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今儿可是一大早就去了李家。”黄府尹探身过去,吴推官急忙 上,咬耳朵说了一句。 “说到这个。”吴推官左右看了看,站起来,挪到黄府尹旁边,和黄府尹附耳道:“有句闲话,昨儿个我回家,路过我们家那巷子口,您也知道,我家那地方,人杂嘴杂,巷子口那个算命的张铁嘴,正跟几个闲人胡扯,我站着听了两句,李五爷走那天,大睛的天,不是突然就下了暴雨么,张铁嘴说,他从乌云眼里,看到了龙爪龙头,是条黑龙。” “啊?”黄府尹眼睛都瞪大了。 “还有呢,那张铁嘴说他看到龙爪,就接了几捧雨水尝了,那雨水里腥味儿浓的很,说这是龙随身的雨云,说那天那暴雨,是因为龙动了真怒,这才狂风暴雨,下下来的,都是从龙随身雨云里下的雨,能治大病的,他说他接了半桶。” 吴推官接着道,说到接了半桶,啧啧几声,极是羡慕。 “等等,”黄府尹只觉得头一阵接一阵懞,“他看到真龙了,是因为那真龙动了真怒,那天,谁能动这真怒?” 吴推官斜着黄府尹,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府尊,您说呢?还能有谁?反正吧,五爷肯定不是真怒,真怕还差不多。那个张铁嘴,有点儿小本事,去年底他给我批过一卦,说我今年这一年,如同巨浪中的小船,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不过有惊无险,到现在,您瞧瞧,从过了年, 肚子惊气儿就没散过。” “老吴,这可不是小事!”黄府尹一口接一口 凉气儿。 “可不,不是小事儿!”吴推官这一声可不,透着丝丝愉快的幸灾乐祸。 黄府尹听出了这丝幸灾乐祸,斜眼看着他。 “府尊,”吴推官凑过去,“咱俩,这搭档,二十多年了吧……” “这是第五任,二十三年了。”黄府尹说到二十三年,一声郁闷之极的长叹。 这京府府尹的位置,照规矩是皇上亲点,不是极得皇上信任看重,是点不到这个位置上的,先帝之前,点上这个位置就意味着飞黄腾达,做上一任,最多二任,出去就是一个封疆大吏,几任之后入主中书门下,都是寻常事。 可到了先帝,他上一任府尹,从先帝即位第二年点了府尹,一直做到老死在任上,皇上点到他头上时,先头十年,他还有个念想,这十年,早就断了这个念想了,他肯定也和前任一样,老死在这府尹的任上了。 吴推官干笑了几声,黄府尹这一声闷叹,他太知道原因了。“皇上还年青着呢,至少比咱们年青,我看哪,咱俩这搭档,得搭一辈子。” “唉!”黄府尹又是一声长叹。大概是老了,这两年他老是想起年青时候的雄心壮志。 “这京城多好,不说这个,象咱俩这样一搭就是一辈子,不多,咱们俩,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话,府尊,照我说,不是坏事,您瞧瞧那位,黑 的,做的几件事,头一条几路驻军,到现在,再怎么艰难曲折,都清理完了,这事儿,我记得早些年可没少听您说什么大患。” 黄府尹点头,那是早好些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他还一腔热血,关心朝政,不过这十来年,他连邸抄都懒得看了。 “后来大小弓,这个都不用您说,我都知道,多大的祸害呢。那事儿,别人知不知道咱们不知道,可咱们是知道的,那背后,不也是那只黑……爪子,就冲这两件,至少比,那个,强多了。” 吴推官手指头往上捅了捅,一脸干笑,“再说了,皇上还年青着呢,比咱们年青,咱们这任上,也就是小风小雨,大风大浪的时候,你我早就乞骸骨了,看戏都靠不上去了,这是好事。” 黄府尹揪着胡须,呆了片刻,点头,“你说的对,至少不是坏事,唉,那个黑……那啥,真到他手里,这府尹,大约就不用一做一辈子了。” 不过这好事,是轮不到他头上了。皇上,还年青着呢。 …………………… 隔没多远的一间酒楼里,二楼雅间,灯光昏暗,窗户半开。 这会儿,围在 祥池边上的酒楼茶坊,对着 祥池这边的一楼二楼,全是这样灯光昏暗,窗户半开,一只只眼睛从昏暗半开的窗户后,看着 祥池边那堆好象越来越旺的化纸堆,和旁边络绎不绝的人 捻香祭拜。 雅间里,陈江和朱喜对面而坐,桌上放了几样下酒菜,陈江捏着杯子,眼睛看着络绎不绝的人 ,神情郁郁的慢慢啜着酒。 “一整天了,早上我过去时,看到了那位郭先生,真是不容易。”朱喜一句话说的含含糊糊。 “照我看,不是假的。”陈江仰头喝了杯中酒,朱喜给他斟上酒。 “最早那位杨大娘子,李五爷对她姐弟,甚至对她们杨家,说是恩同再造,一点儿也不为过,后头那几家,都是如此,这些,”陈江往那边人 方向努了努嘴,“我已经看到了好些受过他恩惠的,别的,你去打听打听,我觉得,应该都是受过他恩惠,得过他援手的。” “嗯。”朱喜一声嗯里,有几分 慨。 “说李五爷要钱有钱,要人有人,随手施恩的本钱厚。这话有点儿道理,可有钱有人的,这京城多的是,人家眼里看不到你的难处,人家眼里 本看不到你。李五爷能看到,且是真心实意替你为难,替你着想,这是难得处。” 顿了顿,陈江再次长叹,“不亢不卑四个字,能得其 髓的,我只见过李五爷一个。就是三岁小孩子,他都能凭着本能分出真心假意,何况这 京城的 明人呢。唉。” 朱喜也跟着叹了口气。 陈江沉默着喝了四五杯酒,放下杯子,看着朱喜道:“老朱啊,从明儿起,你别过来了,咱们一场主宾,就到此吧。” 朱喜愕然,“东翁这说的什么话?这是怎么了?” “我打算把婆台山一案,明折上奏,实话实说。”陈江语调清淡。 朱喜听的更加愕然,“东翁……” “接到婆台山一案时,我偷偷去见了王爷。”陈江抬手止住朱喜的话,声音很低,话却很清晰,“问王爷,这案子,要怎么审,王爷说,其一,国有律法,其二,王爷说我 读圣贤书,久经历练, 知民情,深谙人心,该怎么审,只该看律法,察民情,不该问他。” 朱喜听的眉梢挑动。 “老朱啊,从王府出来,我一夜没睡着,真真正正是思绪万千,想着我入仕这些年,两成的 力查案子,其余八成,都在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把无数伸过来的手挡回去,怎么让那些案子真相能大白,让那些凶手能伏法,越是大案,越是如此。 就是这样,别的不说,你我经手的大案,真正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将案情公之于众,将真正的黑手真凶绳之以法的,有几件?明明查明了,却非要葫芦提抹成一团漆黑的,有几件?大小弓里无数人命,无数案子,全都是葫芦提三个字!” 陈江越说越愤懑,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因为王爷这几句话,婆台山一案,我决定装聋作哑,老朱,你知道为什么吗?这是因为我的私心,我要保全自己,在以后,清明世界到来之时,能专心一意,痛痛快快查几年案子,唉!” 陈江一声长叹,“可是,你看,大家都象我这样,想着保全自己,想着未来一展拳脚,一个个,就只敢在这 黑的夜里,偷偷过来上一柱香,或者,连这一柱香也不敢来上,只敢在自己家里,偷偷掉两滴眼泪,洒一杯水酒,那这清明世界,只怕就得跟那堆火一样,总是要熄灭的,我想 把纸钱,以我这无牵无挂的一条命。” “东翁,这可不是小事!”朱喜眼睛都瞪大了,这可是要命的事儿! “我意已决。”陈江给自己斟了杯酒,一口喝了。 “这是大事,东翁至少得跟王爷说一声,这可不是擅自作主的事儿。”朱喜急的额角汗都出来了,伸手按在陈江手上,急急的劝。 “王爷说过,让我眼里只看律法,心里只要衡量圣人教导民情人心,我现在就是这样,以后,如果有命,也必当如此。” 陈江推开朱喜的手,“明天起,你不用过来了,大约还要一两天,你准备准备,不过,想来秦王府应该是能护得住你的,不用管我。” “东翁!”朱喜一只手不停的拍着桌子,心情复杂到无法理清。 他和陈江相处这么些年,知道他这是下定决心了,他下定了决心,那是任谁也没办法的了。 第629章 攻守之别 隔天早朝后,关于秦王府门口那场劫杀,就查清查明,有了定论: 江延锦为 私愤,罔顾国法,丧心病狂,与其 已经畏罪自杀,江延锦祖父江荣明治家不谨,罚俸三年,江延锦父江会贤革去功名,令闭门读书一年。 李文山舍身救护秦王,其父心疼其子而亡, 人至深,令礼部祭祀,翰林院立传传世,封其母徐氏为国太夫人,食一百户,其 唐氏为夫人,其子李章恒为六品忠训郎,其弟李文岚食双俸。 李夏扫了一遍抄来的旨意,放到书桌,眯眼看了片刻,曲指将那张抄纸弹到了地上。 郭胜看着那张纸飘飘摇摇落到了地上,才抬头看向李夏。 “晚上去见一见金相,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护下陈江。” 李夏不再理会那张纸,看着郭胜吩咐道。 “是。”郭胜应了一声,刚要告退,却看李夏神情犹豫,忙屏气静声,垂手等着。 “先去趟李家,跟五嫂说一声,把阿娘那一百户食邑,还有六哥的双俸拿出来,在 祥池找个地方施药,替五哥祈福,替天下祈福。” 李夏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时,语调却干脆坚定。 郭胜有些错愕,“王妃,这是……” 这是怨望! “就是要这样。李家先要有态度。”李夏站起来,走到窗前,“陈江那些话,他要做的事,我想了半夜。让诸如陈江等人发声,冲锋在前,秦王府,李家,长沙王府沉默无声,稳妥是稳妥极了,可这不合王爷正大光明的 子,也配不上五哥的厚重憨直。” “是。”郭胜喉咙微哽。 “我和王爷做的事,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一步步走到现在,如此艰难,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是逆天行事,而是,要往后想,行大逆不道之事,立心却不能 暗卑劣,因为是这样一路行来,才能有陈江那句话,才能有陈江那样的以为,大逆不道之后,是一个清明世界,走到现在,该站出来的,可以站出来了。” 李夏说的很慢,郭胜只听的一阵热血上冲。欠身垂首,“是!” …………………… 午后, 祥池后的葆真 ,正对着 祥池的经楼里,江延世一身素白,和裹着件黑 薄斗蓬,黄瘦了很多的莫涛江站在窗户后面,远远看着离那堆还没有清理的纸灰堆不远,刚刚摆出来的施药长案。 “这是怨望。”莫涛江叹了口气。 “她就是要把这份怨愤摆出来, 出更多的怨愤。”江延世语调平淡,好象这件事跟他全不相干。 “图穷匕首见了?”莫涛江紧皱着眉头。 “不是,她要由暗而明了。”这一句,江延世的语调里透着说不出的味儿。 莫涛江转头看着他。 江延世盯着已经开始施药的长案看了一会儿,眼睛微眯又舒开,“你看,明明是她和他们步步紧 ,一步步走到现在,倒象是他们才是苦主。” “之前,谁能想到?”莫涛江又叹了口气。 “姑母想到了。” “娘娘不是想到,她只是 觉到了。在战场博杀之人,刀 弓箭没到之时,就能 觉到那股子杀气,有些人迟钝些,有些 锐,娘娘是极其 锐的那种,可她脾气太急,太耐不下 子了。” 莫涛江的话说的有些急,一阵咳嗽涌上来,咳的连绵不断。 江延世远望着那张施药长案,神情有些晦暗。 “要是娘娘能多些耐 ,别那么暴烈,觉察到了,不动声 ,暗中去查真相,不是查不出来,甚至,极其好查, 中多的是当年旧人,那时候,魏国大长公主还活着,全具有还活着,当年的人,当年的事,都在那儿。唉!” 莫涛江攥拳捶在窗台上,呼 又有些急促。 “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江延世低低道。 “唉!”莫涛江又是一声长叹,“好好一局棋,原本稳 胜券,唉!娘娘 子急躁暴烈,公子又何尝不是如此!” “是我错了。”这四个字,江延世说的快而轻,却发自内心,他确实错了。 “唉。”莫涛江这一声叹气,透着疲惫无浓浓的无奈。“现在,攻守已变。”莫涛江看着那张施药长案,“从那堆纸钱起,就已经出手了。公子和娘娘,和江家,甚至太子,勇猛刚烈,宜于冲锋,短于防守,唉。” “先生觉得,下一步,她会往哪儿走?”江延世沉默离久,才低低问道。 “太子。”莫涛江的回答快而简洁。“不过,我以为,不会有大事,前天傍晚,皇上把太子叫进 里训斥,将柏乔那份折子扔给太子,这不是训斥,这是护卫。” “我也这么想。”江延世点头。 “皇上一向讲究制衡,先前有二爷三爷,和太子龙争虎斗这么些年。”莫涛江的话顿住,再次长叹,“唉,要是没有秦王府……唉,公子说的对,再多说这样的话,就成了无知妇人了。 如今二爷和三爷一系土崩瓦裂,秦王府亮开爪牙,皇上必定极为忌讳,如今朝中,只有太子,能和秦王府势均力敌,皇上不会怎么着太子。” “她也想到了,所以才有此举。”江延世示意 祥池。 “是,这是要用民心民意,![](//www.bjzjnf.com/ig/bi.png) 皇上。”莫涛江又是一声 不住的咳嗽,“公子,如今太子是守势,只宜忍耐,太子占着大义,只要无错,就能全胜,不用多做什么,只要忍耐两个字。” 江延世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好一会儿,低低叹了口气,“先生不要低估了她,当初姑母的想法,也和先生说的一样,太子占着大义,只要耐心等待,可是,你看看,她怎么能容太子只守着忍耐两个字?阮谨俞已经递了折子,要锁拿骆远航进京审讯,折子上说,骆远航勾结的并非江延锦,而是江家。” 莫涛江眉头紧拧,好半天,开口前先叹气,“婆台山一案,还没结案呢,赶到盱眙军善后的是赵老夫人,丁家如今紧紧跟在秦王府身后,这案子,皇上不想多牵多连,可陈江这个人,无牵无挂,孤僻无常,他身边那位朱喜,我总觉得是秦王府的人。” “前天皇上召见太子训斥时,说过一句,他觉得太子该好好的闭门读上几年圣贤书了。”江延世低低道。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