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行在她们面前看着她们,只觉愧疚,这一切的源头是他,他是原罪。 林慧如还哭着,他只觉心烦,随便叫了个下人过来,不顾她的哭诉,给人送了出去。红玉也还哭着,不过她偷瞧着大少爷的神,怕他生厌,只小声地啜泣着。 顾君行看着她,也是叹气:“你们大少,现在怎么样了?” 红玉见他问起,犹豫道:“大少很伤心,这会儿谁都不想见,她一心为着家里,大少爷能不能对她好点,至少,别让别的女人闹到家里来……” 她奓着胆子说的这话,其实已经腿软了。 顾君行只心中有愧,转身往后院去了:“我去看看她。” 红玉赶紧跟上,一路跟着他到了后院,想了一路,猜了一路大少的心思,眼看着顾君行上了石阶还往里走,赶紧过去叫住了他。 “大少爷!” “……” 顾君行登时回眸,红玉忙说:“大少正闷着屈,说了谁也不见的,她子软,最在意您了,明早您再来好生跟她说两句话,一准好了,现在还是……还是别进去了,我去伺候着,她要见您,再去找您就是。” 都走了门前了,他停留片刻,自觉也是无颜相见,点头应下了:“好,你好生顾看着些。” 说着,转身走了。 红玉拍着脯可松了口气,她不知自己这样拦下人了对也不对,轻手轻脚开了房门,赶紧进去看看。果然不出所料,她的大少早就睡着了,本不想见任何人。 有什么在她脑子里翻转了下,她恍然大悟:也或许,一开始,大少就想睡个觉而已。 是了,就是这样。 第10章 贵妃要醒醒 天亮了,顾家老宅里,能听见不知名的虫儿叫得快。 清晨薄雾,园子里的花儿挂着珠,徐迦宁习惯早起,采了几朵花儿,拿了屋里摆了瓶中。梳头的周嫂来了,洗脸梳头,拿了历翻了又翻,顺便看了看黄道吉。 她说要出门,周嫂问她梳什么头,她想了下,叫红玉拿了期刊画报《美人志》来。 报纸上天天报道新时代女,期刊画报由此而生。 自从去年运动过后,《美人志》创刊号共发出上万册,不到一个月再版发行,此画报上集结了上海名媛的时尚前沿,尤其封面女郎,期期都是电影明星,她身上穿戴,无不行一时。 除了看报纸,看《美人志》也是徐迦宁的最。 封面女郎当中,有短发的,也有长发的。 短发的俏皮,长发的妩媚。 最新一期封面女郎上人物是现在最火的电影明星苏婷,她头顶左右两分细辫,用彩带编结而成,之后汇成长发在脑后结成发髻,刘海微卷,髻下留余辫又垂在前。 虽然头发上没有一点发饰,但彩带便是最好的装饰,看着娇俏又不失风韵。 徐迦宁看过她的电影,非常喜她的演技,也非常喜她。 她从几期画报当中,将苏婷这期拿在了前,伸手点了点:“这,我喜她。” 周嫂定睛看了看画报,又看了看徐迦宁。 徐迦宁脸上尽是期待,正眨眼看着她,她想了下:“可眼下没有彩带,这没法下手啊!” 美本是天,迦宁不以为意:“本来我也不喜跟别人一模一样,我喜这个卷,你看看给我卷一卷。” 她左右照着镜子,周嫂拿着海报往她脸边比划了下,笑:“还别说,大少这脸型梳这个发型肯定能好看,今年行卷头发呢!” 难得的,徐迦宁也笑了笑,拿过画报来细细地看:“听说要举报什么明星报,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第一?” 周嫂给她卷着额头刘海,为了有自然的效果,一边卷还一边往两边梳着,平时她都不看报,但是总在外面走动,自然知道点八卦消息了:“这可不一定,虽然苏小姐最近风头正盛,但是听说呀,还有两个新人,人有大老板捧着,一买票就成千上万的买,说不准的事。” 最近明星报总在做活动,苏婷在闹离婚,有些子没出来了,徐迦宁不太懂得:“投票不是一人一票的么?怎么买?” 周嫂笑地意味深长:“这里面说道可大呢,您是不知道,有钱有势的人多着呢,人家想捧谁,就能把谁捧成明星。” 徐迦宁顿时皱眉:“世道虽然变了,但是人心未变,所以不管经过多少年代变迁,人不过是换了张皮囊,骨子里,还是那些人,那些事。” 她本该看淡,却不知为何惆怅。 这会儿有些想家了,想她的贵妃榻,想她的小猫儿,想她的园子里那些花花草草。 周嫂给她也梳了中分,两边碎股辫编结至脑后,也给她绾了个发髻。 对镜描眉,徐迦宁在镜中看着自己,今个不穿旗袍,穿了时下行的百褶长裙,上面古式宽袖,际两侧垂着装饰的苏,随着动作来回摆动。 头出来了,她从来讲究养生,整个人躺了躺椅当中,开始小憩,晒太。 屋里安静下来,红玉不敢打扰她的清净,去园子里洗衣服。 窗外微风徐徐,徐迦宁两手叠在前,慢慢进入了梦乡,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后去,在姐妹们搜刮一通,都拿了上海来,可卖了不少钱,统统都买了选票,可偏偏最后写苏婷名字时候,怎么也写不出来了。 糊糊正在梦中与那两个字费神,一只柔软的小手突然在她手上摸了下。 她一下醒过来:“谁?” 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小女孩有七八岁大,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很是可的样子。 不过,徐迦宁从来不大喜孩子,所以亲近不起来。 一见她醒了过来,小女孩顿时笑了:“嫂子醒了?我哥说你要同我一起学写字,是真的吗?” 她是顾君书的妹妹,名唤顾君钰,是顾老爷最小的一个孩子,从小就病歪歪的。 这孩子靠得有点近,徐迦宁想让她往后站站,可她本来就自来,后来因为帮她们请过大夫买过药,这孩子对她总是贴得很近。 迦宁站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要同你一起写字了?” 没想到顾君钰这次直接扑了她腿上来,将她腿抱住了,还晃了晃:“那现在说好不好?嗯?嫂子求你啦,你就跟我一起写字吧,就看我一个,我哥总是说我!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声音软软的,人也软软的,像她那只猫儿。 晃得她人有点晕晕的,徐迦宁有心想推开她吧,可这小身板肯定不推,非但不能推,她生怕这孩子娇弱得晃摔了去,还扶住了她肩头,真拿她没办法,就答应了下来。 她心里想,这是没办法才答应下来的,不是心软:“好吧,一起吧。” 顾君钰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蹬蹬蹬就跑了出去:“二哥,嫂子要和我一起写字了,我有同学了!我也有同学了呀!” 顾君书也在外面大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的:“知道了,过来吧。” 正常他妹妹这个年纪,其实可以送到私塾去读书了的,但是因为她身子实在太弱,只能留在家里,徐迦宁听着她们哥俩说话,轻抚髻旁,走了出来。 顾君书本来坐着,看见她目光微动,连忙站了起来:“嫂子。” 徐迦宁嗯了声,同顾君钰坐了一侧:“今个不用上学的吗?怎么来这么早?” 君书点头,拿出装订好的书本给她们两个一人发了一本:“你们先写千字文,有不认识的字我来教你们,我先看看报,一会读报。” 顾君钰已经拿起了钢笔,开始写字了,她写得很慢,字迹歪歪扭扭的。 钢笔这东西,徐迦宁还用不大好,她拿了笔,沉下心思来写字,当然了,她并非不会写字,不过是写这些简化字不大习惯。 写的蝇头小字,越写越快。 不多一会儿,顾君钰开始气了,在旁哼唧着:“写字真的好麻烦啊!” 徐迦宁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搭话:“是麻烦的。” 顾君钰耐着子,一笔一划写着字:“没办法,不识字是要被人笑话的。” 她小小年纪,是听了园子里的丫头婆子聊天说的,说大少不识字云云的,她妈就拿这事教育她,一定得读书,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 妹妹这么一说,顾君书听出了话音,顿时皱眉:“君钰,好好写字,别说闲话,好好一个小姑娘,跟谁学的扯老婆舌,嚼舌的!” 平时他待妹妹,都温和得很,没想到会凶自己,小姑娘扁着嘴,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徐迦宁抬眼看了她一眼,被那泪光打败了,想了下,劝道:“女孩子呢,不仅要识字,还得多才多艺,你看看你长得这么好看,等将来有了新皇朝,完全可以嫁给皇帝当贵妃的。” 这话可是第一次听说,顾君钰眨巴着眼睛看着她:“皇帝?” 迦宁点头,一脸正:“对,皇后是不用想了,历朝历代的皇后都出身望族,这是祖辈的遗留问题,家世不可强求,当个贵妃就好,还不那么多心,悠闲自在。” 一不留神,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小君钰顿时回头:“哥,什么是贵妃啊?” 顾君书报纸一抖,从旁边侧目过来:“别做梦了,大清早亡了,什么贵妃,好好学习吧!” 徐迦宁不听这话,抬起眼来:“哪朝哪代没有个动时候,亡1国的不止大清朝,可几千年来,你看什么时候离得了君王,不过是不到时机而已~” 顾君书被她这番谬论扯得想笑,少年眉眼,尽是笑意:“改叫你看看国史,你就知道了,从今往后,都不可能再有皇帝了,我们走向民主,等你明白了那个,旧思想才能解放。” 原本还写着字的徐迦宁,一听这话,笔尖一顿,啪嗒放了笔架上。 他这说的什么话,她有点不高兴,看着顾君书,定定地:“什么国史?” 顾君书将一边的启蒙大书推了过来:“有空真应该让你去图书馆看看,你先把这个都学会,怎么样,看了没有,这本书好看吗?” 是昨晚上她卷在报纸当中的那本,迦宁嗯了声,想着国史这件事,有些心不在焉:“嗯,不光好看,还很好用。” 顾君书可没注意到她的神,他看着她的练习本,发现她字迹端正秀美,不敢置信地看了又看,十分诧异。 “你这字……你什么时候练的?” 正说着,门前帘子一动,一个人又走了进来。 顾君行进门就将外衣挂了一侧衣挂上,奔着她们走了过来:“一大早的,你们在干什么?” 顾君书见他回来,连忙起身,平时兄弟关系一般,就连顾君钰也有点怕他,赶紧给人腾地方,都站了一边。 嫡庶有别,徐迦宁这倒是能理解,她拿了桌边报纸,以报纸遮掩,悄然对顾君书摆了摆手。 顾君书会意,只说有事,拉着妹妹的手走了。 顾君行昨晚上辗转难眠,今天起得也早,去买了火车票,特意让人拿着去送林慧如,他则去了英租界,他的老师给他介绍了一份体面的工作,给一位英国公司做翻译。 上午工作定下来了,赶紧回来了。 这会见了徐迦宁,竟想主动说一下这个事:“我找到工作了,给一家英国公司做翻译,一个月有二十块。” 二十块。 徐迦宁已经了解了这时代物价,在心中计算了下,那这样算来,英租界的铺子不吃不喝也得好几年才能攒下。 心中更是稳当了些,还刻意恭维了下:“二十块呢,真不错。” 这份工作能解决很多问题,顾君行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见她神如常,都没问及林慧如,只当她心里隐忍,更两分怜惜之意。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