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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御宅屋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将进酒 作者: 唐酒卿 时间: 2024/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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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剑霆默然须臾,道:“我敬先生,也舍得。”

    * * *

    “物不极则不反,恶不极则不亡2。”

    姚温玉疾书,字迹潦草。里间都被纸页铺了,他握笔的手细微地颤抖,终于在弃笔时掩剧咳。

    时机,时机。

    戚时雨想要戚氏把戚竹音的“东烈王”承袭下去,他比萧方旭更谨慎,到了现在,还能耐着子观望局势。沈泽川端州一战才收纳了六州人心,想彻底摈弃沈卫两个字,就得仁义到底,所以澹台虎的敦州守备军即便到了北原校场,也不能率先出兵。况且戚竹音不动,三十万启东守备军就是中博南侧的刀刃。

    时机,时机。

    府君要个能彻底除隐患的时机。

    姚温玉咳声急促,不再拿笔,只用帕子掩住口。乔天涯今夜刚到,下马进院就听见房内的咳嗽声。

    “药没有给先生备吗?”费盛问庭院里的侍女。

    “先生只用了半碗,”侍女细声答道,“便待在屋内,不要人吵。”

    乔天涯推开门,氍毹上掉的都是纸页,费盛跟在后边俯身拾起来,却见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不愕然道:“先生这是要著书吗……”

    乔天涯已经进了里间,姚温玉帕子染了红,他一把推开四轮车,把元琢直接打横抱起来,对费盛说:“叫既然!”

    姚温玉仰头时不知为何,鼻间竟然也开始血了,乔天涯扯开他掩住口鼻的手,一片凉。

    此时夜已深,既然早就睡了。

    乔天涯不敢等,他抱着人跃下阶往既然的院子跑。姚温玉半合着眼,侧脸陷在他的口,间呢喃:“……费盛……传消息……”

    乔天涯跑得浑身是汗,他伸手盖住姚温玉的另一边脸,就像是要把元琢摁在膛里。

    费盛先一步上阶,砸门喊道:“开门!快让小和尚起来!”

    看门小厮不敢耽搁,挪掉门闩后就跑去喊人。既然出来时兜着僧袍,他睡眼惺忪,道:“小僧晚上不看诊——啊呀!先生怎么成这样了!”

    沈泽川赶来时已经将近天亮了,他罩着宽袍,在里间看姚温玉睡,便示意众人到偏厅去。

    “劳心费神易短命,”既然说,“先生中的毒叫‘迟归’,顾名思义,跟‘疾追’正好相反。这毒迟来迟散,有一年多了吧?”

    “该有一年半了,”费盛还记得,“……从丹城那会儿算。”

    既然搁下笔,双手合十,对沈泽川弯行礼,如实说:“小僧初见先生时,先生腕间就已经浮现了青。府君,此毒同疾追,小僧救不了。”

    偏厅内的众人皆变了神

    * * *

    姚温玉恍惚间听见雨声,他沉梦菩提山,仿佛闭上眼,就是无止境的雨。山间云雾遮青竹,他临风时袖间沾着泥,觉得身上,分不清是汗,还是雨。

    “一别一秋,”背后竹涛声阵阵,海良宜远远站着,“元琢回来了。”

    姚温玉回首,清风鼓动他的大袖,他唤道:“老师。”

    海良宜负手而立,短须已经被染白了。他没有穿官袍,就像当年牵着姚温玉步入学堂一样,间还挂着招文袋。他说:“我听风动,便知道是你回来了。”

    竹林的涛浪声太大,海良宜的身影隐入其中,只剩姚温玉独自站着。山雾氲象,姚温玉远眺向阒都的龙楼凤阙。他曾经登高望远,只见山景暮,直到此刻,才知道天地浩然。

    “老师等我一等,”姚温玉说,“待雨停后……”

    琴声乍响,姚温玉眼前诸景皆散,他又落回这方榻上。半掩的窗挡住了光,他睁眼时没有醒来的觉,反倒像是坠入了梦中。他几度闭眼,最终说:“松月,巳时了。”

    乔天涯着琴弦,道:“你昼夜颠倒,睡糊涂了,平时不都叫乔天涯吗?”

    “松月生夜凉,风泉清听3,”姚温玉说:“这名字太寂寞了。”

    “我曾经有个朋友,叫作邵风泉,”乔天涯拨动琴弦,琴音错落,却没有弹成曲,“可惜死了。”

    姚温玉听那琴音凌,便道:“你弹琴,他也弹琴吗?”

    “不记得了,”乔天涯说,“但能给你的弹琴的,唯独我乔天涯而已。”

    姚温玉看向他,道:“当年月初见,你要教的曲子还没有教成。”

    乔天涯停下来,看着姚温玉,道:“此刻也不晚。”

    * * *

    薛修易代不清楚,那些行商的住处都是空的。阒都进出都要户籍凭证,都军守了三,都没有找到人,这些在东龙大街上肆意挥霍的商贾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孔湫在办差大院里收到了薛修卓的请求,他把茶盏放下,思忖片刻,说:“让他去吧。”

    待回信的官吏下去,岑愈在对面说:“此刻让薛修卓参与此案,只怕不合适。”

    “事关内朝,所涉银两又大,刑部拟定罪名以后肯定要三司会审,”孔湫重新把茶盏拿起来,“薛修卓是大理寺少卿,既然没有停职,就有督查权。”

    “薛修易到底是他大哥,他该避嫌哪,”岑愈扶着膝,“况且近来弹劾他的折子越来越多了。”

    “不是我说,寻益,都察院也该整治整治了。”孔湫喝了几口茶,“那在朝上弹劾薛修易贪污受贿没错,可旁扯到薛修卓就难免有挟带私怨的意思,你看看那些话,都是没影的事情。”

    “他功绩超然,又出身世家,”岑愈道,“恨他的巴不得踩一脚。若是皇上肯在处置薛修易的时候,把他也骂两句,那也不至于这般群情愤起。”

    孔湫嘴里尝不出味,他搁下茶盏,沉默片刻,道:“此事本就不该这般直谏。薛修卓稽查田税,在丹城、芜城、遄城归田于民。今年庸城旱灾,江青山借粮遇到困难,在阒都求爷爷告,就是这样,两人也没有碰拨给三城百姓的粮食,百姓都记着他,甚至愿意在家中供奉他的长生牌。皇上上回才驳了他继续追查田税的折子,赏了江青山以缓局势,如今要是因为薛修易这种混账东西责难薛修卓,三城百姓也不同意。再者,薛修卓和薛修易不睦天下皆知,早就分家了,你们言官要皇上因此把薛修卓革职查办,皇上倘若照做了,不就是鸟尽弓藏、刻薄寡恩吗?那薛修易勾结福贪污行贿,皇上立刻命刑部着手审查,也没有要为薛修卓而保薛修易的意思,该查的查,该杀的杀,不能人太甚。”

    岑愈听孔湫的话,是要保薛修卓,便说:“言官进谏,也是怕皇上偏袒薛氏。皇上若是万事都听薛修卓的话,是要君臣尊卑的呀。再说前些子,皇上颇宠福,福一忘乎所以,不就犯错了?”

    孔湫指了指岑愈,道:“不错,正是因为皇上宠信福,福才会错上加错。这一回,你看得不清楚。我问你,福是什么人?他当初跟萧驰野好,却能为投靠韩丞骗萧驰野进,还能为前途命反杀韩丞——投毒案不了了之,皇上不追究,却不是傻子。福在内朝衙门里声望极高,子孙遍地,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两朝权宦,伺候在天子侧旁,手里握着能驳回内阁票子的批红权。现在皇上正值风茂,可以后呢?留着此等小人在侧旁,稍有不慎,轻则伤人身,重则伤国本!皇上不杀他,我也要杀他!”

    孔湫说着站起来,踱了两步。

    “沈泽川陈兵北原校场,阒都四万新兵究竟能撑几时?须得立刻请大帅出兵勤王。上次大帅出兵青鼠部,军饷是薛修卓给的,如今再越天妃阙去打中博,军饷还得向薛修卓开口啊。”

    * * *

    刑部的狱卒悉薛修卓,替他打开门,说:“大人是要见薛典守吗?只要有票子,我这就去开门。”

    薛修卓顺着狱卒的手臂看过去,仅仅瞬息,就收回目光,道:“我是来见喜的。”

    狱卒没有多嘴询问,看过票子,就引着薛修卓往里走,给他解着牢房门,说:“喜公公还有案子在身,就没有跟别人关一块儿。大人请。”

    薛修卓低下头,进了狭窄的牢房。

    喜囚服肮脏,受过刑,正蜷着手脚躺在里边,听见动静,浑身一抖,一骨碌坐起来,抱着头躲闪,喊道:“我有罪、有罪!别打了!”

    薛修卓环顾四周。

    喜从双臂间的隙里看到薛修卓,立刻连滚带爬地下了,跪在他脚边哀求:“大人,大人是来查案子的?我有罪,我有罪!”他晃着锁链,指着自己的脸,“但我这回是冤枉的!”

    薛修卓官袍被喜攥皱了,他垂眸看着喜,说:“你的罪尚无定论,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是能如实答我,我自会跟刑部官员酌情定罪。”

    喜慌忙点头,目光跟随着薛修卓,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都是受老祖宗的安排!”

    “是谁派你去启东监军?”

    “先、先帝……”喜说,“先帝派我去启东监军,此事是由老祖宗举荐的。老祖宗说我们父子一内一外,后就吃穿不愁,再也不必仰人鼻息了。”

    薛修卓继续问:“边郡的军粮是你换掉的?”

    喜哪想薛修卓要问这件事,他松开手,瑟缩起来,目光躲闪,闪烁其词:“我不过是一介监军……怎敢调换军粮……”他看薛修卓神不豫,竟随口攀咬起来,“那……那陆广白叛逃,可不是我他的!”

    薛修卓俯身拽住了喜的手臂,再次问道:“边郡的军粮,是你换掉的?”

    喜呼急促,躲闪不开,只能抹着鼻涕眼泪,悔恨道:“此事真的非我本意,大人,大人!我只晓得把粮车换一换,但谁知里边是霉米。我若是早知道是霉米,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换!”他讲到此处,想起这一年的担惊受怕,忍不住涕泗横,“老祖宗可害惨了我啊!大帅拿住我,我就是、就是替福顶罪的,他心里有愧,自然要救我。”

    薛修卓一直在查边郡军粮案,所涉兵部官员都没有问题,他是直到喜再度进,才想起监军太监。

    蝎子!

    薛修卓盯着喜,问道:“你进想干什么?”

    喜使劲摇头,藉,哽咽地回答:“不是我,不是我啊!此次进,当真是福教唆,大人,他六月就写信与我,要我替他好生照顾院中花草,就是等着九月用来博主子心!我此次,真的是来送花的!”

    “你们藏在阒都,”薛修卓抬高声音,“究竟还要杀谁?”

    喜被拽得疼,号啕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都是冤枉的呀!”

    “沈泽川呢,”薛修卓神愈渐沉,“沈泽川也是蝎子?”

    喜胡摇头,挣扎道:“我与没有关系!天地良心,我与没有关系!”

    “萧驰野举荐福上位,是不是也受沈泽川教唆?”

    喜推搡着薛修卓,薛修卓在这刹那间背部生寒。他想不通的事情,似乎都能通了。

    “还有告发魏怀古的那封驿报,”薛修卓眼神可怖,“是你们宦官换掉了牌子,由刑部改为户部,目的就是让魏怀古自首,切断尾巴以保蝎子无恙,是福……是宦官!”

    难怪朝中本无迹可寻。

    * * *

    福垂头残,一桶盐水猛地照脸泼过来。他浑身是伤,疼得大喊,可是手脚都被捆住了,只能扯着嗓子骂道:“——你这狗杂种!”

    风泉扔开桶,嗤之以鼻:“你也不是什么好狗。”

    “今我落难,”福尖着声音,“是你害的!”

    “是你自作自受,”风泉讥讽般的拍了把福的脸,“几岁的王八就敢自称老祖宗,我看你早活腻歪了。”

    福被风泉拍得正不了脸,这种力道适中的拍打,没有巴掌疼,却比巴掌侮辱人。福齿间都是血,他了一口,说:“你等着,等皇上——”

    “等皇上抄你门,”风泉凑近了,悄声说,“你毒杀皇上,你以为没有人知道吗?你诬陷我下狱,那般着急要我死,你以为皇上看不懂吗?”他古怪地笑起来,像是恨死了福,“你家死绝了,还可以抄你九族。”

    福的牙齿都松了,他啐了几口,道:“放你妈的狗皮子!不是我……”他着,仰颈大喊,“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风泉退后几步,“接过韩丞‘疾追’的人正是你。韩丞把疾追给你,要你下到皇上的饭菜里,待她毙命,都军即刻就能以勤王为由杀掉内阁朝臣。于是你就往皇上的饭菜下了毒,险些要了皇上的命哪。”

    “我自有分寸……”福恨得声音发抖,他看着风泉的神情,逐渐睁大眼,“是你……毒是你下的……”

    福在李剑霆和世家间鼠首两端,他既不敢不听韩丞的话,也不敢真的毒杀李剑霆,因此把疾追换成了寻常毒药,只下了一点,原没有那么凶险。

    风泉面容隐在昏暗里,出森白的齿贝,说:“你是老祖宗,我是小祖宗。”

    福恨不能手撕风泉,把镣铐撞得“砰砰”响,他厉声说:“喜是你的狗!”

    “啧,”风泉把福视如敝履,道,“一手养大他的可是‘老祖宗’,他对你恩戴德,本不认得我。”

    “我冤枉……”福哭声难抑,悲怆道,“皇上,我冤枉!”

    风泉闻不惯血腥味,掩着鼻子,劝道:“你既然都代完了,供词我自会如实专呈给皇上。”他转身喊人进来,说,“老祖宗年纪大了,不要再上重刑。大人们还没有定罪,得按章程走。我看他总是寻死觅活,怕他撑不到斩首就咬舌自尽了。”

    那东厂旧属也上年纪了,觑着风泉脸行事,嘿嘿一笑:“这事情,咱们在行,风公公尽管放心,保准儿让他活到斩首。咬舌咬舌,给他把舌头割了,不就没事了?”

    风泉回头,说:“那就有劳了。”

    福看太监靠近,惊恐道:“没有刑部的准许,你敢,你们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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