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银一想就知道她爹担心什么,魏银道,“要是那样图谋我房子的人家,我干嘛要嫁啊!再说,我可不是大姐,不是我说,也就是大姐夫人老实,再换个人,早离了。咱家又不是养不起外甥们,大姐现在有种草莓的手艺,一年收入也不少的。” “爸,你倒是说,借是不借。我就借一个月周转周转,下个月准能还您。”魏银问老爷子。 魏老太爷并不急,在炕沿上磕哒磕哒烟袋锅子,魏银极有眼力价儿的给老爷子装烟点烟,魏老太爷口旱烟,方同小闺女说,“阿银,咱们买卖人做事,就得有买卖人的规矩。这钱倒是能借你,只是,你拿什么还呢?你说下个月就能还,我不信。你们分红都在年底,再说,一年的分红,你够还家里的?做生意,现钱都是在账上,真正出这么一大笔钱,可不容易。” “我一年的分红当然不够,我也本没打算拿分红还。”魏银跟老爷子说了自己的打算,“我打听好了,银行可以房产抵押贷款,这房一到手,我立刻拿到银行去抵押。爸,现成拿了银行的钱就给还家里。就是银行的利息,我也不担心,那房子我看过,绝不是东民巷的一等地段儿,可也不是很差,院子有些小,三层小楼,六间卧室,水电都是通的。这样的房子,我找经纪打听了,一个月起码八十块大洋的租金,到时我拿租金还很行每月的利息。到年底分红,我还能再还银行一笔,有上两三年,这钱我就能还清。” 魏老太爷让小闺女打了欠条,就叫老太太给拿了钱。 魏银酬到钱后,直接同魏年一起办了过户手续。第二天魏银的房子就租出去了,租金何止八十,这房子是通自来水的,又是在东民巷使馆区。每月还完银行的利息还有的剩,魏年对于魏银竟然去贷款的主意还是很佩服的,跟魏银打听,“这主意真不错,阿银你从哪儿学来的?” 魏银道,“阿殊在大学不是也在读商业吗?我听她讲过一些课程上的事。因为咱们生意还算稳当,我才敢去银行贷款,要不也不敢贷款的。不然,万一哪月还不起银行的利息,房子不是要便宜银行了!” 魏年摸摸下巴,心说,以前觉着读书除了装点门面也没什么大用,如今看来,倒是他想的短浅了。像这样的法子,魏年就想不出来。这并不是说魏年不聪明,魏年在买卖人中已是少有的明,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存些私房,所有的存款,为了保值,都是黄金和美金存在洋人的银行里。可是这样的商业手段,魏年便不能知晓。 这与人资质无关,这是眼界的问题。 魏年暗暗想,是要用功念书了啊。 魏银果然一个月便把钱还了家里,就是魏老太太虽然被魏老太爷宽过,依旧是担心的好几天食不振。魏老太太简直愁的要上吊,小闺女身上背了这许多债务,谁家的冤大头肯娶这么个债头子回家哟~魏银完全没有这种担心,她第一次同秦殊说,“觉有家了。” 秦殊大咧咧的,可不是魏银这样有些的格,“这不是家啊。” 魏银说,“现在是娘家,要是嫁人,是嫁到婆家去。咱们女人,哪里有自己的家呢?”可买了这套房子,魏银的心,莫名的就有了一种安定的觉,那种觉,就仿佛漂泊不定的心,蓦然有了归所。 第171章 悔青肠子 年前大学放假, 秦殊就回上海过年了。魏银准备了很多北京的特产给她带回去, 让秦殊带给她家里人。 这个年, 魏家依旧过的很热闹, 魏年还让老太太出钱, 去照相馆请了个照相师傅来,给家里狠狠的照了几张全家福。结果, 魏老太太硬是不答应,说照相忒贵, 咱老魏家可不是这样的家风。 魏老太爷倒是很高兴,拿钱给魏年去照相馆约好照相师傅, 大家热热闹闹的拍了个全家福。 全家福是初二拍的,初二出嫁的闺女回娘家,有魏金赵姐夫一家, 人也齐全。赵姐夫提了好烟好酒好,带着媳妇孩子过来给岳父岳母拜年, 魏老太爷魏老太太十分喜, 尤其魏老太太, 脸上笑的跟朵花儿似的, 直说, “来就来呗,还带这许多东西做什么?有钱攒着,丰哥儿裕哥儿都大了, 以后你们用钱的时候多着哪。” 魏金一回娘家就坐炕头儿了, 李氏给端来茶, 陈萱给递上干果盘子,魏金接茶喝一口,放在手边儿炕桌上,就剥着炒花生顺着丈夫说的话说起来,“我也这么说,可你这女婿就是不依,这是年前买的,他亲自瞅着人家杀的猪,一直冻在外头,现在还当当的。放着且吃呐。烟和酒也是一早儿买好的,知道我爸不洋烟,托人在老家那边儿寻的上好烟丝。爸,一会儿你试试。还有那酒,是山西的汾酒,中午吃饭时就开这酒,都尝尝。” 赵姐夫只管笑着听媳妇说话。 魏金坐炕头儿上,小辈们闹哄哄过来给大姑大姑夫拜年,魏金很大方的一人五岁钱。赵丰赵裕也给姥姥姥爷大舅二舅大舅妈二舅妈拜年,大舅妈二舅妈给的都是五岁钱,姥姥给的是一人一块大洋。魏金立时就要收儿子们的岁钱,美其名曰,给你们攒着。赵丰赵裕渐渐大了,不愿意把钱都给娘收着,说,“好歹给留点儿,给我俩留一块呗。” 魏金不依,还哄儿子,“这钱妈收着也是以后给你俩娶媳妇哪。” 赵丰赵裕,“妈,我们不娶媳妇了!” 魏金给儿子气笑,赵姐夫也帮腔儿子,“行了,都拿去跟杰哥儿明哥儿还有云姐儿玩吧,今年不收了,你们都是大小子了。”俩儿子一听他们爸爸这话,高兴的呼着就跑外头玩儿去了。魏金直瞪丈夫,“不能叫孩子用钱。” 赵姐夫好脾气的笑笑,“这不过年么。” 魏金冷哼一声,穿着虎头鞋在炕上跑着玩儿的小丫头从兜兜里掏出大姑刚给的小红包,给大姑,脆生生的说,“大姑,给!”把魏金动的,又给小丫头兜里去了,抱着小丫头亲两口,直说,“唉哟喂,我怎么就没个丫头哪你说!唉哟喂,大姑的小丫头,可真贴心哟!” 小丫头跟大姑最好,给大姑亲的咯咯直笑。小丫头也撅着个嘴去亲大姑,俩人好的跟娘儿俩一般。 魏金还同陈萱道,“你可是个有福的,你看咱们小丫头,多贴心。” 小丫头见哥姐都出去玩儿了,她也不往大姑怀里坐,一定要出去跟哥姐一起玩儿。陈萱觉着天其他太冷,可这丫头哪里肯听。魏金给套个小棉猴儿抱出去给赵丰,让他把妹妹看好,回头魏金还跟陈萱说,“咱们小丫头,一看就合群儿,就跟大的玩儿。没事儿,阿丰大了,有他瞧着哪。” 待上午照相师傅过来,魏金抱着小丫头坐在老太太身边儿,魏银带着云姐儿坐老太爷身畔,其他孩子都是蹲前头,另外儿子媳妇还有赵姐夫站在后面,这密密扎扎的一张合影,被魏老太太要求照相馆洗个最大个儿的,到时镶个大相框,挂她屋儿里去。魏金出主意,“妈,多洗几张呗,到时也给我一张。” 魏老太太很大方的应了大闺女,“给你洗张小的。” 魏年道,“妈,你跟我爸俩人拍一张呗。你们也有些年头儿没一起拍照了吧?” 这个提议魏老太太倒很有兴趣,魏老太太一听要给她给老头子拍合影,原本刚从椅子里站起来的股就又坐了回去,跟儿子们说,“不是有些年,是打成亲时拍过一张后,好几十年都没拍过俩人的照片了。” 魏老太爷老派人,还不好意思,“老夫老的,有什么好照的。你们年轻人照吧。” 魏时魏年劝着,才把老爷子按到座位上,让照相师傅给拍了一张老两口儿的合影。之后,孩子们就撒了儿,谁不愿意拍照啊。孩子们一起拍一张,魏年魏时魏金魏银兄弟姐妹四个再拍一张,之后,带上各自的媳妇男人一起拍一张,各家拍上一张,待到各人要拍单人照时,魏老太太委实忍不了了,直絮叨,“子不过啦!行啦!拍这些就够了!这得多少钱啊!” 魏年哄老太太,“妈,是我爸拿钱,又不是叫你拿钱。” “你爸的钱就是我的钱!”老太太斩钉截铁,同照相师傅说,就拍这么多,把那全家的大合影洗张大的,其他的都是正常尺寸每样一张。照相师傅给这一家人逗的直乐,魏年亲自送人出去,大过年的,给照相师傅个红包,让各洗五份,到时他去照相馆拿。照相师傅见有红包拿,高高兴兴的告辞去了。 中午的饭就更热闹了,虽没什么山珍海味,可鱼肘都是应有尽有。这一二年,子兴旺,俩儿媳妇都在外挣钱,魏老太太也就不会再舍不得给儿媳妇吃了。反正都一桌儿吃饭,如此,自儿孙到媳妇们,都吃的高兴痛快,连小丫头,也被魏金喂了两口炖的软烂的肘子皮。陈萱见闺女吃的那香的小油嘴儿,笑道,“吃饭上也像大姑姐,特别吃。” 魏金给小丫头擦擦嘴,得意,“像我有福。就得多吃,以后才长大个儿。是不是,丫头?” “是!”听不听得懂的,小丫头很会应话儿了!她是天生的大嗓门儿,堂音足,说起话来又清又脆,响亮的不得了。好在这孩子吃饭知道饥,再好的东西,只要一吃,凭谁再喂也不肯吃的。魏金就很欣赏侄女这一点,认为侄女是天生的有出息,不似有些孩子,遇着不对口儿的三两筷子就不吃了,遇着对口儿的,吃起来没个完,就容易撑着。 女人们就是吃菜照顾孩子们,男人们还要吃酒说话,一顿饭吃到了两点多钟,魏老太爷有了酒,让俩儿子陪着姑爷,自己个儿扶着老太太回屋儿炕上躺着去了。 魏金则是妯娌姑嫂的去魏银屋里说话,魏金今年真是扬眉吐气,主要是俩儿子今年给挣脸,魏金道,“我要当着你们姐夫的面儿这么说,他还不大乐意,觉着我小看他侄子。拿出来比一比,咱们丰哥儿裕哥儿,今年一个第三一个第五,学里一人给发个大奖状。其实,他心里也高兴。以前你们姐夫每次放年假前去学校开会,他还不乐意去。这一回去了,唉哟喂,那嘴脸都没的看,还咂摸了半斤小酒,险没喝醉。” 魏银直笑,“今年丰哥儿裕哥儿是考的很好,我听了都高兴。不说有没有面子,以后这世道,孩子们得多念书才有出路。” “可不是么,你们大姐夫也这么说。就是那偏心眼儿的老太婆,今年也叫丰哥儿裕哥儿的成绩给堵了嘴。”最后一句,魏金低了声音,颇觉解气,她乐得跟朵花儿似的,笑看陈萱一眼,“这我得谢谢二弟妹,要不是你帮着请补习老师,他俩也进步儿不了这么快。”没等陈萱谦虚一句,魏金就又说了,“不过俩孩子的课业,我也不大担心。都说外甥像舅,这不是我吹啊,咱们老魏家就没笨人。当初阿时阿年上学念书,也是班上数一数二的。后来咱爸让他俩到铺上学做生意,人老师还找家来过,劝咱爸让他们继续念书考秀才。咱家是买卖人家,再说那会儿早没秀才的事儿了。阿丰阿裕他俩,就看他们大舅二舅,也不能笨了!” 因俩儿子考得好,魏金颇觉长脸。 陈萱也很高兴赵丰赵裕成绩上去了,就是魏金这子,哎,反正陈萱都习惯了。陈萱老实,魏金虽掐尖儿好强,可一家人要是计较这许多,子也就过不下去了。陈萱每天要去店里,小丫头平时还是要多劳魏老太太、魏金看顾的。大姑姐这么抠儿的人,竟能时不时的带着小丫头出去喝杏仁茶、吃馄饨,还有买个小花儿小朵儿的,虽有小丫头投大姑姐眼缘儿的缘故,可亲戚间不就是这样来往走动的么。 只是时局的消息并不大好,虽然容先生说近几年没事,但,听魏年说,故里的宝贝,被一车又一车的运离北京。就是不知道运到哪儿去,可这也不是个好兆头儿。 因这事,魏年原想着机器的事,一时间又踟蹰起来。 现下,魏年有事很愿意跟陈萱商量,陈萱想了想,说,“阿年哥,我看咱们在天津上海的生意都缓过来了。想就一台吧,那一台机器也不贵,干得好,今年就能回本儿。本人总得过几年才会来的。”最后这一句,是陈萱梦里的论证。 “成,那咱们就一台!” 魏年把机器上,陈萱依旧是生意学习养闺女三不误,说来,经过前年东三省事变,去年初的上海战事,这一年的生意倒是极其火爆的一年。尤其白小姐神来之笔,去年花钱请一位有名的小说家,在自己的小说里植入了品牌广告,然后,也该着“思卿”走运,这部小说大火特火。接着就被拍成电影,话剧也有在各地剧院上演。白小姐非但赞助了电影拍摄,还赞助的好几家话剧团。连北京这里,因小说电影一系列带动下,再加上魏年提议的顺势在报纸上做的一系列广告,“思卿”都攀上了新的销售高峰。 这会儿国内的广告一般更倾向于画报、报纸的宣传,直接植入小说电影的极少,还没这么玩儿的啊,白小姐做为吃螃蟹的第一人,简直可以写入现代营销教科书的经典案例。 还有青岛、汉口、九江等地实力不错的代理商来北京,想做“思卿”牌子的省代理。整个品牌都跟着受益,魏年与容先生在电话里商量过,打算就趁着这股东风,把思卿的牌子就此做成全国品牌。要的机器也不是先时的一台,而是每种都了一台。魏年现下,见天儿的带着陈萱在六国饭店宴客,有代理商过来,先去六国饭店吃饭,这是头一站,第二站就是去店里参观研发中心,魏年当初把研发与工厂分离工来的主意,如今就能看出魏年的先见之名了。那些代理商一瞧,研发中心里的师傅,不,人家洋派的叫研究员,都是跟医院的大夫似的,穿着白大褂,文质彬彬的科研工作者。尤其现在管着研发中心的吴赵两位主管,因着有代理商过来,魏年给他俩一人在眼镜店配了幅平面儿的圆框金丝眼镜,说这样瞧着文气,总之,与那些个师傅伙计工人裹在一起的老式作坊类型的工厂完全不一样的档次啊。 魏年跟人家介绍研发中心,都是这样说的,清一的名牌儿大学的高材生,他们这是与北京大学有长期合作云云。魏年的口才,已经过了舌灿生花的初级水准,现在是低调谦逊中彰显实力。 而涉及到具体的代理商的销售计划,魏年则是请代理商与陈萱魏银面谈。陈萱魏银虽是女人,却是实打实的化妆品一线销售做起来的,现在俩人也会每天都去店里盯着。连带着思卿每次升级款的包装,都是魏银设计的。 面对“思卿”如此势头,再次来的北京的邵小姐当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饶是以邵家之财力,邵小姐也不与父亲说,“真是走了眼。” 如果当初她把“芬芳”给陈萱魏银姑嫂经营,那么,现在火遍全国的就该是她的“芬芳”,而不是现在的“思卿”了。 第172章 过逝 邵小姐遗憾的不知道是“思卿”品牌如今的火爆, 还是陈萱有个了不得亲妈的事, 或是二者兼而有之。如劭先生则更多是对魏氏夫妇人品的欣赏,这几年, 邵先生多在北京停留,何况, 邵先生与闻氏夫妇也曾有数面之缘。陈萱与闻夫人的关系自然令人意外,不过,陈萱魏年这几年踏踏实实的做事业, 就是在社圈也是低调内敛的那类型人。听说有市长家千金邀请陈萱参加公益组织,陈萱都婉拒了, 就是一心一意的做自己的化妆品事业。 陈萱夫妇这样的低调实干, 反是赢了不少人的好。再往起来, 这对小夫虽则不富裕,但很知道过子, 为人实在上进,许多长辈反是喜他们小夫。 如今“思卿”大爆, 二人在社场上也获得了更多的关注。 有一些不错的社场合,两人都会去参加。当然,也会带着魏银秦殊一起。魏老太太给闺女张罗亲事总不成,还暗的跟老太爷商议,是不是因为魏银总是跟着兄嫂出门参加舞会的缘故。魏老太太嘀咕, “这要是好人家儿, 听说阿银总是去舞会, 人家会不会误会咱阿银啊。” “都是正经舞会, 有什么可误会的。”魏老太爷轻轻咳嗽两声,摆摆手,“你别去找那些个不上档次的人家给阿银说婆家了,我瞧着都不般配。什么皮货铺的少东,酱料铺的掌柜,都什么人家啊。” 魏老太太给老头子倒杯温水,给他润润喉,辩解,“这可怎么了,都是正经人家。” “你也想想,咱阿银现在,会两国外语,还会画画,每年秋冬给人画月历牌就能赚好几百块大洋,自己还有生意,长的也好。就那什么皮货铺、酱料铺的,能配得上咱阿银?”魏老太爷话到最后,很是带上了几分骄傲。 “这老头子,你可真是孩子是自家的好。”魏老太太低声音,“阿银身上背着债哪,欠银行那么多钱,怎么还呀。这媒人还不晓得,要是人家晓得阿银欠银行那许多钱,谁还敢娶她?就是皮货铺、酱料铺这样的人家,都没有啦!这事儿得瞒着,知道不?阿银欠债的事儿,可不能说,等把亲做成了,再跟男头儿说。” “行了,你别这没用的心,今年她们那生意好的,怕是年底就能把欠银行的钱还清了。”魏老太爷待老婆子一声,“别总给阿银张罗这不上档次的婆家,阿银可是有东民巷的房子做嫁妆的女孩儿。” 魏老太太不能信,“今年就能把欠的钱还清?她们生意有这么火爆?” “火爆的不得了。”魏老太爷又轻嗽两声,喝口水了,“别说,阿银还真是块做生意的材料。” 魏老太太道,“这吃好几副中药也不见好,要不,还是听阿年的去洋医院里检查检查,怎么总咳嗽啊?” “洋医院就比同仁堂还好?”魏老太爷道,“也不觉什么,就是晚上咳两声。” 魏老太爷这一场病,来得稀奇。入秋就有些咳嗽,魏年请的是同仁堂的老大夫给开了药,减轻却总不能大好。待魏年租了小汽车,带着老爷子往德国医院检查后,也没查出什么大病,开了些西医止咳的药吃着,总是不好不坏的样子。 及至入冬,病就沉重起来。 不过一二月光景,就起不得身了。魏老太爷一辈子明白人,脑子到最后也没有半点儿糊涂,觉着自身不大好时,先是请了两个铺子的掌柜,还有平时好的赵亲家、何东家过来,给做中人,瞧着先把家分了。魏时魏年更担心父亲的身体,魏老太太也说,“这急什么分家呢,还是先静下心养病。” “孩子们都大了,早晚得分,趁着现在没事,先分了,也清楚。”魏老太爷靠着被子卷儿,闺女儿媳都不能在屋里,屋里就是魏老太太、俩儿子、俩掌柜、俩中人,魏老太爷轻嗽了一阵,接过老太太递上的水喝两口,才说,“你们也大了,自小跟着在铺上学做生意,这几年,我一直就想着,分了家,我和你妈也享几天清福。阿时是长子,我跟你妈,以后都跟着你过。阿年你是次子,现下我还在,自然都住在一处,以后你们想分开过,也得是我闭眼以后的事了。” 魏年忙说,“爸,您别说这话。” “这话早晚得说,早跟你们说明白。”魏老太爷看向两位掌柜两位中人,“老李老赵,咱们多少年的老伙计。赵亲家何老弟,咱们也是几十年的情。今天,你们帮着做个见证。我跟老婆子,这是老房,算一股儿。阿时是长房,他这房算一股。阿年是次子,两儿子我一般看待,他这房也是一股。家里这些年的收入,除了铺子,就是草莓园了。这草莓园的事,我要拿出来单独说。当初,是阿银买的种子,二儿媳种出来的。那会儿还没分家,这就要算公中的,所以,每年的银钱,公中都要占一份儿,阿银那里因是她买的种子,这几年,一直有阿银的一份儿分红。当初我定的,她出嫁,这分红就没了。如今还没嫁出去,分红就得有她一份儿。如今这要分家了,老房算是占了她们姑嫂这几年的便宜。我有个想头,阿时阿年你们听一听,看合不合适。” “爸,您说,我们都听您的。”魏时魏年应道。 魏老太爷先是看着魏年,“你媳妇不是个小器人,那几年忙不过来,把这种草莓的手艺传给你们大姐了。你大嫂忙,先前没空学种草莓。今天分家,住在一起时,草莓园算公中的,既分家,毕竟是你媳妇当初种出来的,这手艺,也是自她那里传出来的。这草莓园,还是要分给你们的。可这种草莓的手艺,我跟你妈这一辈子,也就你们兄弟姐妹四个,先前传给了你大姐,以后你嫂子想学,也教一教你大嫂,成不?” 魏年立刻就替他媳妇应下,魏年道,“爸爸你放心,就是阿银想学,我媳妇也一样教的。她跟大嫂,亲姐妹一般,这没二话。我们兄弟姐妹,都能学。只是往下传,只能传自家儿孙。不然若谁都传,这技术也就不值钱了。” 魏老太爷点头,“这话是。”接着,魏老太爷又说到其他产业,“两个铺子依旧分做三股。王府井的铺子,年头儿长些,地段儿也好,铺面儿也大,前几年又买下了隔壁的铺面儿,这是处四间的大铺子。东单那里,是处两间的铺面儿。两家铺子都没欠款,库里的料子,账面儿上的钱,王府井的自然要多些。王府井的铺子,算两股。东单的,算一股。再有家里的钱,当初,阿金出嫁,嫁妆是照着五百块大洋置办的。阿银还没说人家,这笔钱留出来,给你们妈收着。再分出两百大洋,这是以后我跟你妈走后,发丧出殡的钱。就照着这些钱使,不许铺张浪费。人一闭眼就什么都没了,没的出什么大排场来糟蹋钱。余下的,这些年的家底,一式三份,老房一份,阿时房里一份,阿年房里一份。铺子你们各是各的,这钱,给你们媳妇收着。她们俩,都是我看着给你们定的亲事,如今看来,都是好媳妇。你们也大了,好好过子,别叫人心。” 俩儿子对这分家都没意见,主要是,时下分家,长子因要给父母养老,的确是要占大头的,魏时自然没意见。至于魏年,这位先生还没成亲时就知道攒自己的小私房,这几年又偷偷发展自己的副业,陈萱也有店铺,魏时不差钱,何况,他爹的分法,称得上公平。 有俩掌柜看着拟出契约,中人做证,俩儿子摁了手印,这家就算分了。 魏老太爷多明白的人,连那草莓技术的事也让俩掌柜拟出契约来,一式三份,让俩闺女和大儿媳摁了手印,告诉她们,这技术学了只能传给自家儿女,不能传外人。然后,两张存单让魏老太太给了俩媳妇,让她俩收着,好好存着过子,不能花用。 待把家分好,魏老太爷让俩儿子置酒招呼掌柜和中人,闺女、媳妇则是下厨的下厨,伺候老人的伺候老人,看孩子的看孩子。魏时魏年与两位掌柜、赵亲家、何东家吃酒时说起魏老太爷的病,都十分担心。魏年道,“西医那边说要做手术,我爸死活不答应,中医这里还是吃同仁掌的药。” 魏老太爷是老派人,相的也都是老派人,赵亲家一听说西医要动手术,当时就吓一跳,“洋医院那个,好不好就要朝病人动刀子!我就说,原就是病着的,一动刀子不是更伤元气。我还听说有人动刀子割错了,直接把人割死的,总觉着不大可靠。同仁堂是请的哪位大夫?” 魏时道,“托人请国医院孔院长的方子。” “孔院长的医术,阖北京也有名的。”何东家寻思了个法子,悄悄同两兄弟道,“你们爹是个鲜明人,什么事都想在前头。要不要置下东西冲一冲。“何东家的意思是,把棺材寿衣备下冲一冲,这是民间的讲究,有些老人倘是病沉了,用这个一冲,便能转好的。 兄弟俩想一想,魏时说,“要是再不见好,就得冲一冲了。” 魏老太爷是腊月去的,并没有绵病榻太久,临去前孙男娣女都在跟前,魏老太爷清醒时已经把该待的待了,并没有什么再牵挂的,眼神在老太太脸上定睛片刻,便阖眼去了。 第173章 新居 魏老太爷一辈子的明白人, 做事明白,做人更明白。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