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的犟脾气,拦也拦不住。”撄宁心中担忧,面上却还稳重着,她这手装样的本事,在燕京磨砺了两年,使得越发炉火纯青:“有人跟着就好,他自己出去才要命。” 忙起来不分夜的。 一直沉默的徐彦珩适时开了口:“不如让他跟我同住?” 他摸出片麦芽糖,蹲下身递到李岁手边,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有的人天生就讨孩子喜,连李岁这般难讨好的刺头,都小声冲他道了句谢,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和刚才面对姜淮谆的态度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就着一个半蹲的姿势,微微仰头看着撄宁:“晚上我就在内院住,也方便,白我若在衙门,你也方便照看他。” “这不合适……” “你不嫌麻烦就好。” 兄妹俩说的话南辕北辙,姜淮惊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还记着昨晚晋王殿下恻恻的神情,自家妹妹还应的这么痛快,属实是…不要命了些。 撄宁却没想到这一茬,她和徐彦珩自小玩到大,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笑弯了眼,道:“等我请你吃饭,聚香坊,福楼,随便挑。” 身上只有十两银子的撄小宁大方的充起了阔佬。 “那我等着。” 徐彦珩眼中噙着笑意,低声应下。 - 解决了李岁的安身问题,也算了了一个心事。 徐彦珩带孩子去沐浴,阿兄又有公务在身,撄宁站在院子里犹豫一下,不敢回屋直面阎罗。 她踮着脚尖贼兮兮的扒上北屋的窗户,舔了下指尖,小心翼翼的在角落戳个小,打量屋里的形势。 奈何她扭着身子换了好几个角度,腿扭得跟麻花一样,也只能看到干干净净的桌案,瞧不出屋里有没有人。 撄宁为自己辩白的时候有气势,事后却蔫成了秋后的蚂蚱。她有些气的站直身子,略一思索,转身去了明笙屋里。 今是十五,泸州没有宵,夜市繁华,属十五的晚集最热闹。 正街上车水马龙,三米一铺五米一摊,人挤人脚撵脚,吆喝叫卖声络绎不绝。 反正也不敢回房,本着躲一时算一时的缩头乌本能,撄宁高高兴兴领着明笙上街玩去了。 明笙自小是在京中长大的。在燕京,便是寻常大家闺秀,也没有随便上街抛头面的,更不用说她一个高门大户的侍女。街市上有八成是男子,泸州虽也是男多女少,但街上女子人数也能占到四成。 今天李岁弹的那一下,倒给撄宁提了个醒儿,为着稳妥起见,明笙翻出自家小姐失智时穿过一次的男儿装。 没成想她换上身男装更招眼了。 刚到正街,眼尖的成衣铺掌柜就认出了撄宁,笑呵呵的招呼一声:“姜小公子最近在哪儿发财?” “没发财,没发财。”撄宁穷得叮当响,连忙摆摆手。 “得了,诓我呢?咱得有两年没见了吧,您怕不是赚得盆钵了?” 知道解释无用,撄宁干脆闭紧了嘴巴,再碰上问好的掌柜通通拱手示意,话是一句不肯多说了。 生意场上的门道她摸得透亮,打完招呼就得客套两句,客套完了,不花点银子支持人家生意不合适吧? 说寸字寸金都不为过,这是擎等着扒她皮呢。 她撄小宁又不傻,要吉利话,有,要银子,没有。 等俩穷光蛋一路逛到杂耍摊前,早就累得口干舌燥,耍猴戏的摊子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人,她们钻不进去,于是就近找了个茶铺,先歇歇脚。 夜市的凉茶一海碗五枚铜板,碗跟撄宁脸差不多大,还可以续茶,再实惠不过了。 撄宁坐下一拍桌子,阔气的点了两碗凉茶。 掌柜的一甩巾帕,痛快地应了,却还杵在原地没有动。 眼看着那小公子笑聊起了月底的灯会,全没有要茶点的意思,他才轻咳两声,弓着询问:“公子,咱茶点是要绿豆糕还是杏仁酥?” “啊?”撄宁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呆了下,老实的摇摇头:“不要茶点,上两碗凉茶就行。” 掌柜的也愣了一下,沉默良久,才干巴巴的回道:“成。” 转过身却忍不住寻思,他干这一行十来年了,就没见过这般抠门的公子哥。 瞧他上那块玉佩,泽浓郁稠厚,少说不得千两起步? 领姑娘出门,手里空落落的半点东西没买也就算了,连份茶点都不舍得要,见过抠门的,有钱、抠门还理直气壮的,倒是头一回见。 真是,白生一张俏生生的脸。 他暗暗摇了摇头,颇有些担心姑娘家的遇人不淑。 上凉茶时,他还勉强维持着体面,说话也算客气。哪成想,这小公子变本加厉,续了一碗又一碗,喝到打嗝还不肯罢休。 他这茶点铺子本就不指望凉茶赚钱,简直亏到姥姥家了。 掌柜家里有个跟明笙差不多年纪的女儿,眼下看着俩人谈,内心颇受煎熬。那俊俏的小公子上下两片嘴一碰,从月底灯会聊到福楼的清蒸鲥鱼,连鉴赏带做法,说的是一个妙语连珠。 可这不就是给人姑娘画饼充饥吗? 话说的倒是好听,实事儿是半点不干。 结账时,抠抠搜搜从怀襟里摸出一枚铜板,剩下的九枚是姑娘家垫的,这还没完,他还跟人姑娘讨了两枚铜板! 掌柜气得眼里直冒火星子。 这厢撄宁喝了个半,脊背却一阵阵的发凉,她偏头一看,掌柜正目光炯炯的看向她们这桌,脸难看得紧。 续了三海碗的撄小宁有些心虚,打算空空肚子换一家店薅羊,她摸出仅有的那枚铜板,跟明笙凑了十个大子儿,厚着脸皮一字排开摆在桌上。 结果等她站起了身,身后那道令她如芒在背的视线也没收回去。 她小小的叹口气,略一停顿,有些疼的上两枚铜板。 她拍拍手,正要拉着明笙去看猴戏,那掌柜的却径直走了过来,站停在明笙面前,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姑娘,夫郎还是要找会心疼人的,有些人虽然生得好看,实际上却是块绣花枕头、废物点心,中看不中用,还不会疼人。” 说完,他捏起桌上的一溜儿铜板,放到明笙手心:“这凉茶,就当我请你了,切记,看人不能只看外表。” 这一主一仆听完,出两脸呆样儿。明笙还算反应快的,虽没听明白掌柜说的什么,却客气地把铜板放回了桌上。 “您客气了,吃饭付钱天经地义,我们先走一步。” 她脑筋转了两个弯儿,看着自家小姐的男装才醒过神来,急忙拉着撄宁出了茶铺。 撄宁没想明白,但架不住她忘大,一出茶铺心思全放到了猴戏上。 正街来来往往的人太多,她跟明笙在杂耍摊子前被冲散了,她长得娇小,被路人挤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眼看就要摔到地上,急得开口要喊救命。 身子微偏,正正好落进一双结实的臂膀中。 月上梢头,头却还没完全落下,残没遮掩的面照来。 撄宁嗅着鼻端悉的冷香,呆呆的抬起头,本该在州衙呆着的小王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夜市上,面上浮了些不耐,垂眼看着她。 分不清是晚霞还是街上挂的灯笼,将他脸上染了一片浅浅的红,不复寻常所见的冷白,瞳仁中融了残的余晖,闪着波光粼粼的细碎金。 撄宁愣了下,张口正要叫人,腕子却突然被攥住了。 带了薄茧的拇指磨在她跳着细弱脉搏的腕骨上,力道大的她骨头发疼。 “宋…疼疼疼……” 话到最后带了点含糊的鼻音:“明笙呢?” “有人找她。” 宋谏之声音冷的掉冰渣子,拉着她大步挤出人,全程不耐烦的皱着眉。 撄宁紧张兮兮的盯着少年间的长剑,生怕他一言不合就要拔剑开路。 晋王殿下有多讨厌人多的地方,她在燕京就早有体会了。 宋谏之一路带着撄宁来到街边的望台。 这望台建在酒楼旁,本是诗作对的风月之处,平不进外人,小二刚开口阻拦,怀里就被抛了锭银子,两眼放光的给贵客开了门。 “您请,有什么需要随时喊我。” 说完便极有眼力劲儿的退下了。 望台倚墙而建,遮住了大半的霞光,只有招杆上一只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发出微弱暗昧的光。 撄宁的心思被那锭银子夺走了,眼巴巴的望着小厮回到酒楼,心疼的滴血。 偏偏又不是她的钱,人家怎么花她也管不着。 撄宁小小的纠结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宋谏之。 教育的话就在嘴边,思绪却掉进了少年亮似白夜烟火的眸中。 只是这入画的美人说话有些难听。 “矮冬瓜一个,掉进人堆里连脑袋都瞧不见,还偏要往人多的地方蹿,本王可不想下次要贴告示寻你。” 一件好事,晋王殿下难得多说了几句话,不用她再猜来猜去。 一件坏事,四十个字,没一个她听的。 第57章 五十七 一句‘你长得高了不起啊’在撄宁嘴里转了两圈, 没有说出去。 泸州可是她的地盘,怎么就能找不到人,要报官了? 撄宁不与这不讲理的幼稚鬼争辩, 干脆趴在倚栏上观望猴戏, 嘴里讲起了正事儿。 “正街上两家盐行商铺, 西头一家, 正中一家, 官盐严加价囤积, 定价都是一斗四百文, ”撄宁沾了个子矮的光, 胳膊往倚栏上一搭,下巴颌也磕在木头上, 活像是被挂在绳上的咸鱼, 只差没骨头的化成一滩:“我打听过了, 比去年的盐价高了七成不止,盐铺门口的石阶比吃饭的桌子都干净, 这点何总商倒是没说错。” 制盐离不开暴晒,天时地利人和一样缺不得。 泸州今年,自三月开到六月中, 老天爷将雨水倾斜的没头没尾, 盐价上涨是必然的定式。 盐渍梅子都比往年贵了半吊钱, 撄宁咂咂嘴,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私盐制作工序糙,吃多容易水肿, 肌肤呈现病态的暗红, 可寻常人家,温都成问题, 哪里会在意这些?多出七成的盐价,不知的多少人去买私盐。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