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霆在退后中没有站稳,跌坐在地。她的心口怦怦直跳,攥着金簪,看风泉被门撞得摇晃,厉声道:“堵住门!韩丞设兵带甲包围殿,子野心毫无掩藏,今夜不杀他,我与诸君皆是死!” 岑愈在惊中没留心脚下,被酒器绊了一下,薛修卓扶住了他,他朝殿内挥臂,急声说:“只要韩丞身死,叛军就群龙无首了!大帅援兵在后,诸君休怕!” 音落以身作则,率先扑到门前,跟内宦齐力顶住殿门。 韩丞跟戚竹音几度手,胜在功夫练,又穿着甲,得戚竹音翻跌在地,发间的五珠顿时崩散。她不敢停留,猛地翻身,离开原地,说时迟那时快,韩丞紧跟着一脚踩在她适才躺着的位置。 “戚竹音!”韩丞狠狠啐了一口,“平素忍你,你还真不知天高地厚,想赢我,喊你老子来!” 戚竹音没带诛鸠,平时在战场上打的都是猛攻,遇见韩丞这种于武道的高手就要吃亏。她引着韩丞退后几步,已经到了花香漪的小几旁,眼看就要到太后跟前,忽然端起花香漪没喝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接着把瓷杯磕碎,屈起食、中两指夹住碎瓷片,抹了把嘴。 “你不知道吗?”戚竹音实话实说,“我老子中风了。” 韩丞一拳袭向戚竹音门面,戚竹音侧身避闪,抬起没瓷片的手握住韩丞的手臂,用劲回折。 韩丞纹丝不动。 戚竹音气馁,没有放手,而是一脚踹向韩丞侧腹。韩丞知道她平时提的都是鬼头刀,却没承想她一介女子,擒拿的力道这般大,竟然挣不手,硬是挨了一脚。他凶顿起,大喝一声,几声“砰砰砰”地连撞,靠着肘部把戚竹音震了手。 他们俩人搏击凶狠,在进退间把脚下的杂物踩得粉碎。堵门的朝臣都是文官,跟外头的近卫拼力气,凭的全是胆气!那殿门的门越来越大,风泉已经能看见外边近卫的狰狞的脸,他突然朝近卫“呸”了一口唾沫,尖声骂道:“皮子憨杂种,跟着个王八蛋还想吃香的喝辣的,做你他妈的白梦!再顶咱家撕烂你的皮!” 他模样清秀,跟着储君进后像是改了脾,不敢猖狂,平时见谁都低眉顺眼的,岂料今豁出去了,净挑尖酸刻薄的话骂。朝臣们也骂人,但都是攥着笔杆子,挖空心思地要骂出韵律,骂出美,骂出风采,当下听到风泉连珠炮似的一串声音顿时士气大振。 里边的韩丞不纠,扭住戚竹音挥来的拳,要卸掉戚竹音的右臂。戚竹音顺力腾翻,落地时侧颊挨击,这一下打得她翻撞在一侧的小几上,撑臂时舔到了自己让牙酸的血水。 这老狗不愧是混到纪雷手底下的高手,不动就是在藏拙,遇见戚竹音占了便宜,换作萧驰野那种臂力强悍还会打纪家拳的人哪这么容易! 韩丞欺身而上,想要把戚竹音当踹出去。戚竹音双臂格挡,反手抱住他的脚,陡然上掀,把他掀翻在地。孔湫举着酒壶冲了出来,来不及砸就丢到一旁,死死抱住韩丞的一臂。 韩丞被孔湫住了左臂,一时间挣不开,他要翻身起来,薛修卓踹翻小几,摁住小几两脚,跪在一旁住韩丞右臂。 韩丞两臂受力,变了脸,嘶声喊道:“你们这群小人!” 他用力震身,可是戚竹音一个打起来了,蹬着地面扑过来,指节间的碎瓷削向韩丞的脖颈。韩丞拼命抬身,靠前甲硬接了这一下,颈间擦出血线。他正要开口,背后又突然扑来一人,抱着了他的半身。 福着气,说道:“大帅动手!” 韩丞一看是他,既惊又怒地寒声说:“阉贼无义,早该杀了你!” 说罢竟然隐约有站起来的趋势。谁知他还没有做到,就被戚竹音一拳砸得后仰,这一下让韩丞鼻血出,他恨得扬声大吼:“你们扶持李剑霆登基,你们才是逆贼!她不过是个娼门——” 只听“噗嗤”一声响,韩丞左眼剧痛,他痛得这般仰颈哀号,在血模糊间看见金簪上坠着的金蝶儿摇晃在自己颊边。 韩丞痛得声音发抖,已经是强弩之末,说:“你……你竟敢……” 李剑霆抖着手拔出金簪,被血溅得华袍肮脏,她见韩丞还没有死,一咬牙,闭眼照着韩丞的门面和脖颈无序捅。 韩丞断续道:“娼……你……” 他右眼在阒都大雨时被猛啄伤,左眼又被李剑霆戳瞎,此刻没有人样,面目模糊,嘴翕动。 “想我……一……世……竟然到……” 福还被韩丞在背后,被那血淌了一脸,他吓得尖叫。孔湫心有余悸地松开手,确认韩丞已死,才猛地舒出口气,跌坐在地。 韩丞摔在地上,歪着脖子,不再动了。 薛修卓也在息,他盯着李剑霆,眼神里夹杂着不可置信。李剑霆的金簪是血迹,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双手都是血,像是被韩丞的模样吓到了,退了半步,喉间抑着。 家畜。 李剑霆手指抖得厉害,她在死寂里自嘲地抹了把脸,像是在擦抹眼泪,却只留下了殷红的指印。 我不是家畜。 李剑霆着薛修卓的目光,缓缓收紧了拳头。她通红着眼眸,在这骤变里出复杂的神情,既像是哭,又像是笑。 “我不是……”李剑霆从齿间挤出声音,她陡然回身,朝着殿门举起了右手,仿佛握住了曾经遥不可及的权柄,一字一句地说,“储君在此,谁——要当臣贼子?” 太后扶着把手,虽然还在高位上,却好似回到了进的那一天。那一天她站在巍峨的殿宇前,仰望着正值壮年的光诚帝,光诚帝也曾立在九重巅峰,举着右手,对她说着:“天子在此。” 李氏君王! 第240章 遽然 心惊跳的寒食宴落幕, 薛修卓摘掉了韩丞的牌。近卫失去旗帜, 又忌惮正统威仪,不敢贸然再冲, 受李剑霆那句“储君在此”的影响避退向后。 外待命的八大营将领都守在韩府, 府内觥筹错, 他们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总督还没有回来,别是让那孔泊然给留下了。” 韩氏子斜在榻上, 把烟嘬得用力, 闻言轻哼,说:“虽说孔湫跟总督不睦, 但咱们有兵在手, 两万都军听见动静就能围了王, 他们谁敢轻举妄动?都是群手无缚之力的书生,还真能把希望都寄托在戚竹音身上?戚竹音也跑不了。” 花十三听着戏台上的唱腔,摇头晃脑地跟着哼,折扇有节奏地敲打着掌心, 他道:“总督是盖世英雄, 里头那几个花架子哪是他的对手?瞎什么心哪!” 这花十三是荻城花家的庶子, 早年手军事务,被萧驰野治过。他害怕霸王萧策安,就逃窜回家,在荻城无所事事地混子,一直混到萧驰野离开阒都才敢入都。 “再说了,”花十三竖起折扇, 指着上边,得意道,“我姑母在,谁敢动总督?” 韩氏子呼出烟雾,跟他相视笑起来,都是草包二百五,谁也不嫌弃谁。 “过几费适就来了,”韩氏子示意侍女烟草,“咱们几个给他整个席,好好。潘承之死了,他憋屈着呢。” 花十三收起折扇,侧过身来,说:“要我说啊,这潘承之死得好,他要是不死,放到槐州去干什么?早晚得死在咱们手上,那还坏了咱们跟费适的情分,不好办。” 潘蔺了八城账簿,这事得算。 他们儿就没想到韩丞会有去无回,八大营从永宜年开始就在阒都吆五喝六当大爷,只有咸德年间萧驰野率领的军威胁过他们都军的地位,但后来军走了,他们又成为了阒都都军,行事猖狂,早就没了谨慎的说法。 几人饮酒作乐,闲谈间时候愈发地晚了。 花十三有点醉,靠着椅背架起腿,喊那唱曲的戏子来给他捶腿,趁着酒兴捏了把人家的脸,调戏着:“小娘子芳龄几许?看着眼生。” 后边的韩氏子连忙伸出脖颈,炫耀道:“你知道她是谁?奚鸿轩调教的!阒都名角,出了这扇门,你上哪儿都找不到。” 他们一人一句逗着那名角,专挑荤话说。外边的梆子敲了几下,府上的侍女就到檐下点起灯。 阒都静悄悄的,戚尾带着守备军杀掉了守城副将,潜入阒都。他掐着时间,待过了丑时三刻,便抬手示意下属包围韩府。 花十三昏昏睡,忽觉急。他起身要去如厕,穿过廊子时看见前边隐隐约约有点光亮,定睛一看,竟然着火了! 花十三都吓没了,提着子往后跑,追着侍女问:“烧起来了,怎么也没个人去扑火?快,让候在别院里的都军去接水灭火。” 这宅子可是韩丞的,要是明早韩丞回来,看见家给烧了,那他们这群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花十三张望间,韩氏子几个人都闻声出来了,站在檐下眺望,却见火越烧越大。 “怎么回事?”韩氏子也紧张起来,道,“怎么还没灭!” 护院到门口答道:“这火怪得很,一阵一阵的,该是有人蓄意放的。六爷到门口瞧瞧,都军都听您的!” 韩氏子不敢在这件事情上懒惰,拽着身边几个人,招呼花十三一块,大家风风火火地朝门口去,还没走到跟前,又听着前头的人喊:“杀进来了!” 花十三变,道:“杀进来了?谁杀进来了!” 身边的仆从都了,不知谁答道:“瞧不清,黑黢黢的,到了门口看见都军就杀,要往里推!” 韩氏子惊掉了烟,拽着袍子走几步,又往后缩,嚷道:“快传调令,把校场的都军全调过来救援!” 可他没有韩丞的牌,本调不动校场的都军。 前院的杀声直进来,门口随行的都军拦不住。花十三见势不好,哪还顾得着别人,跟着挤作一团的仆从朝后跑。韩氏子连刀都舞不动,见状也跟着跑。 戚尾破门而入,持火寻人,不顾院内的混,遇见都军就砍。八大营久居阒都,除了上回围剿萧驰野时动过刀子,就没再遇过这样的硬茬。几个将领畏缩避退,底下的士兵跟着转圈圈,让守备军砍得节节败退。 守备军没有让火烧太久,八大营分散各处,相互没有传递消息的通道,火势太旺必定会引起怀疑。等到韩府的火扑灭,院内已经倒了一片。戚尾没有放过花十三等人,把这群纨绔一并给缴了,只有韩氏子钻狗给逃掉了。 翌天际出微光,朝臣们护着李剑霆移驾明理堂,紧接着连发诏书,先罢黜韩氏爵位,再痛斥韩丞八大罪状,以“勾结同,意图谋反”为由要抄韩氏门。韩氏老家芜城内庶系繁杂,听闻风声都作了鸟兽散,带着细软就跑。 短短几,阒都风云遽变。坊间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九重宝座就登上了新的主人。太后抱病卧榻,李剑霆百忙之中还要奉太后为祖母太皇太后,每躬亲试药,守在榻前伺候。 岑愈上书言说储君德孝兼并,朝野间顿时赞声一片。太后年迈体虚,储君登基的呼声渐高涨。 * * * “阒都风波已平,”姚温玉朝池子里锦鲤洒着饵,“大帅该回边郡了。” “策安都回了战地,等到大帅回来,他就也该到边郡了。”沈泽川侧身着光,端详掌心里的玉佩,“韩丞死得轻巧。” 这消息是刚到的。 姚温玉指间残留着饵料,他说:“太后回天乏术,经不住世家自寻死路。储君登基后定会封大帅为爵,这是积谷防饥之策啊。” 沈泽川拎着玉佩,笑了起来。 姚温玉道:“府君要葛青青回到阒都,却又不让他动作,想必是要留作大用。” “葛青青不着急,这步棋待储君登基后才能见功效。”沈泽川看向姚温玉,“我盼着她登基呢。” 池塘边的柳摆枝,虎奴扑蝶奔出,滚到姚温玉腿边,沾了身的灰尘。姚温玉垂手摸它,说:“府君看得远。” “薛延清想要个‘君主’,老天爷还真给他了,”沈泽川微笑,“可是强有力的君主哪会受人摆布。” “忌惮。”姚温玉轻声说道。 “不错,”沈泽川看着群聚过来的锦鲤们一哄而散,都浮在水面好似餍足,“薛延清是个权臣。” 薛修卓在扶持储君、稽查田税功两件事情上功不可没,他不贪不抢不圈地,却是个权臣。这世间聪明的帝王不怕权臣,但一定怕无无求的权臣。 “薛延清若是肯在这里努把力,就该给储君一个能拿到他把柄的机会,”沈泽川说,“即便是无中生有,也要让储君安心。” 没有把柄就意味着不好拿捏,并且无从制衡。 姚温玉沉着:“薛修卓脾如此,不会给储君留下自己的把柄。” 沈泽川意味深长地说:“那他就危险了。” 忠与有时候界线并不分明,决定权在李剑霆手中。沈泽川在葛青青的转述里摸清了寒食宴发生的事情,事实证明,储君不是薛修卓挪过来的花瓶,她就像荆棘一般在皇位边扎上了,并且靠着远超他人的毅力在这里迅速生长。 “既然韩丞死了,韩靳留着也无用,”沈泽川似乎才记起这个人,对后边的费盛说,“打开韩靳的门,放他走,送他回芜城。” 费盛以为沈泽川会留着韩靳,没料到沈泽川就这样把韩靳扔掉了,他觉得可惜,却没敢多嘴。 “大周残破不堪,天子究竟能号令几雄尚且未知,”姚温玉转动四轮车,“储君不会在此刻跟薛修卓内讧,眼下要紧的是边郡。五月大帅要攻占青鼠部的地盘,有熊部不敢再隔岸观火,只怕到时候又是场恶战。” “启东军粮充足,戚竹音不怕。”沈泽川说,“但中博不养无用之人,海古歇了将近半年,该让他出去走走了。” 姚温玉心神领会,道:“府君是想用海古跟有熊部谈?” “我听说阿木尔只是六部首领,有熊部还没有归顺,”沈泽川还看着水面,“青鼠部的土地都归阿木尔所有,他们粮食都给了北边战场的哈森,如今有熊部被迫出战也是为了粮食,而我们不缺粮食。” 阿木尔用蝎子分化了大周,现在沈泽川也拿着批蝎子,留在手里是种浪费,他要让海古发挥作用。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