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万金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怪他当时嘴太快,同容生说的话都被阿娘听了去,眼下真真是无言争辩。 谢三夫人气的有些站不住。 身侧的谢玉成连忙过去扶了她一把,不断的给跪在地上的谢万金使眼,“问你话呢?赶紧应声!” 谢万金道:“容兄他命不久矣,我只是想帮他一把。” 谢玉成连忙接过话头,对谢三夫人道:“是了是了,万金这孩子打小就心善,这也说的通。” 谢三夫人道:“帮他一把?用得着不娶吗?” “问你话赶紧回!”谢玉成心疼夫人,也心疼儿子,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只能想方设法的赶紧把这事圆过去再去。 谢万金跪在地上,低声道:“我前几年开始,忽然反复的做同一个梦,梦见我娶了一个端庄贤淑的子,可我不喜她,她也不喜我,我两相敬如宾,没几年……她就郁郁而终,她的母家认定了是我负她,把咱们谢家当成了眼中钉中刺,闹得大家都不太平……” “你听听!你听听……谢万金!你这扯谎编瞎话的本事若是用在正道上,何至于如此一事无成?”谢三夫人却不信他,反倒越发恼火了。 谢玉成都有些拦不住她。 谢万金眸认真道:“这是真的,我没有诓你,阿娘……我梦里娶的那女子,确有其人,前些子您刚着我相看过。” “好,你说确有其人是吧?”谢三夫人强忍着怒火,同他道:“那你倒是说说那人是谁?” 四公子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那女子名姓,只道:“我若说她名姓,怕是会耽误了她。” “耽误?你此时说,旁人怎会知道?”谢三夫人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说这样糊人的话一般,“你一天不诓人,心里就不舒坦是不是?” 她有些黯然神伤道:“子不教,父母之过,从前是我太纵容着你了,才会让你变得嘴谎言,没有一句实话!” “阿娘!”谢万金无奈的解释道:“我方才所说,没有半句虚言。” 只可惜他平里说话总是半真半假,谢三夫人不信他,只问他:“我不管你说的这些究竟是真是假,我只问你究竟娶不娶?” “暂时不娶。”谢万金抬头道:“若没有到此生挚,只为了绵延后嗣,就随便娶一个女子凑合一生,那是苦了自己,也还了别人,孩儿不愿。” “好……好!”谢三夫人捂着心口,朝谢万金道:“你既不愿,那就走吧!别当我儿子,也别姓谢了,把你身上这些锦衣华服都下来,值钱的东西的一件也不许带走,以后你娶不娶,喜的人是男是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再也不管你分毫!” “阿娘!” “夫人!” 谢万金和谢万金的声音几乎重叠在了一起。 谢三夫人今夜却格外的执拗,一点也不容商量,“我给你一天时间,你跪在这里好好想清楚,到底是留在这里娶生子,还是走出这道门!” 她说完转身就进了屋。 谢玉成看了谢万金一眼,连忙转身跟了进去,“夫人……夫人你看这事是不是还能再商量商量……” 门随之关上,后面的话,谢万金就听不见了。 他跪在地上,头被夜风吹得隐隐作痛。 也不知道阿娘为什么一定要着他娶,要么就离开谢家。 夜渐渐深了,凉风袭人,冻得谢万金四肢发凉。 有小侍女凑过来低声问:“要不要奴婢去请老夫人过来。” 四公子只是笑了笑,“不必麻烦她老人家。” 小侍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低头退下去了。 谢万金跪了许久,直到天将亮的时候,才起身朝屋里的父亲阿娘道:“孩儿不孝,不能如阿娘所愿即刻娶生子,就不留在这里气您了,待到来孩儿觅得心上人,或者您气消了,我再回来到您跟前尽孝。” 他说着下身上的外袍,解下间玉珏钱袋,放在了地上。 他生平少有这么老实的时候,身上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没留,只穿着一袭白长袍就往府外走。 此刻天尚早,老夫人还没起来,小六小七也还在睡梦之中,他谁也没惊动,就这么悄悄然出府去了。 东和院里的小厮侍女目送四公子远去,心里都不是滋味。 本来这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何至于此? 屋里的谢三夫人和谢玉成一直都没动静。 侍女们低声嘀咕了好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告知夫人老爷一声的时候。 屋门忽然从里头打开了。 谢玉成披着外衫走过来看了片刻,不见谢万金,只看见了地上的锦袍玉带,不由得面微变,回头朝屋里,“夫人,夫人快来,万金走了。” “什么?”谢三夫人披着大袖衫匆匆走了出来,门前早没了谢万金的踪影,不由得愣了愣,喃喃道:“他还真走了?” “这孩子……以前也不见得他这么硬气。”谢玉成打量着谢三夫人的面,试探着问道:“他应该还没走远,我让人去把他找回来?” 谢三夫人缓过神来,面不虞道:“找他回来做什么?要走就随他走,真真是鬼心窍了!” 她说着就转身回了屋,话说的极硬,鼻子却忽然一酸,眼睛就红了。 谢三夫人只有谢万金这么一个儿子,自小千般期盼,万般宠都系在他一个人身上。 虽然嘴上总是说他懒散贪图享乐,但是从来没有真正嫌弃过他哪里不好。 谢三夫人一天一天的将他抚养成人,看着他一点点长大,虽没有惊天志向,却好在知足常乐。 她也早就想好了,万金若是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无大志也没什么不好,到了年纪就娶生子,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也好。 但是谢三夫人怎么也没有想到,谢万金会不愿意娶。 不娶,怎么生儿育女? 那些个佳人美婢固然年轻娇媚,可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共白头的人,这后半生怎么能过得好? 谢三夫人越想,眼中泪意越是汹涌。 谢玉成进来的时候,就瞧见她在偷偷抹眼泪,不由得温声劝道:“夫人莫恼了,万金打小就是娇生惯养的,什么苦都没吃过,肯定过两天就回来认错了。” 而另一边,娇生惯养的谢四公子出了府,又过了几条街,直接着初升的朝出城去了。 这帝京城有一点很不好。 就是消息传的太快,谁家一有点什么事,不出半就能传的全城皆知。 他们谢家如今又是众人眼下最关心的,谢万金在东和院里跪了半夜,若是还留在帝京,只怕接下来就会被各种人问候。 四公子有些心累,不想应付那些人,索就出城了。 恰恰是城门刚开的时辰,晨光依稀,守城的将领都是认得锦衣侯的,见他衣衫单薄身无长物的从此间经过,众人愣了片刻,等到反应过来准备行礼问安的时候,他已经悠悠然走了。 只余下一众人看着他的背影发呆,谁也不知道这位锦衣侯今个儿唱的是哪出。 他们也不曾想到,谢万金这一走,便是好些时,这繁花如斯的帝京城,没了这位笑闹的锦衣客,好似也失了几分趣味。 谢万金一路思忖着容生这会儿会在哪,结果到了护城河边,就瞧见那紫衣白发的少年站在了碧水清波的岸边。 谢万金愣了愣,不紧不慢的走到容生面前,语调如常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 他不等容生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神微妙的问他,“你昨夜该不会去我家了吧?” 谢万金心道:那就糗大了。 我昨夜都被阿娘训斥成什么养了。 还有父亲尽说一些七八糟的,这要是被容生听到了,那还得了。 少年看了他片刻,语气淡淡道:“我能掐会算。” 谢万金闻言,忍不住笑了笑,“那就好。” 四公子自个儿看的开,就是跪了半夜膝盖疼,稍微一动就忍不住倒一口冷气。 这天刚亮,城外风大,还冷的很。 谢万金了手,忍不住道:“这才刚入秋,怎么就这么冷了?” 他说话间的功夫,忽然看见容生下外衫递了过来。 四公子有些诧异,微顿了片刻,就毫不客气把容生的外衫接过来穿上了。 这衣衫上好似还残留着少年的些许体温,他刚套上就觉着暖和了许多,笑着容生道:“昨夜我把咱们的事都同我父亲阿娘说清楚了,以后不用再委屈你扮女子了。” 四公子说着,忽然正道:“真是对不住啊容兄,连累了你。” 他还不忘替自家阿娘说好话,“我阿娘昨晚就是气狠了,不是针对你什么,等以后她气消了,我再好好同她说清楚。” 容生眸幽幽的看着他,没说话。 也就是谢四公子才能心大成这样了,挨了阿娘的打,连衣裳物件都留下了,一身孑然的出了城,有家都不能回还笑的出来。 谢万金摸了摸自个儿还没消肿的脸颊,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忍不住笑,抬头看着少年道:“你还真别说啊,咱们这样还真像是要私奔的样子。”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