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家吃一顿烧鸭,回去还带了四幅鸭架。 这四幅鸭架,魏年在外就要个面子,魏年是不提的,倒是赵丰赵裕两个孩子很有眼力,接过伙计送上的打包鸭架,魏金打个嗝,还说呢,“叫你们二舅妈提就行了。” 魏年真是忍无可忍,先夸外甥们有眼力,说魏金,“下回再不带你出来。” 魏金笑嘻嘻地,“行啦,那不过玩笑,叫孩子们提吧。这些事,只是小事,你们做晚辈的做得来,就得这样有眼力才好。”后面的话是同两个儿子说的。 赵丰赵裕乖巧应了,魏年心说,他这都是看外甥们的面子! 待回了家,魏金还指挥着鸭架如何烧,“剁上两颗白菜,晚上熬白菜吃,香。” 魏年懒得理魏金,回屋喝茶去了。他下晌不打算去铺子,叫陈萱沏一盏酽茶,吃了两盏,就出门去了。出门前还同魏金说,“鸭架不要熬白菜,稀汤寡水的,有什么好滋味。” “那怎么做?” 魏年与陈萱道,“晚上你擀面条,吃打卤面。就用鸭架煮汤,别的不用放,把那从张家口买来的口磨打卤。待卤成了,耗一勺炸花椒油浇卤上。” 陈萱一听,这做法并不麻烦,点头,“成。我知道了。” 魏年便意的出门去了。 傍晚做饭,陈萱就按魏年说的做了,味道很是不错。 连魏老太爷都多吃了半碗面,要说还有不意的,就是魏金了,魏金把空碗递给陈萱,陈萱忙去给魏金再挑一碗过水面,魏金自己了两勺子卤,“我说用鸭架熬白菜的,怎么倒做了卤头。” 陈萱老老实实的说,“阿年哥想吃打卤面。” 魏金两下子拌好卤面,看陈萱一眼,“阿年哥阿年哥,你就知道听他的。” 魏年将筷子往碗上一放,吃好起身,说魏金,“你就闭嘴吧,都第二碗了,还没哪?我劝你少吃些的好,看你胖的。” 魏金气的,“我就是胖,怎么了?!” “没事没事,胖吧胖吧。只管胖,大姐你要两碗不够,锅里还有的是面条,三碗四碗也有的。”魏年角一翘,奚落魏金,“亏你嫁得早,不然,要今儿你这模样跟姐夫相亲,姐夫得叫你吓着。” 魏金气笑,“滚吧你,没一回说些好听的叫人高兴。” 当真是,虽则不是做的熬白菜,魏金很是没少吃,打卤面就吃了两碗半,当天夜里连平时吃的羊饼都没吃,可知晚饭吃得有多。陈萱知道,魏金就是刻薄惯了,寻衅人。 魏金非但寻衅人,她要觉着你好欺负,还会欺负人。 第二天早饭后,魏金坐老太太炕头上,撑着腿线团了。 好吧,昨儿傍晚店家把线送来,今儿头晌大家都在线团,除了陈萱,她正在给魏年做棉衣,她就不信了,北京城冬天那么冷,就羊衫也能过冬?陈萱打算,把魏年的棉衣做好了,再织自己的羊衫。 魏银是个极聪明手巧的姑娘,自己看了看书,下午就会织了。魏金李氏都是跟魏银学,俩人都学的不慢,一下晌便都会了。魏金一面织着衣,见只陈萱一个做棉衣的,就与陈萱说,“我还有几件棉衣棉鞋,眼下要织这衣,二弟妹你帮我做了吧?” 陈萱最讨厌魏金了,平里有事没事的要寻她不是,陈萱摇头,“不成。” “不啥?”魏金吊起两条弯弯细眉,瞪大的细眼中出三分厉害。 陈萱就一幅老实巴的模样说了,“大姐说的棉衣棉鞋,都是大姐夫的针线吧?我不做。我给阿年哥做针线,是我的本分。给公公做针线,是我做晚辈的孝心。大姐夫的针线,我不做。” 魏金硬是叫陈萱给噎着了,魏老太太自是帮着大闺女的,说陈萱,“行啦,咱家没这么多理。” “可不是?!柜上的衣裳鞋袜,不都是你做的?”魏金也不好对付。 陈萱就说,“那是为了给家里省钱。”反正不管魏金怎么说,陈萱就是不帮魏金做针线,直把魏金气的没法。待魏金想把俩儿子的针线派给陈萱时,陈萱说,“我这里还有阿年哥的许多针线。”简直是把魏金气个半死。 陈萱见魏老太太也不大高兴,识趣的躲自己屋做针线去了。 魏银担心陈萱心里不痛快,过去宽她,“你别理大姐,她成天介做针线,早七月半时回她婆家,就把姐夫、外甥们的冬衣冬鞋的都做好了。如今这是做明年的衣裳哪,也不知她做这么些个衣裳做什么,什么好衣裳放一年再穿也不新鲜了。何况棉衣,今年的棉衣明年再穿,哪里有现做的保暖。大姐就这样,恨不能把后二十年的针线都提前做好。” 陈萱一笑,“银妹妹,我没事。”见魏银半天就织出半尺长的围巾,放下手里的针线,摸摸那羊线织出的软乎乎的围巾,不夸魏银能干,手巧。 魏银手下不停,两竹针灵巧穿梭,同陈萱说,“这围巾就是平针,再简单不过,我先练练手,待了,那书里还有好些花样可以织哪。二嫂你想好织什么样儿的没?” “还没,等我把这棉衣的活计做好,再织羊衫。” 魏银道,“书里有好些款式,到时二嫂你先挑款式,我再教你怎么织。” “好。”陈萱悄悄同魏银说,“银妹妹,其实我也不那么忙,要是你有针线,只管跟我说。我就是不想帮大姑姐做,她平时总是欺负我。” 魏银都想笑,想着二嫂可真实在,她大姐也是活该。魏银正在织线的兴头上,与陈萱商量,“我还要做件冬天的袄子,二嫂,你那羊衫,到时你选了样式,我帮你织,你帮我做这袄,如何?” “不用,不就一件袄吗?我做做也快的,哪里就用你帮我织羊衫了?” “没事儿,我跟你说,这织羊衫,也得是由简单到难的。你看我,现在先织小件,就是练练手,这练的了,再织大件。你给二哥织围巾就成了,当初我应承二哥的,你替我织这个,我帮你织羊衫。” “围巾才多大,羊衫可难织多了。你还要给自己织呢,我是怕你忙不过来。” “忙的过来,我那袄子,不就是二嫂帮我做了。” 陈萱道,“成,要是你忙不过来,可跟我说。” “放心吧,我知道的。”魏银一直觉着,陈萱既厚道又进取,她就很喜跟陈萱打道。 魏金竟然在陈萱这里碰钉子,哪里肯罢休。晚上魏年回家,又听魏金告诉了许多陈萱的不是。魏年回屋还问陈萱呢,“你怎么得罪大姐了?她这番絮叨。” 陈萱就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同魏年说了,魏年直乐,与陈萱道,“你还会说的嘛。” 陈萱道,“大姑姐待我不好,我就不给她做。” 魏年并不会将女人间的事放心上,摆摆手,“不做就不做呗,我可没得罪你,怎么我这回来,连口水都没的喝了。” 陈萱忙去给魏年倒水,笑说,“我还担心阿年哥你偏向着大姑姐,要不高兴呐。” “大姐就是那样儿,我都懒得说她,你这样也好,省得她觉着你好欺负。她这人,惯会得寸进尺的,面儿上明,实际上是个笨的。”魏年摇头,“要我说,有功夫像你这般,学认字学些洋文,都是好的。她不是,就一门心思的给婆家人做针线。她做的那些个针线,我看,二十年都用不完。你说,做那些有什么用?” 陈萱倒是理解魏金做针线的事,“可以放着慢慢穿啊。” “你没见如今这世界,一天一个样,都是新事物。就她做的这些个旧式鞋旧式衣的,也就大姐夫跟外甥们,没法儿,不得不穿。要遇上个略讲究的,谁穿这个。” 听魏年嫌弃的说起旧式衣旧式鞋,陈萱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不道,“这话是,非但旧式衣旧式鞋早不时兴,就是旧式的人,也让人觉着,不进步,落后的吧。” 魏年向来机,焉能看不出陈萱心里不是滋味,却是没安她,而是道,“先国民孙总理有句话,我虽不大了解这些革命的事,他这句话却是极有道理的。是这样说的,世界,浩浩,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像咱们这样的人,既不是政府高官,也不是文化名人,世界什么样,我也不知道。可我想,现在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咱们起码得跟得上外头的形势,才不至叫人落下,才能把子过舒坦。” 魏年教过陈萱洋文后就睡了,陈萱把今学的洋文背了上百遍,背到滚瓜烂,却仍是睡不着。她想着魏年的话,一时想不大明白,却又觉着,这几句话是极要紧的话。 世界,浩浩,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想着想着,陈萱也不知自己何时入睡的,待一大早醒来,早上见着魏金,魏金哼一声转开身没理陈萱,陈萱也并没放在心上。陈萱现在脑子世界的事,魏金对她的态度,相对于世界的重要,委实是不值一提的。 可这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朦朦胧胧的,总觉着眼前似有一层纱细雾,模模糊糊的,觉得到,却又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第30章 瞧一瞧,外面的世界 陈萱的神境界一下子拔高到了世界的地步, 她虽然还没思考出世界是个啥, 但,陈萱忽然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开阔。譬如, 魏金总挑她不是, 譬如,魏老太太对媳妇刻薄啥的,一时间, 陈萱就觉着, 魏家这点事,在世界的大课题前,当真是不值一提了。 虽然陈萱对世界的了解仅限于知道这四个字怎么念怎么写, 对于其中内涵, 那是没有半点了解。非但她不知道,魏年也说自己不知道。陈萱琢磨着, 连魏年这样的聪明人都不知道的事,肯定是一桩了不得的事,怕是短时间内不能明白的。为此,陈萱念书愈发用功, 她想着,凭她现在的智慧, 怕是不能理解世界的事儿。可她多念书, 说不得以后就知道了呢。 于是, 陈萱除了做家事做针线, 她的心思, 就全放在了念书上。 而且,陈萱发现,念书能使人聪明。她私下同魏年说,“我刚开始学认字,一天认十个字,就占了我所有的空闲功夫。可现在,连同认字背书,还有学洋文,我每天能认三十个字,能背下一大段的书,我半点儿不觉着吃力。洋文也是一样,越学越觉着,并不难学。阿年哥,原来学习竟能让人变聪明啊。怪不得念书多的人就格外比没念书的人聪明,的确是有道理的。” 魏年见陈萱一本正经的同自己说她变聪明的事,心下倍觉有趣,魏年也有模有样的对陈萱的观点表示了赞同,“可不是么。你看你,刚来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现在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这就是念了书的缘故。” 陈萱认真的说,“那会儿你成天臭着个脸,我哪里敢跟你说话。” 魏年想到自己刚成亲那会儿的态度,也有些不好意思,同陈萱解释,“我那也不是全冲你,你还不知道,现在外头都是要男女双方相处一段时间,倘合得来,再做夫。咱们家,还是那老一套。咱们俩,先前也没见过面,乍一见面,就是陌生人一般,怎么就能做夫呢?如今也有那样的亲事,家里父母长辈定下亲事,男人或者女人不愿意,有的男人,勉勉强强做对怨偶。有的女人,与别的男人私跑出家去。哎,这些事,说得上谁对谁错?可我想着,要是就因着家里定的亲事,我原不乐意,就勉强与你做了夫。这对你,也不公道。你有什么不是呢?我当时,是不晓得要如何待你,有些迁怒。如今外头,虽说男女平等,说到底,女人到底不比男人。倘不管不顾的就在一处,以后,我或是有心仪之人,你或是有心仪之人,又要如何?我是男人,外头话再不好听,无非就是风罪过。你们女子如何一样?你稀里糊涂的进了魏家的门,我若再使你失了清白,以后再有了别人,那样,我成什么人了?是不是?” 陈萱以往并不知魏年是这样的想头,陈萱现在心里有了世界,对于魏年之事,也就不大在意了,陈萱笑,“还说我说话一套一套的,你还不一样。” 从屉里拿出洋文书,陈萱招呼魏年,“别尽说这些没用的了,过来多教我几个洋文。” 魏年心说,以前求人,还一口一个阿年哥,现在可好,阿年哥也不叫了。看魏年不说话,陈萱还催他,“快点,傻愣着做什么。” “好好。”魏年打起神,过去教陈萱洋文了。 陈萱现下在学习上,劲头儿比以往更足了些。 魏年没几还送了陈萱两本洋文书,陈萱有些吃惊,接了书道,“好端端的,怎么买洋文书给我啊?”魏年虽然聪明,并不是买书的人。 魏年见陈萱先用帕子把两本书的封皮细致的擦了一遍,就知她喜,提起桌上的茶壶,倒盏茶,“不是买的,史密斯知道你在学洋文,送你的。” “好端端的,史密斯怎么送我书?我跟他可没情。”这是两本封面印刷极是美的洋文书,陈萱打开来看了几行,还有些许的洋文词汇,陈萱就先把书放小炕桌上,问魏年,“他是不是有事求你?” 魏年笑,“不过是相中我手里的东西,投咱们所好罢了。” 陈萱就有些明白魏年的意思了,魏年捣鼓了好几个瓶瓶罐罐,这还没出手呢。说到瓷器,陈萱就很有些不解之处,“这也怪,我看咱们去那西餐厅吃饭,那些西餐的盘子碗,也都是瓷的。可见,洋人也用瓷,他们怎么这么喜咱们这里的瓷器啊。” “他们用瓷才几年?咱们老祖宗才是烧瓷的行家呐。”魏年别看学洋文,他对于洋人的许多事都不以为然,陈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没几天,史密斯又来了一趟魏家,陈萱招待起客人来更加练,能说的洋文也渐渐的多起来。就是史密斯与魏年的对话,有时也能听懂几句。这一次,史密斯直接带走了一个匣子,神上亦极是喜。 倒是史密斯走后,魏年递给陈萱一卷花花绿绿的钞票,让陈萱收着。陈萱见这钞票上面有数字,也有洋文,细看过,陈萱不道,“这是美国人的钱。” “嗯,美金。” “这钱可是没见过的。”陈萱第一次见洋人的钱,出一张正反看过,问魏年,“这洋人的钱,在咱们这里也能用么?” “当然能用,到银钱就可换成现大洋的。”魏年教她一回。 陈萱先把钱数清楚,在笔记本上记下数目,想放箱子底儿又觉着,她给魏年存钱好么?陈萱试探的问魏年,“我也没存过这许多钱,要不,让老太太帮你存吧?” “你这可真是好主意,一进妈的手,那还是我的吗?”魏年悄悄同陈萱道,“叫你存你就存着,你不还想多种草莓么,全指这钱租地了。这可别叫妈知道,知道不?” 魏年这么说,陈萱就明白了,陈萱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就是私房,是不是?”陈萱也悄悄问魏年,“赁田地的事,有准儿没?” 魏年看她脸离得近了,灯光下透出一股,两只眼睛又圆又亮,透出隐隐的期待,魏年就与她说了,“要说现去郊外赁二亩地,这个就算了,郊外地虽便宜,却是不太平。我寻好了几处院子,只是还得等等看,这钱你先拿着,说不得就得用上。” 陈萱连忙应了。 陈萱问,“这赁院子不便宜吧?” “赁院子?”魏年浓眉一挑,“眼下北京城的房价物价都在涨,与其赁院子,有钱不如买一个,放着又不会,倒是这现大洋,一年不如一年。” 陈萱道,“以前听我婶子说,早些时候,三块现大洋就能买头牛,后来,就得五块了。” “是啊。”魏年道,“虽说做生意来钱快,要是有闲钱,置些产业也是好的。” 陈萱说,“你这置宅子,不用跟老太太、太爷商量么?” 魏年连忙叮嘱她,“你可得嘴严紧些,我只与你说,到时这院子买了,也先挂你名下,知道不?要是叫爸妈知晓,他们再不肯置院子的。再说,这都是我私房,这会儿也没分家。到时就说,院子是赁的。” 陈萱心下很有些惊骇,就是在乡下,分家也是大事,这没分家,魏年就自己钱攒私房,陈萱心脏砰砰直跳,魏年怕她胆子小瞒不住事,还吓唬陈萱一句,“你要是说出去,这草莓可就种不成了。” “我,我一准儿不说!”陈萱还指着多种草莓来还魏年的钱呐,当下立刻作保。 买院子的事还没成,倒又出了一桩事,许久不见的焦先生过来找魏年,也不知俩人说了些什么,焦先生走时,脸很是不悦。魏年也没相送,陈萱看焦先生既无奈又慨的模样,想着人家到底是先生,有大学问的人,陈萱也不好就看焦先生这么走,连忙送焦先生出门。焦先生到了门口,原想就这样走的,又似心有不甘,转头同陈萱说,“二少,我与二少爷相识一场,知他是个十分聪明机变之人。若是便宜,还请二少劝一劝府上二少爷,那些个瓷器,都是我国的国宝,虽国家一时危难,可身为中华民族的一分子,当不使国宝失,才是我等本分。如二少爷这等,竟将国宝转卖洋人,恕我实不能认同。”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