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辈子,”萧驰野把信罩在面上,叹气,“下辈子还是生在离北好了。” 两个人躺着,廊下的丁桃和历熊带着既然砸核桃,男孩子们嬉笑不停。烈下的虫鸣聒噪,一声一声。 “阿木尔用一辈子都没有统一十二部,”半晌后,萧驰野说,“老爹以为他能成为大君。” “你不懂阿木尔没有成为大漠大君的原因,”沈泽川偏头,“我可以偷偷告诉你。” 萧驰野拿掉信,侧过身,热得发懒,只发出:“嗯?” “因为离北有萧策安。”沈泽川抬起眸,望着他,“你想渡河东进,去找阿木尔。” 萧驰野忽然盖住沈泽川的眼睛,天这么热,他凑近了,低声回道:“甚懂我啊。” 沈泽川角微扬,有点小得意。 萧驰野喜这么看沈泽川,垂着眸,忍不住吻他。 作者有话要说: 1:原句出自沈义甫 2:选自《金刚经》 第255章 青山 阒都园翠绿, 明理堂的空地两侧都摆着盆栽。太监们端着盛冰块的盆, 搁在堂内四角祛暑。在檐下听候传唤的朝臣们热得汗,却又不能失仪, 只能强忍着让汗打袍子。 明理堂的竹帘掀起来, 风泉搭着拂尘走出来, 对朝臣们躬身行礼,轻声说:“酷暑难耐, 各位大人办差辛苦, 殿下特地嘱咐奴婢准备了绿豆汤。” 小太监们麻溜地端汤,提早把巾帕纸花都备好了, 风泉再行礼, 退进了明理堂。 “殿下体恤卑下, ”地方来的官员饮着汤,说,“我等真是涕零。” 汤勺轻磕着瓷碗,都官对边上的江青山说:“万霄在驿站可还住得惯?” 江青山饮尽汤, 微微颔首。他跟传闻中的雷厉风行有些不符, 举止温, 似是对事情都很敷衍,没那么上心。过了半个时辰,太监唱名,江青山掀袍入内,跪在堂内行礼。 “臣厥西布政使江青山参见殿下。” 李剑霆道:“万霄请起,这天热, 让你在外边站久了。我与元辅正谈到厥西政务,看你折子上说庸城无雨已有月余,地方粮仓供应不足,想跟槐州借粮?” “去年朝廷征调的粮食由厥西承担,十三城的粮仓已经见底,”江青山没抬头,“不承想会遇着旱灾。” 孔湫在侧对李剑霆说:“庸城也是西南粮仓,若是旱情严重,只怕光凭万霄借粮也难以支撑,还是得靠朝廷下调赈济粮。” 李剑霆额间的花钿红,她沉片刻,说:“咸德年你为了赈灾得罪地方商贾,让他们堵在衙门里为难,今年又为了借粮跟槐州百般涉,很是不易。庸城遇灾,这不是小事,但也不要着急,我与元辅尽快给你个章程,粮食肯定要调的。” 江青山入都听惯了推托之词,先前的天琛帝和咸德帝都没有这么干脆的态度,当下听到李剑霆如此说道,不正起来,磕头拜过,道:“臣知道朝廷今年要兼顾启东战事,军粮为重,厥西愿意用蚕丝抵债,跟槐州换取粮食。” 孔湫说到这个就有些动气:“官粮公调,殿下批红后即可施行,槐州州府陶茗为什么要抗旨不遵?槐州去年丰收,按照陶茗年初上呈的折子,这份赈济粮他能给。” “几前诏令已发,”李剑霆说,“风泉,到外边问问,槐州州府陶茗到了没有,如果到了,就叫到堂上来说明白。” 风泉还没跨出门,福就巴巴地到了门口,说:“殿下,驿站那头到的信,说槐州州府陶茗带着一家老小跑了!” 李剑霆一愣:“跑哪儿去了?朝廷召他过来是为商谈,他跑什么?” 福轻轻跺脚,道:“投奔中博沈泽川去了!” 殿内顿时议论声起。 陈珍皱眉,说:“借粮是常有的事,他跑什么?总得有个缘由!” “殿下不知,”福细嗓子急道,“那前去传召的官员到槐州打开粮仓,发现粮食所剩无几,本不够做赈济粮。陶茗跟沈泽川沆瀣一气,早把粮食都卖给了茨州,一听闻厥西要借粮,吓得当夜就跑了!” 堂内哗然,岑愈站起来,说:“这……地方御史怎么也没吭声!” 槐州没粮,河州也空了,八大城指望不上,那庸城怎么办?还得厥西自己勒紧带从牙齿里省! 堂内气氛骤降,四角的冰盆透着寒气,凉得孔湫后心痛。他掩着口鼻一阵咳嗽,待平复后站起身,对李剑霆行礼,说:“赈灾是头等大事,耽误不得。都官月俸可以酌情削减,就从臣开始,不能饿死百姓!” 外间的朝臣们面面相觑,跟着跪下,附和道:“臣等心甘情愿,还望殿下成全。” 树间的蝉被太监粘掉了,李剑霆也站起身,在那短暂的寂静里,慨道:“诸君如此,我岂能阻拦?既然是为了庸城百姓,中也该适当削减花销。万霄,粮是你来要的,就由你安排赈济。” 江青山磕头称谢。 * * * 晚上花笼薄纱,庭院内布筷摆饭,只有哑儿在侧伺候。 薛修卓身着常服,给江青山倒茶,说:“到我府上委屈你了。” 江青山接过茶,叹道:“自打我入都,应酬的事情多得很,什么山珍海味,都不如你这里的茶淡饭香。” “穷命,”薛修卓搁下茶壶,难得调侃,“哪个封疆大吏像你这般?出门连个像样的马车都没有。” “我是真穷,你是假穷,”江青山道,“但是咱俩臭味相投,浑身穷酸气!” 两个人碰茶大笑。 “我看储君聪慧,待下很有分寸,处事干脆,颇有光诚爷的风范,”江青山拿起筷子,吃着小葱拌豆腐,“就是怪端着的,讲话太老成。” “她年少坎坷,自然不同一般女孩儿。”薛修卓看着江青山吃饭,“我看你年初的信,柳娘有身孕了?” 江青山放慢咽的速度,看薛修卓一眼,笑意淡了,说:“老样子。” 薛修卓便没继续问。 江青山有却无子,他子是白马州柳氏,不算什么大富之家,跟江青山情甚好,但两个人迟迟没有孩子。柳娘身体不好,头胎是咸德四年时怀的,当时江青山奔走在外四处借粮,商贾上门要债吓到了柳娘,那次产以后就再难怀上。 “你这般沮丧干什么?”江青山搁了筷子,“若是我注定命中无子,那就罢了,不强求。”他说着看向侧旁的花丛,停顿片刻,“就是母亲催得紧,难免对柳娘有些……唉。” 江母求孙心切,对待儿媳相当苛刻。 “母亲年迈,生还要强,柳娘侍奉在侧受了委屈,我这些年忙于政务,疏忽家中,到底是辜负了当初对她的誓言。”江青山提起家事就伤,“母亲年初把什么远亲侄女也接了过来,说是暂住,到现在都没走。我几次回去,看柳娘在檐下站规矩,母亲还要撮合我跟那女子……” “你不情愿,还是直言回绝,”薛修卓给他蓄茶,“免得让老夫人觉得可行,伤了柳娘的心。” 江青山挡住薛修卓,道:“换酒吧。” “我明早还要办差。”薛修卓说着看向哑儿,示意哑儿去拿酒。 “你独个儿住在这宅子里,空的,”江青山抬起手臂,挥了挥,“也该找个人了。” “韩丞才除,田税没有查完,”薛修卓接过酒,只给他倒了,“娶也不过是让她一个人待着这空宅里,耽搁人家的青,何必造这个孽?” “公务永远办不完,”江青山说,“你难道就这样办到老,办到死?” 薛修卓当真点了头,就此开始谈公务:“庸城旱情比起咸德年不算严重,却已经让你焦头烂额,倘若这雨过了七月还是不来,或是其余十二城也开始旱,那光凭阒都削减月俸也没用,厥西仍然要死人。” 江青山抿酒,道:“内阁心有余而力不足,若真有余粮,元辅也不会出此下策。我也想问问你,八城真的空了?” “空了,从丹城潘氏那里抄到的粮食,”薛修卓抬手,点了点侧旁,“连这里的人都养不活。” “以前我们是缺钱,”江青山摇头,“如今是缺粮。若是能早下调令,重整中博六州,恢复万顷良田,那沈泽川就不至于成为地方枭主,大周便不会有今的困境。” 薛修卓缓声说:“如今全天下最充实的粮仓就在中博,如果七月以后厥西旱情加重,我就要考虑跟沈泽川买粮食了。” “只怕难做,”江青山说,“谁能想到,沈八能收服六州?端州一战更是让他成为了人心所向。此人记仇,必不会轻易就卖粮给你。” 薛修卓把酒壶放在一侧,道:“他要以仁义之名行走天下,就不能对厥西旱灾袖手旁观。” 他们又谈了些公务,待时候差不多了,薛修卓就让哑儿扶江青山去休息。江青山临去时,指着前厅说:“我到驿站的时候遇着你大哥了,他去祭奠承之。我看他升官了,想必是借了你的光。延清,从前他因为跟你一个姓,百般刁难你,最终还要攀附着你活,却连句好话都不肯说。” 江青山有些醉了,脚下发飘。 “我看他那般得意,只怕他后会牵连到你……你留意些吧。” 薛修卓应了。 * * * 葛青青踩着凳子,变戏法似的晃出骰子,说:“大爷,输了!” 薛大喝得红光面,摸了摸兜袋,道:“唉,出门前忘带钱袋了!青青,记上吧!” 葛青青吹了吹骰子,看着薛大笑道:“大爷跟我客气什么?本该记我账上。前几给府上送的香茗还成?最近琴州的货也到了,大爷要是有什么能看上眼的,尽管提。” “不成,不成。”薛大嘴上说着不成,还是坐到一旁,点起烟,“我府上都有,不缺这些小玩意,就是近来吏部要更调朝中差事,听里的公公的意思,有肥差哪。” 葛青青挪下脚,坐到薛大旁边,说:“那咱们大爷要高升了,恭喜,恭喜啊。” “可是这里的公公,都是伺候皇上的,见得多,寻常物件看不上,”薛大略显踌躇,“你这里有没有什么海货?” “有啊,有的是,一会儿我喊小吴把册子拿过来,大爷看着挑,”葛青青凑近些,“您点哪个,我就给您孝敬哪个,甭客气!” “好兄弟!”薛大当即笑起来,指了指葛青青,“这差事要真成了,以后保准儿给兄弟你加倍还礼。” 葛青青扔骰子时不经意般地敲了边上的矮桌,那边伪装成仆从的锦衣卫轻轻颔首,把东西都给薛大备齐了,还不忘在底下铺了层黄金。 外边更深夜重,薛大没察觉,早就乐不思蜀了。 第256章 祖宗 酉时李剑霆到园中散步, 这是她一天中的闲时。风泉陪在侧旁, 储君沿着石子路慢行,还想着堂内政务。 “几后要敬神祈雨, ”李剑霆抬指拨开探到颊边的花枝, “事情要紧, 那万不可出岔子。” 风泉替李剑霆挪开花枝,恭顺道:“奴婢必当尽心尽力。” 李剑霆站到池塘边, 往里头撒了把鱼饵, 看群鲤相争,道:“你从前跟着慕嫔, 子张狂不知忍让, 让朝中大臣多有非议。如今死门里走了一遭, 收敛了不少。” 储君在谈及政务时提起此事,绝非一时兴起,这话里有东西。风泉目光微动,躬身在心里揣测着储君的意思, 柔声说:“仆随主, 殿下待人宽厚, 奴婢受得殿下教引,自然不敢再像从前那般不知分寸。说来惭愧,奴婢以前遇见内阁诸位大人不懂规矩,如今承受君恩,该拿旧事引以为戒。” 李剑霆看风泉一眼,说:“你很好。” 风泉侍奉过天琛帝, 李建恒心思简单,喜怒哀乐都在脸上,但李剑霆自打入起,就隐约有了君威,实在难猜。她在这里用膳,没有偏好,再美味的东西,动筷的次数也不会超过三回,话中喜怒也很难分辨。 “你先前在狱中,我听闻福对你多有责难,如今你们共事堂前,”李剑霆说,“心里可有不快?” 风泉掀袍跪下,道:“奴婢是殿下的奴婢,深知殿下安排必有深意。奴婢虽然曾经与福恶,但他此次也是秉公办差,奴婢不敢心存愤懑。” “他险些打断你的腿。”李剑霆看向还在争食的鲤鱼。 风泉磕头哽咽,细声说:“持杖公公都是东厂老人,懂得分寸。” 李剑霆专心看鱼,不经意般地说:“福虽是先帝时期的老太监,却是在东厂闲置后开始行走御前,”她笑了笑,“没听说先帝叫他管过东厂事宜,不想对东厂旧人也这般悉,想来我里的猫猫狗狗,他也识。” 风泉借着拭泪的动作擦汗,顷刻间就明白了储君的意思。李剑霆在殿内中毒,她里的人都是薛修卓挑选过的,却仍然没挡住太后,这其中定有悉门路的人相助。李剑霆设宴杀韩丞时用了福,此刻韩丞这个心腹大患已除,她该秋后问帐了。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