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这一出儿是个什么意头,大家不敢妄自揣度,不过沈意秐这番表现在亭中姑娘们眼里就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了。 雕工最考验人的腕力与沉稳,故而成名的雕刻大师几乎都是三十往上的,像季恒这种就极少见了。 这也不过就是一个小曲,等大家开始提笔作画时,就都开始紧张的选景致,苦思构图了。谁都想出这个风头,偏还都要摆出一副并不在乎的模样来。 意秾不好不参与,本想应付过去也就是了,赵姝却刚好画完,她跟意秾不对盘,就瞥了意秾一眼,嘲讽道:“病了这几是不是把你病傻了,连落笔都不敢,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赵姝歪着意秾没个完,意秾也有些头疼,便笑了笑道:“姝妹妹聪慧得很,一会儿定然能得个头甲。” 赵姝是什么水平她自己最清楚,别说头甲了,能进前十都算运气,明知道意秾是在讽刺她,可偏偏又挑不出错儿来,便重重的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等意秾撂下笔,其她姑娘们差不多也就都画完了。 闺阁女子大多擅长花鸟,或清淡或浓丽,有时再上一两只黄鹂,又显灵动娇俏。 赵姝画的是荷,因她想显出构思奇巧来,偏不画盛开的荷花,故意在一片碧波之中画了一支残荷,取名一茎香。 大家围着赞了一圈儿,其实真都没看出什么好来,用也只能说一般。沈意秐看了含笑道:“姝妹妹的画果真是大有进益了,荷叶上的纹路也能瞧得清晰。” 赵姝闻言便是得意的一笑,还冲意秾抬了抬下巴。 姑娘们画的最多的就是玉涧亭此情此景,只是选取的角度略有不同,而差别只在各人的画工上而已,但是其中有一幅画却让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画上是被风扬起的杏花花瓣,整幅画中不见杏树,亦不见风,只有那些如浸过清水似的花瓣旋身飞舞,几乎破纸而出,让人觉就像盈绕周身一般,又仿佛能闻得见其中清又淡的香气。 已经有人小声在问,“这是谁画的?” 这时就见孙阁老的嫡长孙女孙亦盈拥着一个人上前来,孙亦盈是个明丽快之人,笑道:“杨家姐姐你藏什么呢,还不快来招认!”这才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出来,穿着朴素,头上只了只碧玉簪子,脸上带着腼腆的笑意,却并不怯懦,让人一见就心生好。 意秾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竟然是她,杨清持! 虽然才三年的时间,可是意秾还是诧异万分,三年后的那个端丽的贵妇人,在三年前竟也有过这种寒酸的模样! 只可惜上辈子意秾并未来参加这次赏花宴,对杨清持也并未关注过。 沈意秐最是八面玲珑之人,此时就上前挽住杨清持的手道:“杨家姐姐是水墨之中的高手,不知这幅画的名字是什么?” 杨清持笑一笑,开口说出这幅画的名字时,一众娘子们皆是一惊。 一开始大家都不约而同的认为这幅画的名字应该与-有关,然而它却被命名为镜花水月。 这个名字简直为这幅画补足了意境! 那落地的花瓣被风扬得再高,终究是无所归依,最后仍然要归于尘土,这样一思索,这幅画就带了淡淡的哀愁之味。 她们这个年纪的姑娘,虽说都是于富贵中长大的,锦衣玉食,然而生活的却不见得比农家的孩子来得快乐踏实。此时平埋藏于心底的愁绪难免就被勾了出来,玉涧亭一时连说话声都小了些。 杨清持从默默无闻,也算是一下子打响了名头。 最后看的是沈意秐的画,沈意秐一直追求的是与寻常女子不同的才女之路,于花鸟一项上并不热衷,而是夜苦练山水。 此次她的画名为云逝,画的是雨后初霁空濛的远山,雾淡,山亦淡,如让人身临仙境一般,再往上看去,大片留白,让人朦朦茫茫,似不知身在何处,却突然在接近天尽头之际,突兀的出现几笔浓的红,勾勒出让人惊的云,最末一笔并未提收,而是越来越淡,仿佛一错眼的功夫,那云就随风逝了一般。 让人简直舍不得移开眼睛。 就连意秾也不得不承认,这幅画确实极好。 等仆妇们将众娘子的画都捧去飞华亭时,大家虽然都仍端坐着谈话说笑,心里却不由得紧张。而沈意秐角淡笑,似乎成竹在,她穿梭在娘子们中间,长袖擅舞做得好,并不冷待任何一个人。 但是意秾还是颇为了解这位三姐姐的,她眉宇之间分明带了急躁之,不过是强制着罢了,看来她也并不是不紧张。 意秾再看向杨清持,她的表现还是比沈意秐差了一层,她面上虽也极力镇定,鼻尖却已经隐隐冒汗了,意秾下意识的就去看她的手,可惜她的双手都掩在大袖中,丝毫看不出来,不过她鼻尖上的汗珠儿就已经宣示着,她此时非常的紧张。 意秾突然觉得这位杨姐姐似乎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样温良无害,反而是极有野心的。 等了一个时辰,飞华亭那边也没品评出个结果来,赵氏已经命人开席了。又过了两刻钟,才见之梅笑的捧着结果过来。 大家都眼带灼热的盯着之梅,之梅不愧是沈意秐房里的大丫头,此时依然能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镇定的开口,“让诸娘子久待了,奴婢这就宣读头三甲。”她伸手展开一张素笺,道:“第三名是宴图。” 宴图是武烈侯世子嫡女吴善芳的画,并没有多少巧思,只是画出了玉涧亭此情此景,但是她笔力深厚,一看就知道是自幼就开始习练的。 沈意秐再如何从容,此时也表现出了几分紧张之意,这次宴请是赵氏与她思虑多时想出来的最稳妥的办法,如果季夫人那里也能有意于她最好,如果不能,她认为,凭着她的才貌,至少可以先入得陆恒的眼,然后再徐徐图之,也能多几分胜算。况且,退一步讲,若是此事不成,也不会妨碍她的名声。 本来她是十拿九稳能得头名的,但是此时出现了一个杨清持,她就有些拿不准了。 而杨清持此时则更是紧张。 之梅道:“第二名是……镜花水月。” 沈意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跳却更加快了。 然后就听之梅道:“第一名云逝。” 沈意秐脸上这才又重新展出得体的笑容来,大家纷纷上来恭喜。 意秾还是没忘了观察杨清持,见她在极短暂的失神之后,面上仍然一派平静,嘴角含笑,果然不是心思简单的姑娘。 晚上回到披芳院后,彤鱼拿着意秾的画,道:“姑娘,奴婢瞧着姑娘画的这枝海棠真是好看,尤其是上面这只蜂,简直活了一样,不如就把它裱起来,挂在书案右侧罢。” 众娘子的画作最后自然是要各自拿回去的。 意秾闻言诧异的往画上看去。 她当时只干巴巴的画了一枝海棠,而现在其中一朵含苞的海棠之上却几笔勾勒出一只蜂,蜂极小,偏连翅膀扇动都似能看得清似的。 这不是她画的。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二哥沈潜,虽然那些画都没有署名,但是她相信沈潜肯定能认出哪幅是她的画,但是沈潜看着眉目清朗,能武,于文上就差得多了,他断画不出这么生动的蜂来。 那么就只还有一个人,季恒。 除此之外,她真的是再想不到还能有谁了。 ☆、第5章 鹊桥断 自赏花宴后,又过了几,大房也依然没有传出任何消息来。 也不知是赵氏沉得住气,还是季家更胜一筹,意秾犹记得当宴请之后,季夫人走时面笑容,如今竟再没有进一步进展了。 到了第五,户部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今上派了户部一行共十二人前往大梁西疆,督办商贸之事。官家办事,事事讲究排场,更何况此次还是在西戎面前,大梁的气派要立得起来,自不可能真的就只有这十二人前往,不说仆从,单底下的大使副使就哄哄泱泱去了不少。沈珩之很轻松就将沈洵入其中,跟着官家队伍一起走,自然比独自行路要安全得多,沈洵也不必跟着他们一路赶到梁戎边界,待到了山西就自去铺子上就是了。 意秾听闻这一安排时,先愣了一下,她原先是预备着在送沈洵时,不论用什么手段,撒娇放赖也好,让沈洵不从西京门走,换另外任一条路就都遇不上尹之燕了。 但是现在看来,这计划显然是行不通,沈洵既要与官家同行,就不可能单单自己换条路走,不说别人,沈珩之就绝不能同意。 意秾这一早晨心绪都不佳,待换好了出门的衣裙,外头竟然又下起了雨,濛濛洒洒,如同细丝剪不断,丝丝相续。 凌氏原本就不大赞同让意秾到西京门送沈洵,况且沈洵是跟户部的人一起走,凌氏很放心,倒是意秾出去这一趟,她才是放心不下。 见意秾垂着脑袋,就劝道:“若是天气好,你去送一送你大哥,娘也不反对,但是这雨眼瞧着越下越大,万一淋着了,再像前段时似的得场风寒,你是想要了娘的命啊!” 意秾见凌氏都开始放狠话了,这就明显的是不想让她去,意秾只得扑到凌氏怀里,翁声道:“不瞒娘说,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姑娘总想攀着大哥,我不放心,得跟着去,替大哥看着点儿。” 凌氏闻言一个没绷住,噗地一笑,道:“就你心思多,这回我给你大哥备了……”说到这儿突然就顿住了,她原是想说给沈洵备了两个丫头跟着伺候,但是这话怎么能对意秾说。低头又见意秾两眼亮晶晶的等着听下文,她就故意板了脸道:“罢,罢,你非要出去看新鲜就去罢。只一件,必须好生坐在马车里头,车帘子也不许掀。” 意秾自然乖乖点头。 凌氏又道:“把那件大红羽缎银鼠里子的鹤氅也穿上。” 意秾见丹鹭果然将那件冬天穿的鹤氅捧了出来,不由得撇嘴,“这都快四月份了,穿这个,我怕被捂出儿来。” 凌氏瞪眼道:“不穿最好!不穿不许去!” 意秾不得不认命的穿上了,这回倒好了,她走路都背着人,这个时节穿冬里的衣裳,哪怕这件衣裳值一万两银子,她也觉得丢人啊。 好不容易挨到过了垂花门,上了马车,把帘子一放,她立刻就将鹤氅了,唤彤鱼道:“快给我倒盏凉茶来,热死了!” 彤鱼笑嘻嘻的将茶奉上来,还说风凉话,“夫人这是心疼姑娘呢,别人可是求都求不来!” 丹鹭就在一旁抿嘴儿笑。 意秾这两个大丫头是凌氏亲自挑的,都是沉稳有余,就彤鱼还能说笑两句。 意秾就笑道:“那我也疼你一回,就将这鹤氅给你穿吧。” 彤鱼自然不敢,意秾又要给丹鹭,主仆三人嘻嘻闹闹,待出了府门,就听外头有人故意咳了一声。 意秾立时就住了声,她大哥最能说教,凡于礼不合之事自己从来不做,也不许别人做。意秾想到这里便叹了口气,偏偏自遇到尹之燕后,他大哥可是什么违礼之事都做了。只是意秾一直想不通,最后沈珩之病重之时,尹之燕命人送来五两银子一事,沈洵究竟知不知情? 也正是这件事,彻底击垮了沈珩之。他一生虽不得父母疼,但是子重,儿女孝敬,被今上钦点状元,仕途亦是顺遂,最后竟得长媳命个下人接济来五两银子,这简直比直接打他的脸还让他难以接受。意秾还记得当时小厮将银子送来,说是大让他送来的时候,沈珩之强撑着端坐,目光冷冽,等那个小厮一走,他顿时就一口血了出来。 尹之燕帮助沈意秐害死她时,她对尹之燕的恨,都没有那一刻多。 因为意秾是特意来送沈洵的,故而沈洵暂坐在了沈府为意秾备的马车上。沈府马车阔大,为了方便,又在车厢中挂了帷幔,沈洵便坐在了帷幔的外侧。 一路上意秾都注意听着外面动静,因为今下雨,所以行人并不多,或许就能避过了尹之燕也说不定。 她心底这个念头才起,就听驾车的僕役喝道:“小心!”然后马车便猛地震动了一下,就稳稳停住了。 对面却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声:“姑娘!”接着就听不少人七手八脚的慌忙下了马车。 意秾镇定的吩咐彤鱼一句话,便捂着肚子,几乎全身都蜷在了一起。 彤鱼虽然还未明白发生了何事,但她立刻就下马车,冲到正要往对面马车查看情况的沈洵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沈洵的腿,哭道:“大公子,快救救姑娘罢!救救姑娘罢!” 她也不说何事,翻来覆去就只这两句话,雨水浇在她脸上,也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泪水。 沈洵大惊,立刻就回到沈府的马车上,看到意秾一张小脸煞白,他手都哆嗦了,顿时就急了,留下他身边的两个小厮处理与对面马车相撞之事,便惊慌的命僕役驾车赶回沈府。 回到披芳院,凌氏差点儿没把沈洵骂个半死,一时又抱住意秾,哭得稀里哗啦。 尚大夫替意秾诊脉,左手诊完诊右手,见他这副沉重模样,把凌氏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尚大夫又郑重其事的掀开幔帐看了看意秾的面,这才下结论道:“五姑娘中郁结,思绪难解,长此以往,只怕要时常生病了。还是该多在外走动,于身体才有益处。” 连方子也不必开。 凌氏这才回过神来,虽说是没事,好歹也算虚惊一场,立刻命人去熬血燕,要给意秾补身子。 沈洵听了尚大夫之言,这才长吁口气。 山西之事耽误不得,先给意秾赔了不是,就忙着赶去西京门了。 凌氏缓过劲儿来,才觉出不对来,“你捂肚子做什么?” 意秾见凌氏柳眉一挑,这是要发作的前兆,忙虚弱的道:“马车猛地停下时,肚子撞到一旁的小杌子上了。” 凌氏心疼得不行,少不得又骂她一回。 无论如何,这一回是避过了尹之燕。 沈意秐与季恒定亲之事却再没有任何动静了,大房近来消停的很,其实沈意秐已经不算小了,她今年十五岁,通常姑娘家定亲之后,娘家还要再留一两年,到出嫁时十六七岁,年纪正好。但若是十五岁还没定亲,就略显得晚了。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