的焦虑,“线头太多就容易出马脚,再明的算计也要受束于凡人之躯,纵这样的局费时费力,人太多反而会坏事。”

    厥西、启东都跟中博不一样,中博是疏于管制的结果,厥西有江青山,他跟薛修卓追查空亏干的都是阻挠世家和蝎子的事情。启东有戚竹音,大帅总理全境麾下有自己的班底,在政务上还有戚时雨协助,绝不会跟蝎子沆瀣一气。但沈泽川在这一刻笃定了,对边郡军粮做手脚的人就是藏在阒都里白蝎子,这只蝎子本不是想要反陆广白,而是想要死陆广白。

    萧驰野却在此刻再度盯住了霍凌云,说:“既然火铳是蝎子送给翼王的东西,那么又是谁教的你?”

    火铳不是刀剑,出身灯州的霍凌云在此以前本没有接触它们的机会,想要练的使用就得经过训练。萧驰野在阒都摸过火铳,对此了如指掌。先不论翼王自己会不会用,他如果知道霍凌云会用,就不会毫无防备地把霍凌云放在身边。

    霍凌云抿紧了线,在那寂静里,神肃然,过了片刻,才说:“方老十。”

    这也是方老十肯跟霍凌云联手干掉翼王的原因之一,他学习使用火铳的速度非常快,又能在翼王身边行动,还能套到钱库的消息,时刻盯着翼王的动向。

    “敦州被收复以后,杨裘和方老十就开始坐立不安,”霍凌云继续说,“等到茨州跟离北、启东达成协议,樊、灯两州就已经面临着被讨伐的局面,他们怕翼王顶不住威胁开门投降,所以想要先动手做掉他,把钱库腾空。”

    霍凌云靠钱库为饵,烧死了杨裘和方老十,现在这笔钱就在他手里,只有他知道在哪里,这也是他敢跟沈泽川和萧驰野谈的底气所在。

    霍凌云目光转动在沈泽川和萧驰野之间,说:“我能用火铳,可以教离北铁骑和茨州守备军。”他看向萧驰野,“你二月要打端州,可以把我换成先锋队,我能带领灯州剩余的守备军。”

    在边上跪了半晌的费盛当即变,他缓了须臾,才说:“原本轮不到我费老十在主子面前嘴,但事关端州和二爷的安危,我不得不说几句。此人不清不白,放在二爷和主子的身边都不合适。二爷也不缺将,何况这次跟着的还有尹老。”

    费盛是真的上心了,他对霍凌云的忌惮不是没由来。樊州分明是尹昌打下的!要不是这霍凌云在其中捣鬼,尹昌不至于挨骂。现在好了,尹昌是打下了樊州,结果又被霍凌云占了大头,看起来倒像是因为霍凌云纵火才能打下来的。

    不仅如此,费盛觉得霍凌云既能忍又敢狠,下手的时候干净利落,睚眦必报的程度直沈泽川。这样的人既有能耐又有心机,让霍凌云待在沈泽川身边就是在威胁费盛,费盛本不想给他出头的机会。

    费盛清楚门道,也知道自己的机会在哪里,他现在敢出言话,就是摸准了萧驰野不喜霍凌云。

    果然,萧驰野没想回答霍凌云那句话。他需要火铳,但他不需要霍凌云,端州只能是他萧策安的场。他在茨州停留这么长的时间,每待在北原校场,穿着重甲跟海古的蝎子训练,就是为了找到能够扭转离北当下局面的突破口,如果现在把前锋换成霍凌云,对原本就士气低的离北铁骑而言无疑是一记重拳。

    沈泽川坐久了就酸背痛,腿内侧的牙印还没消肿,早晨跟萧驰野说自己糟糟不是假话,这会儿又挨着白蝎子的事,到处都雾重重,下午还要开始给敦州送粮食,打端州的粮草要先走……还有霍凌云到底能不能用,这是个棘手的事情。

    “既然霍公子有心,”姚温玉对沈泽川说,“府君,锦衣卫近来不是在招募新人吗?”

    是了。

    沈泽川转瞬就明白了姚温玉的意思。

    把霍凌云放到锦衣卫里,有费盛这层忌惮在,霍凌云潇洒不起来,又有乔天涯在侧旁看顾,费盛也没办法把霍凌云踩得太过。这样既能跟沈泽川隔开距离,也不至于把人浪费了,还能给愈渐“独”的费盛敲个警钟,让他不要得意忘形,留下了乔天涯和霍凌云的双重牵制。

    “费盛,”沈泽川说,“到剩余的灯州守备军里挑,符合你招募标准全都要,包括这位霍公子。”

    费盛转念就能明白这个命令的用意,他心里一沉,面上得欣然接受,说:“谨遵主子安排,只是这灯州守备军都是霍凌云的旧故,未必愿意效命锦衣卫。”

    “那是你赏得不够,”萧驰野抬起左手,把右手拇指上骨扳指转回原位,眼眸里没带笑,“他们进了锦衣卫,就不再是灯州人,以前在灯州的军籍都可以销了。”

    萧驰野点到为止。

    二爷早年收的军可比灯州守备军更难对付,御下之道无非赏罚分明四个字。萧驰野这是在提醒费盛,这些灯州残兵进了锦衣卫就能离原籍,在茨州还能免去田税,只要能把沈泽川吩咐的任务做得漂亮,什么没有?

    费盛明白了意思,赶忙称是。

    * * *

    结束时天已晚,乔天涯推着姚温玉回院子。

    庭院内的石板路都清理得干净,不沾片雪,专门撒了盐,就怕四轮车上去打滑。新栽过来的梅都谢了,残红抱枝死,被冰雪包夹着,显得格外凄凄。今路上,乔天涯走得慢,把车推得很稳当。

    姚温玉的猫叫“虎奴”,整不是在檐下伸垫爪,就是窝在姚温玉膝上翻肚酣睡,此刻来了神,踩着姚温玉的袖子,可劲地蹭着元琢的掌心。

    姚温玉垂指挠虎奴,边上的灯笼照着他的侧脸,近来他稍微胖了些,比刚来那会儿好看多了,是丰神如玉的姚元琢。

    乔天涯没讲话,他目光挪到姚温玉的领口,又错到了姚温玉的袖口。

    他们今没说过一句话。

    四轮车进了门,檐下侍奉的人往里边送热水。姚温玉坐里间看书,乔天涯摘了刀,站外边看着自己的琴。

    过了良久,下人都退了出去,把门轻轻合上了。平姚温玉洗澡都是乔天涯亲力亲为,不假借别人的手。元琢干净,不沐浴就不会入睡,每次乔天涯给他擦头发也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他似乎接受了自己如今的丑态,但仅限于此,不允许乔天涯以外的人再看,这就是他能忍受的底线。

    乔天涯站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听见里间的姚温玉低声说:“……乔松月。”

    乔天涯虚点在琴弦上的手指停顿下来,却没有回话,像是没听见。

    姚温玉静了一会儿,说:“……该睡了。”

    檐下的铁马摇动,把风里的寂寞也带了进来。隔着垂帘,姚温玉看见了乔天涯投在垂帘上的影子,他似乎站了久,闻声顿了顿,就掀帘进来了。

    烛光很暗,这个时辰的姚温玉不要明亮,这是他一内羸弱无助的开始。虎奴钻在被褥里,拍着被角玩,浑然不知室内的尴尬。

    姚温玉还没有收拾好眼神,乔天涯已经神情自若地俯身过来,把他从四轮车上抱了起来。衣物相触,乔天涯把姚温玉的手臂搭上了自己的肩背,姚温玉在触碰到乔天涯背部时轻轻蜷起了手指。

    元琢很内敛,那是君子的教养。

    乔天涯解着姚温玉的头发,他在这个时候眼神专注……专注得过分,让姚温玉不能对视,只能垂眸避开。衣裳到里衣时,姚温玉轻声说:“不要了。”

    乔天涯停顿少顷,拉着他带的手没放开。

    姚温玉忽然攥紧领口,出类似恼怒般的神,他说:“不要了!”

    “不要什么?”一直没开口的乔天涯看向他,神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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