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石河对于大周人而言,是条风景里的玉带,可对于大漠人而言,它是条遥远的母河。曾经,他们和大周共享着鸿雁山,离北铁骑的崛起导致他们不断退后,回到大漠只能为了口粮自相残杀。 阿木尔这一生,都想要把十二部带到茶石河以西。 掠夺,掠夺。 离北人枕着山河,大漠人睡在黄沙。他们用刀剑相识,接连三代的英雄豪杰都相遇在茶石河畔。来秋去,无人幸免。 “战争总要结束,”阿木尔把系着石珠的额带挂在刀柄上,“我会把你的头颅,送还给你的哥哥。” 猛旋飞落下,离北的鹰很安静。萧驰野抬起左臂,架住猛,说:“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沙地飞起沙砾,在簌簌声中,蒙驼部前奔的队伍看到了长柄短刃的刀。 巴雅尔追悔莫及,跳脚道:“陆广白、还有陆广白” 曾经深入大漠的陆广白跟胡鹿部一样悉沙道,萧驰野留下大军不是为了突袭,而是为了引蛇出。 阿木尔不肯随意战,只有萧驰野的贸然突袭能让他看到曙光。如果朵儿兰带着有熊部走了,今夜以后,萧驰野还要继续深入,但朵儿兰回来了,她为萧驰野完成了一网打尽的部署。 “阿木尔,”萧驰野重新握紧刀柄,“战争总要结束。” 黄沙滚滚,陆广白在奔至有熊部战士面前时猛地后撤,身后的离北铁骑冲撞上去。他在跟离北铁骑错身时补住四脚蛇的空缺,挥动的长刀悍然架住了四脚蛇的铁锤。 重力碰撞,陆广白的军靴在沙地里顿时向后滑。他单臂撑身,攥了把黄沙,笑道:“好大的力气。” 四脚蛇打开双臂,有拦住边郡守备军的架势。 陆广白的长刀骤然经过头顶,在翻动间“噼啪”地打在四脚蛇的铁锤上。四脚蛇只与离北铁骑过手,还没有遇见过这样诡异的兵器,那长刀长的是刀柄,他抡锤够不到陆广白的身体,格挡又跟不上陆广白速度,只能在这密集的攻势里连连后退。 铁骑已经突破外部防线,从侧方与萧驰野汇合。萧驰野没有再上马,而是冲入其中跟边沙战士步战。离北铁骑这次犹如黑,以绝对碾的数量横盖过来。 阿木尔杀了几个人,在铁甲翻滚里再次和萧驰野相遇。萧驰野带起的劲风从上往下,劈开了阿木尔的前襟。戾刀卡在弯刀的豁口里,萧驰野猛地近两步,着阿木尔后退。 阿木尔使力上挑,掀翻戾刀的制。但是戾刀回击迅猛,长途都没能消耗掉萧驰野的力,他在这个刹那间异常专注,专注到本不在乎身上的伤,那双眼睛冷静得可怕。 弯刀在撞击里被弹开,然而它没有手,阿木尔抄回弯刀,翻身踹在萧驰野的腹,萧驰野却没有如期回退。他顶着力,靠刀柄狠狠撞在阿木尔的侧颊。 阿木尔没有翻倒在地,他口中弥漫起血腥味,牙齿都被萧驰野击得酸痛。 萧驰野的打法杂糅百家,但是始终没有离本宗,他像萧方旭一样蛮横霸道,真的打起来十有要死人。 这是年轻的王啊。 阿木尔的左眼已经有些昏花,他看见月亮在燃烧,悍蛇部的悲鸣穿透苍茫无垠的夜。那些曾经属于他的星星尽数陨落,穷途末路的豪雄要承认自己早已年迈。 哈森。 阿木尔骄傲的雄鹰。 阿木尔仿佛看到了儿子离去时的背影,也是这样的月夜,哈森挥挥手臂,腼腆的红发就被夜掩盖了。 萧驰野每抡一次刀,阿木尔的弯刀就会发出吃痛的声音。萧驰野的锐气不加遮掩,每一下都砸在弯刀最锋利的地方。 这场战斗不再是势均力敌,而是离北铁骑单方面的碾。 朵儿兰的马被突倒在地,她跌在地上,看着匕首手,遗失在铁蹄间。她的面颊上都是溅到的血,在擦抹间,失声呜咽。 巴音带着自己的短刀,冲入阵,对朵儿兰喊道:“我的马给你,朵儿兰,跑啊” 朵儿兰捂着肚子,摇头说:“你走吧” 巴音息不定,忽然握住朵儿兰的手臂,真诚地说:“小鹰要活下来,”他忍不住哭,喉间哽咽,“赤缇湖的傻女孩,跑” 血光乍现,巴音的话没有说完,就栽倒在血泊中。朵儿兰怔怔地睁大眼,说:“不” 晨抬起头盔,冷漠地看着朵儿兰,用边沙话说:“阿赤在端州杀掉了我们的左翼,是这个人出谋划策,一债还一债。” 巴音还握着朵儿兰的手臂,朵儿兰弯捞着年轻人的身躯,声音颤抖,已然变了调,她脆弱地细声呼喊:“住手” 阿赤在端州附近不仅杀掉了当时离北铁骑的左翼,还夺走了左翼队伍里所有铁骑的头颅。他们在茶石河畔营,踢着这些头颅,用铁骑的头盔撒,晨忘不了这份辱。 火在烧,月亮却是冷的。 嘶吼,马鸣,鹰呖。 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铁蹄踏过帐篷,大火以后是无边灰烬。在大漠里强悍了三十年的悍蛇部就在这一夜里变作了泥,承载着离北沸腾已久的怒火。 金帐前的火堆倒在一起,阿木尔在戾刀前迸断了石珠额链,那象征强部叱咤风云的虹鹰旗在焚烧里终于倒下,萧驰野的身形挡住了一切。 萧驰野用强袭迫使阿木尔失去了所有退路,他在烈火中高喊着:“阿木尔” 阿木尔吃力地接刀,被萧驰野近,汗水淌了他的双眼。 萧驰野越战越勇,他的狷狂来自于草原,只有鸿雁山的大地才能孕育出这样的男儿。他高涨的战意掺杂着汗水,眼睛和刀光一样雪亮,里边装着烈。 阿木尔疲于鏖战,弯刀已经迟钝了,终于在萧驰野又一次发起猛攻的时候手了弯刀。 月亮变得很薄,夜转淡,天就快要亮了。 阿木尔的石珠滚落在脚边,脚下的黄沙被血水浸泡。他仰起头,苍穹间的猎隼所剩无几。 “天神眷顾雄鹰,”阿木尔骤然高举起右臂,朝着大漠的残余发出最后一声咆哮,“我阿木尔统治六部二十年,到达过大周内部,对得起虹鹰旗,我们梦寐以求的茶石河” 戾刀劈头砸下,阿木尔硬是用附带臂缚的手臂扛住了。 “我们梦寐以求的茶石河,”阿木尔在空隙里,对萧驰野豪放地大笑,坚定地说,“萧驰野,二十年后,大漠的雄鹰还会再次飞越鸿雁山。你杀了我,你杀了我们,但你杀不尽大漠的鹰二十年、四十年,”臂缚在刀刃发出崩裂的声音,阿木尔沉声说,“大漠终有一会来真正的大君” 萧驰野在施中同样爆发咆哮:“二十年、四十年,离北的永驻防线,来啊,”他赤红着双眼,森然地说,“这一次,下一次,我在茶石河畔等着你们,十二部永远跨不过茶石河” 阿木尔的臂缚彻底断开,紧接着刀锋势如破竹,从正面结束了他的嘶吼。 朵儿兰的呜咽戛然而止,随即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她爬起来,踩到裙摆跌在地上,又爬起来,攥着那把匕首冲向萧驰野。 疾风扫过飞沙,刀锋骤然直指在朵儿兰的眉心。 朵儿兰的发散落身,她停在刀锋前,眼中的泪珠淌不止,浑身颤抖,终于咬牙憎恶道:“杀了我萧驰野,杀了我” 戾刀的血珠滴答在朵儿兰的眉心,混杂在她的眼泪里,模糊了这张脸。 天尽头的晨曦刺破黑暗,黎明的薄光铺荒芜的沙地。萧驰野的铠甲泛出细微的芒,他微微抬起下巴,汗水下淌。他对朵儿兰说:“离北铁骑,不杀女人。” 朵儿兰齿间发抖,那是恨意,她站在这里,连战死的尊严都被萧驰野剥夺了 “骑上你的马,滚出这片沙地,往后漠三川以西尽归离北所属,没有我的命令,十二部胆敢逾越一步,”萧驰野的刀锋下移,重重地钉在朵儿兰脚前,像是在这里划出条不可逾越的天堑,“严霜就屠尽十二部全族。” 离北的旗招展在苍穹,萧驰野的侧脸冷峻,这是王仅剩的仁慈。他的战刀杀掉了边沙的豪雄,他的铁骑就像严霜一般过境无声,他的背后屹立着万古不变的鸿雁山。 阿木尔曾经屠遍了六州,那不是强大,屠杀才是种懦弱,真正的强者敢于面朝岁月的侵袭。从此以后离北不再独行,萧驰野拥有世间最强的后盾,他就是世间最锐不可当的刀锋。 朵儿兰滑跪在地,放声大哭。 萧驰野收刀归鞘,不再看朵儿兰一眼。他转身上马,面对无数离北铁骑。 不知道是谁轻轻地说了声:“赢了” 萧驰野背朝出,在光芒万丈的那一刻,像是十四岁初战告捷的那天,虽然身灰尘,可是眼神桀骜。他响马鞭,在烈风吹拂中朗声大笑:“大捷” 离北王 陆广白心澎湃,看着萧驰野策马,那种难以言喻的骄傲,像极了当年咸德四将出境的时刻。 战将忠于土地,永宜四将退隐,咸德四将消磨,臣贼子的时代就要结束,新的悍将必将紧随萧驰野的步伐诞生于山河。 “欸,”陆广白抱着刀柄,追着萧驰野跑了几步,喊道:“我们没马啊” 离北铁骑驰骋在大漠,男儿们爆发的大笑回云霄。他们从来时的黑云,变作归途的雷。猛旋转翱翔,冲破了那层白云。 家就在前方。 捷报两个月后才到达阒都,当时正值雪天,暖堂里的沈泽川倏地站起来,两侧的先生们也跟着站起来。 “赢了噻”余小再一高兴,就拍腿,“我就晓得,二爷出马,所向披靡,没得问题” 高仲雄喜形于,连忙说:“我,我写捷报此战要彪炳青史啊” 姚温玉因为严寒的天气,近甚少面,沈泽川急召既然进都,既然还在路上。姚温玉着咳嗽,听到“青史”两字,便与身侧的孔岭对视一眼。 孔岭微微颔首,说:“如今阒都无主,要二爷,还得早做准备。” 先生们都高兴,唯独沈泽川侧过了身,低声问:“策安好” 费盛早打听了消息,也低声回禀:“主子放心,二爷无恙” 沈泽川略微放心,暖堂里有周桂夫人送来的盆栽,正值青茂,沈泽川注视片刻,竟有了剪下一枝来藏在怀中的冲动。 先生们散时已是戌时,门帘起起落落,姚温玉却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拨着茶沫,他沉思时的面容病态明显。元琢回了阒都,既不见故人,也不归姚氏旧宅。 沈泽川看着案务,说:“你今早说,想去见薛修卓” 暖堂内外都很安静,静到只闻雪落声。姚温玉凝视着盏中起伏的茶沫,答道:“都是临终人,该见见。” 沈泽川转过目光,任凭他自持沉稳,也要因为这句话动容。 姚温玉没有喝茶,他望向透着灯笼昏光的窗户,雪飘落的影子一片一片。 “过年了,”姚温玉微微笑起来,“府君,新年顺遂啊。” 刑部的牢狱里关着薛修卓,他束起起的发髻规整,即使没有那层官袍,也仍然维持着往的镇定。 姚温玉的四轮车到时,薛修卓搁下吃饭的筷子,隔着门,不觉得意外。他说:“元月天寒,沈泽川派人打扫街道了吗” 姚温玉转动四轮车,肩头没有覆雪,道:“军自有安排。” 薛修卓扶着双膝,平视着姚温玉。他们都曾活在对方的影里,前半生,薛修卓是那把无名的刃;后半世,姚温玉是那块跌碎的玉。 薛修卓说:“开山上的雪化了,老师的冢位置不好,你看着给修一修吧。” “你常居阒都,”姚温玉道,“没去看看吗” 薛修卓直的脊骨晾在背后的飞雪中,他如实说:“不敢去。” 牢房内寂静。 姚温玉垂下眼眸,似是微晒。他把攥在掌心里的白子放在桌上,在昏暗里,无声地推向薛修卓。 薛修卓注视着那枚棋子,在漫长的沉默里,似乎听见了菩提山的雨声。 “许多年前,”薛修卓声音平静,“老师不以世家嫡庶成见看我,提拔我入仕。我读到了齐惠连的策论,知道世间广阔,有种人叫作朝臣,他们疾走奔跑在大周各地,成为大周必不可少的看这世间最后一个臣。我那时心觉奇怪,因为齐惠连是臣,老师也是。等到咸德年,我们为搜集花思谦的罪证死了很多人,做官的,当吏的,这些人都是地方忠臣,基本死完了。” 这些事薛修卓想了太久,久到麻木,已经变成了铁石心肠,不会再在深夜失声痛哭。他那样敬重海良宜,但是现实太残酷了。 “这些人没冢,没坟,都死在轧斗里,被世家挥一挥衣袖,就抹得干干净净。”薛修卓眼眸中没有情,“咸德年那场猎场进谏,是无数你没听过名字的人的希望,我们扳倒了花思谦,可是老师没有继续。” 太后因此存活,世家仍旧坚不可摧。李建恒登基,薛修卓也曾想要辅佐他,但李建恒本担不起重任。 海良宜到底在坚持什么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