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月光浓秣,风吹早长,群莺飞,永安中,太皇太后却已经是陷入了沉沉昏。丹公主伤心绝,跪在殿中哭泣,“母后!” 御医们跪在殿中一旁等候吩咐,姬泽沉声问道,“你们可有方子,让太皇太后清醒过来?” 冯辙上前一步,恭敬禀道,“圣人,微臣可以开一个方子,让太皇太后保持一刻钟神智清醒,但许是药效过后更加支撑不住,是否用药,由圣人定夺。” 姬泽略一思索,吩咐道,“你开药方吧!”声音坚定。 丹公主听闻姬泽话语,登时大惊,拦着道,“九郎,你不能……” “阿姐,”玉真公主扯住丹的衣袂,沉声劝道,“让圣人去做吧!——母后一生子骄傲,临去之前,定是希望维持清醒姿态,不会允许自己在昏之中就这么过去的!”丹公主无言以对,默然半响,泪面的转过头去。 热腾腾的药碗端进来,喂入太皇太后口中,太皇太后从昏中清醒过来,望见伺候在前的姬泽,微微一笑,“圣人呐!” “皇祖母,”姬泽唤道,“如今两位姑姑都在永安中,其余宗室亲王、朝中重臣也在外等候,祖母可有什么话是要说的?” 太皇太后心有预,知道自己时无多,悠悠嘱咐道,“这些年老身瞧着你一步步立起来,对你很是放心。如今老身反而是怕你对自己拘的太狠了,倒劝着你放松一些,你若肯放慢一些脚步去看,这世上会有很多美好的事物!” 姬泽不置可否,沉声道,“孙儿多谢皇祖母。”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皇帝太过年轻骄傲,只有等他经过了世事磨砺,方能明白一些道理。 政事堂的三位丞相杨钧和、朱潼、贺瑛三位入内拜见太皇太后,“臣参加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三位卿请起!”太皇太后朗声笑起来。 三人应“是”起身,杨钧和心中伤,“还记得当仁宗议立之时,太皇太后英姿。一转眼竟也至古稀之年。” 太皇太后朗而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身到了这个时辰,也并不伤。安时,你也到这个时候了。老身在黄泉下头等着你来与我相聚。” 杨钧和笑的豁达,“老臣等着那天,定要和仁宗皇帝再度痛饮一场。” 太皇太后笑了一声,凝视着朱潼,贺瑛,“杨相年长,你们二位却还算是年轻,后定要辅佐圣人,好生光建大周盛世。” 朱潼伏拜在地,叩首不起,“微臣定遵太皇太后旨意,为大周肝脑涂地,在所不惜。”两行泪水长而下。贺瑛也道,“微臣定不负太皇太后所托,一心报效。” 太皇太后微微扯,笑了笑,似乎疲累至极。“圣人,仁宗皇帝与杜皇后在地下已经相聚了多年,老身就不去打扰他们了,老身逝世之后,你将我葬入你父皇的皇陵,”眼眶中泛起了隐约的水光,“后老身便在地下守着自己的儿子,望着大周,保护圣人平安康泰,保佑大周国祚久远。” 姬泽凤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之,大周祖制帝后合葬,太皇太后虽是继后,也有与仁宗皇帝合葬的资格,太皇太后这道遗命颇不合常理。但他为人子孙,自当足长辈的心愿,本心也是个骄傲的,不肯将一些祖训放在眼中,闻言沉声应道,“皇祖母孙儿定当将此事办好,不负皇祖母所托。” 太皇太后角扬起一丝安的微笑,安闲道,“你是个好孩子,我是知道的!如今,我想见见丹和玉真。” 姬泽伺候着太皇太后做好,起身拜道,“孙儿告退。” 丹公主和玉真公主入殿,丹公主伏在太皇太后头,肝肠痛断,“母后!” “好了,”太皇太后淡淡笑道,“我这一生吃过了足够的苦,也享过足够多的尊荣。若让我重头来一遍,我却是再不肯入安王府的。”望着女儿,“因为如此,我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活着方式的道理,六娘你受累后不肯再嫁,只一意守着阿顾过子;十娘你与聂家仳离后风张扬,遍召入幕之宾却不肯安定,我虽平里会劝一些,却也从没有着你们的打算。” 丹公主闻言心肺如火沥,哭泣道,“阿娘!”玉真公主也眸中下长泪。 “不要哭呀,”太皇太后望着丹叹道,“如今圣人已经长大娶,你十妹子那个子,我是不担心她吃亏的,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你又带着阿顾,可怎么办呢?” 永安壮阔高远,阿顾立在永安帘下,听着殿中传来阿娘扬呼,“母后!”声音悲恸至极,不由心中一颤。 永安的帷幕如同它女主人的生命力一样黯淡下来。人如水一样,在永安内进进出出。过得片刻,殿前监张展英从内室中走出来,泪道,“太皇太后,薨了!” 殿中殿外的宗室、臣子、人都虔诚跪了下来,哭泣拜道,“太皇太后!” 一种强烈的哀伤充斥着阿顾的心田,阿顾登时泪面! 第158章 二三:路遥月促(之进退) 太皇太后冯氏,先为孺人,仁宗皇帝继位后策为继后,素有贤名,先后辅佐三代帝王,成就大周盛世。终年七十六岁,谥号昭慧,四月葬入神宗皇帝陵。皇帝姬泽悲痛不已,然国不可长久无君,于是以代月守孝,十二后了孝服,重新出现在甘殿,处理政事。 甘殿中帷幕一片素,一身玄服的年轻皇帝立在殿中,身形清淡,神情峻刻,“……众位卿,昔殿中监姜皎从岭南传回消息,岭南其地土壤肥沃,作物抛洒即活,一年可收三茬,奏请朝廷派遣通晓农事的人手及牛马种子等物资前往岭南。众卿家觉得如何?” 大周以农事为本,近年来风调雨顺,粮库充实,但粮食这种东西总是不嫌多的,饶是老成持重如杨钧和,听闻这个消息也是眼睛一亮,“圣人,这个消息若当真,那可真是大周之福!” 姬泽边出一丝浅淡笑意,“自然是真!”正要详细续说,朱潼拱手高声质问,“圣人,敢问您何时派遣人前往岭南,政事堂如何对此事毫不知情?” 姬泽微微一滞,被臣子诘问到头上,略有不悦,却依旧维持优容道,“朕之前从秘处得了岭南消息,因着此事重大不好外漏,方秘遣了姜皎前往岭南,如今得了确定消息方与众位卿家共同商议。” 朱潼闻言气冲斗牛,愈发不。 他生平最敬服的人物便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逝去,伤心是真的有的。但也未始没有搬开头顶大山扬眉吐气之。他自觉政事堂如今的三位宰相,杨钧和年纪老迈,贺瑛缺乏主见,遇事只惟惟而已,有一个外号叫做惟惟相公,皆不堪匹敌,唯自己年富力强,理所当然应排首位,昂然道,“圣人事无不可对人言,就算不愿对外消息,政事堂乃是宰相治事之地,臣等一心为国,难道会做对大周不利的事情不成?圣人知晓此事后,却绕过了政事堂私下行事,此事着实不宜。您后当三思后行,莫再做这等事情了!” 姬泽闻朱潼大放厥词,神情冷肃,殿中登时充了一股紧绷的气势。贺瑛瞧着不对,忙出言劝道,“怀梓兄,您高岸重矩,圣人这般做也是为了大周,咱们当务之急是议论岭南之事,至于旁的便不必再提了!” 他本是出于好意,朱潼却不肯领情,拱手强硬道,“圣人年轻,臣等奉了太皇太后遗命辅佐圣人治国。您年少喜功,江南粮食已经足够丰厚,如今粮仓存量足够支持大周二十万大军三年粮饷。似岭南那等地穷乡僻壤,民风刁悍,就算当真土壤肥沃,需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开发投入成本太大,收益却不可预期,着实不值得实行。前朝末帝修大运河,运河城而朝灭,圣人当引以为鉴啊!” “朱卿家,”姬泽扬声截住朱潼的话语,目光锋锐,如同一柄刀,在众人身上绞了一绞动,沉声道,“江南自是大周首要粮仓地所在,但若咱们将一切希望都放在江南上,若江南连续大灾,怕大周就筹措不过来。这岭南朕已经是决定定要开发的了!诸位相公都是朝中有识之士,觉得如何?” 这是皇帝自太皇太后逝世后第一次与政事堂诸相议事,意义绝非仅止于开发岭南一事商。姬泽近年来虽然表现的手腕强干,但身后有太皇太后坐镇,宰相们虽知道这位主不是个情和善的,但到底觉得皇帝太过年轻,终究看轻了几分;而姬泽有雄图,需要对政事的绝对主导权,绝不肯容忍被老臣制的境况,因此强硬发出自己的主张。今这场议事面上看起来虽然寻常,实际上却决定着后君相之间的相处模式。 杨钧和见姬泽态度十分强硬,不愿与之冲突,率先退了一步,抚着花白的胡须笑道,“圣人强国之心老臣理会。只是这岭南开发之事兹事体大,若贸然大规模启动,怕是人力物力筹措不过来。依老臣的意思,不若令姜皎在当地辟出一县,主持此事,经个一年两载后看看成效再图后续!” 姬泽角微微一翘,转问其余二人,“两位卿家又觉得如何?” “圣人既都已经决定了,又何必询问咱们呢?”朱潼一甩衣袖,觉得自己的意见没有得到尊重,怒气冲冲扬长而去。 甘殿中静默片刻,姬泽面倏板难看至极。杨钧和瞧着姬泽的面惴惴劝道,“圣人,怀梓对大周是忠心的,只是子有些强齐,您别跟他一般计较。” 姬泽闻言垂眸,掩去凤眸中的翳神,笑道,“安时公说笑了,朕如何会与朱卿家公计较?”复视向贺瑛,“贺卿家于此事见解如何?” “老臣倒是认为‘天赐之福,弗取反祸。’”贺瑛拱手侃侃,“岭南地力肥沃,乃天赐大周恩典,安时公老成持重是好,但如今瞧着反而是局限了,岭南本就水土有限,一县之地更是不过方寸,纵是当真丰收,于大周粮仓又增益多少。既已验证其地地力肥厚,不若全力开发即可。” 姬泽闻言意一笑,“杨卿家老成持重,但未免过于谨慎;贺卿家锐意进取,却失之大胆。朕以为,可取二者折中,划指、梧、容三州为试点地,拨付农桑物资,教导当地居民种地。待来年收成后看施行。事须密行,还请几位相公尽量保守。” 杨贺二人闻言都一悚,真切明白过来姬泽对岭南意图大半是为准备后征战,拱手应道,“圣人英明!” 姬泽意颔首,“此事既已议定,这就令翰林院即刻拟旨,颁布下去施行。” ——太皇太后去世后,帝相的第一次锋以新帝最终达成所愿落下帷幕。影响深远,直接左右了后政事堂的变动格局。当时之时,长安却很少有人了解此事内幕。 行知书肆人声鼎沸,一名戴着襆头的蓝衣书生赞赏的声音传来,“……那幅《葵花逐图》葵花花盘用笔妙,绚烂热情,定是出自哪一位名家之手,不然何至于如斯?” 另一名书生闻言也附和,“展台展品俱是章大学士等名家,这幅《葵花图》与之并挂,想来画者也是个与章大学士等人齐名的名家。听闻画坛以吴道子称圣,吴道子半年前正在长安,我猜着这幅《葵花逐图》定是他的手笔。” …… 这群书生们杂七杂八的议论声落入尚书右丞王颐耳中。王颐职位清贵,子却过的颇为悠闲,这一前来书肆淘选古籍,却听闻了这些书生的闲语,不由对提及的《葵花逐图》生出了一丝好奇之意,招来一旁伙计,问道,“……那幅《葵花图》张挂在何处?” “哟,原来是王右丞,”韩三郎见了王颐,目中闪过惊喜之意,笑着打了个稽首,“这幅《葵花图》是本肆力捧之作,如今便张挂在东南展台上,自张挂之起,就引得不少追捧。王右丞若有兴趣,不妨过去看看。” 王颐随着韩三郎向着东南行了几步,便见大堂中央搭着一套展台,上面张挂着十几章画卷,其中一张图上绘一轮太挂在天际,出万丈光明照耀着原野,画卷正中绘三株葵花,彼此错落,枝干笔直立在土壤中,仰起硕大花盘,追逐着太的方向,热烈而又凄凉。 王颐在画前驻足良久,一摸眼角,竟已经是渗出几滴泪珠。 回过神来,自失一笑,自己心如沉水,没有想到今在这幅《葵花图》前,竟心旌动,情绪至斯。寻了书肆掌柜,“这幅《葵花图》开价多少,我要买下来。” “真是对不住,”孙成文出一丝为难之,“这幅图的画手将图给书肆的时候已经说了是不肯发卖的,小肆是不卖的。若您当真喜,可在这儿多观赏一会儿!” 王颐讶然。行知书肆悬挂的画卷自来都是为了出售,没有想到这位画主人倒是如此特异独行。微微沉片刻,再瞧了台上《葵花图》,这幅图笔触用娴细腻,但也绝不是没有值得挑拣之处,唯有画者寄托在画中的情浓烈至极,震撼心际。终究不住心中一丝不舍,开口道,“我确实十分欣赏这幅《葵花图》,你可不可以帮我和画主人联系一番,若是他愿意割的话,价钱不是问题!” 孙成文目中出一丝讶异之: 王颐出自太原王氏,自幼受蕴藉,画功湛,在大周画坛上也是十分有名的人物。这幅《葵花逐图》他观着阿顾从草就至完成,自是知道极好,挂在书肆这些子也受到长安士子的追捧,但没有想到,竟能引王颐这样的书画大家。 若这是任意另外一幅画,他便必定松口了,但阿顾是书肆东家小娘子,他自是不敢违逆阿顾的意思,笑着道,“哎哟,真是对不住了。只是这画主人也是个不缺银钱的,怕您就是出价再高,她也看不上。” 王颐瞧着孙成文口吻虽若有遗憾,答话却毫无犹豫之,便知是彻底无望了。他涵养极好,虽骤然失望,但也依旧保持风度,“瞧着我与这幅《葵花图》是无缘法了!那这幅画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你总能告诉我吧?” “这——”孙成文犹豫了片刻,悄声道,“先生,这绘画之人你也应该是知道的,乃是宜县主。” 王颐诧然,“是她?” “怎么?”孙掌柜疑惑问道,“您认识我家小娘子?” “曾有过数面之缘。”王颐角噙起一丝怀念的笑意,叹道,“当真是后生可畏!”忆起当年龙门石窟偶遇的那位少女。当阿顾尚是一名初入画道门径的新手,尚需向自己请教绘制人物画技巧,不过一年余功夫,她已经能够画出这么一幅能够触动自己心灵的画作了!瞧着画作中葵花热烈之情,不由起了才之心,挥毫在纸笺上写下一封书信,连同一册《画品六论》一道到孙成文手上,“若是宜县主到了书肆,请将信函联同这本书一并转给她。” 《画品六论》乃是王颐所著画道理论书,其中集合了王颐多年来对绘画一道的心得,技巧,可谓珍贵至极。孙成文见此大喜过望,接过王颐的书函珍重收起,恭敬应道,“王右丞放心,小人一定不辱使命!” 自行知书肆离开后,王颐一直心情颇为愉快,直至在父亲王梓贤书房中听闻父亲的命令,方倏然变,“阿爷,何至于此?” 第159章 二三:路遥月促(之风云) 泛黄贴金丝的一张帖子,上面光滑的乌金墨锭书写着:“定于八后于长安东郊漪澜亭举行盛会,盼光临。”字迹龙飞凤舞,泛着蕴藉清香。乃是一张邀请八姓子弟参加东郊漪澜亭盛会的帖子。 山东士族曾在魏晋南北朝期间有着无与伦比的风光,入周朝之后,受太宗、应天女帝两次打,如今虽在民间依旧保留着一种清贵名头,然实力已经大不如前。各家数百年前起势因缘相近,如今在朝中处境也类同,私下里隐约便有了结盟打算,此次漪澜亭盛会便是这种结盟的前兆。各家家主不肯放下身段,亲自出面,便派出族中年轻一代子弟,彼此先行试探一番。 太原王氏乃是八姓中的大族,王颐作为王氏这一代宗子,王皇后合雍胞兄,自是作为当仁不让的人选。 “咱们山东士族虽然频有联姻,遇到国难关头也偶有联手的时候,大部分时间却都是自顾自的。从来没有直接联盟的时候。”王颐在父亲面前力主陈情,“且咱们因为名头太大遭周朝打,如今若联盟一处对抗朝廷,只怕更遭了朝廷忌讳。阿爷,此事着实不宜行啊!” “北魏宣武帝延昌年间,太原王氏五品以上官员共一百七十二名,北齐孝昭帝皇建年间一百八十九名。”王氏家主王梓贤立在厅上,肃声数着王氏如今家状,“大周太宗年间,五品以上官员上余六十二名,应天女帝时只剩下三十八名。至今,只余下二十四人。”最后一句,声音沉痛,“其余八姓人家情状也大致一式,可见得如今士族势力衰颓到何等地步。难道今时今的太原王氏子弟就如此不如南北朝之时么?非也,只是周廷忌讳,大力简拔寒门士子,不肯任用我等高门子弟了。我等门第清华,子弟博学多才,难道竟落得个与寒门子弟为伍的境地?若如此,待他百年之后,我等又有何面目下去见列祖列宗?” 王颐眸中闪过一丝悲哀之,“阿爷,我知道你不看士族如今衰颓之势,可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君权衰颓之时,无力制衡,自然只能容让士族兴盛;但如今大周一统天下已有百年,君权强盛到了史前重未有的地步,又有哪个帝王能够容忍有与皇权并驾齐驱的士族?阿爷,万物自有兴盛衰败的趋势。兴盛之时,咱们安享荣华,到了势颓之时,也该安然接受。又何必如此?” 王梓贤心中一恸,儿子明白这个道理,自己这个做父亲的难道就是傻的,一丝不明白?只是终究不能“养贞,”你能够看破名利虚妄,单从这一点来说,你这个做儿子的就比老子强。可是,”眸中泛起一抹深重的水光,“若太原王氏冠冕自我这一代沦落至斯,我便是死了,也无法下去见列祖列宗。” 王颐默然,抬头望着父亲,王怀贤如今方四十余岁,两鬓发丝已然斑白,面上布着一应属于则个皱纹衰老的容颜,心中大恸,登时说不出话来! 漪澜亭位于长安东郊晓园,位于半山处,植了凤尾森森,兰草茵茵。亭中与会者俱是山东八姓年轻一辈佼佼子弟,订在此地行今盛会,乃是效仿东晋兰亭之会,忆述士族曾经风光。众人再此行曲水觞雅事。 盛了酒水的羽杯沿着曲水觞池晃晃悠悠的动,最后停靠在池壁上。一身敞衣大袍,衣冠如玉的王颐取过池中酒盏,正要一饮而尽,持着羽扇的郑容士叹道,“遥想当初兰亭盛会,诗酒风,王右军书《兰亭帖》,为魏晋风盛事,时人如今仍追忆不已。”转头望向王颐,“养贞兄,你素来人才出众,被称为王氏玉树,不知道与王右军比诸如何?” 山东士族早有结盟之念,只是彼此之间互不服气,无法决出一个领头人来。自神熙四年太原王氏出了皇后,各家方暂停旗鼓,方心甘情愿让了一步,共推太原王氏为八姓家首位。王颐瞧着咄咄人的郑容士,微微一笑。他虽然不愿意担起重振家声的重任,但很多时候人身在其位,必须承担起一些属于自己的责任,无法躲避,无法逃。八姓人家骨子里都有着一种清高的骄傲,如今虽因着王家皇后的缘故,愿意暂时屈居王家之下,接受太原王氏统领。但各家年轻子弟都年少气盛,无法因为这个缘故轻易折服。 他虽然内心里并不愿意做山东士族的领袖这个位置,但自己今既到了漪澜亭,受了郑容士这般问,也不愿意坠了太原王氏威风。闻言道,“鉴明去尘垢,止则鄙吝生。体之固未易,三觞解天刑。虽无丝与竹,玄泉有清声。虽无啸与歌,咏言有馀馨。取乐在一朝,寄之齐千龄。” 仰头一笑,“郑兄谬赞!王书圣乃是风人物,我们同姓一个王字,若硬要拿我和他比的话,大约也是差次比拟,各有千秋罢!论及书法上的造诣,便是两个我加起来也不如王书圣;但论及做官的本事,王羲之一生官及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我虽不才,今年方二十三岁,想来三十五岁前便可超过王右军了!” 此言气势狂放,一出亭中山东八家年轻子弟面上皆有不足之。“养贞兄好大的口气,”陇西李氏子弟李成冷笑道,“如今山东高门子弟做个小官是有的,待要,是了,”瞧了王颐一眼,冷笑道,“养贞兄是圣人的大舅子,一入仕便是四品高官,自是与我等不同。” 王颐一振衣袖,傲然道,“我这般说自有这般的底气。”向着长安方向略拱了拱手,“圣人乃是襟宽广之辈,用人不拘于士庶之分。远的不说,崔郢乃是清河崔氏子弟,为神熙二年进士,不过短短数年,已经是位列京兆尹。掌管京城一城,长安民治久安。可见得若确实有才,圣人是不吝于重用的。汝等不能升职是能力品不足。”冷笑道,“遥想魏晋之时士族风采,烁然灿彩。如今八姓子弟,比诸当年士族风采,已经是颇有不如了!” 亭中众人闻着王颐这等不客气的话,脸皆寒,崔闵照面犹自难看,他是清河崔氏嫡系子弟,崔郢乃是崔氏旁支所出,如今官至京兆尹,论及官品还超过了自己。面上火辣辣的,冷笑道,“王颐,你以为你有多么了不起么?又比咱们强在哪儿?” 王颐扬起下颔,“至少我知道往昔风光虽美,但终究已成过去,咱们着眼应是当下。”沉声道,“大周政局近怕是要起不小变动,诸位若是信的过,不妨转告家中长辈,如何在本次变动中保住家族势力,趁机在朝中更进一步。” 犹如石破天惊,亭中众人对视一眼,谨慎确认道,“你的意思是说,圣人打算动政事堂?” 王颐微微一笑,侃侃道,“圣人心有雄心壮志,这样的人物,愿意因为亲缘关系暂时屈居太皇太后下,但如今太皇太后逝去,自然要一展羽翼,实施心中抱负了。朱相却只当没有看明白这个道理,近在政事堂中行事越来越张狂,圣人无法忍耐,自然要动手了!” 朝中状况众人自然都是会注意的,近来帝相之间的情势越来越紧张,大家都是知道的,对于这般局势最后以何种结果终结却无法逆料。王颐此时却断言圣人最后能取得胜利,且便在最近月余时间之内,众人未免将信将疑,崔闵照问道,“你觉得,圣人要出手罢免朱相?” “是有这个可能。”王颐颔首,“但我觉得,圣人怕不会直接如此。”眸子微垂,“咱们这位圣人,子高傲至极。不肯直接将人一招打死,而是要慢慢磨掉人的心气,让他心甘情愿认输。圣人到底还惜朱潼一两分才干,不肯直接毁了,多半另辟蹊径,剪除朱相羽翼,就像熬鹰一样,一点点熬去朱相的子,让朱相心服口服的为他效命。” 大周,高祖皇帝乃是开国之君,太宗皇帝和臣子君臣相得,除应天女帝手腕酷烈令人胆寒之外,其余高宗、仁宗、神宗几个皇帝都是子和善的。与臣子的相处并不以强势著称。郑容士和李成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养贞,你这话太危言耸听了吧?朱潼资历虽逊于杨安时,但也是三朝老臣了,那可是个硬骨头,当初可就是连仁宗皇帝都扛不住他的怒火的。”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