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声的人是青红, 她微低着头,出截柔软的脖颈,含着情的一个抬眸睇过来, 看得撄宁呆了下。 宋谏之眼中那点热气儿却散了, 那份含情脉脉掉在了地上, 连声响动都听不见。 宋谏之只抬眸冷淡的扫了一眼, 目光连带着点过周氏和她身后那一队人, 跟打量死物没什么分别。 他没应声。 缉私营早顺着他的意思往前走远了, 明笙跟在十一身后。后院来的那三人, 大约没设想会见到晋王, 眼下正规矩的站在门框里,充当起了看门护卫。 没有旁人围观。 青红微抿着, 贝齿在下咬出一点白, 红是红, 白是白,衬得她愈发娇媚:“殿下……” 她拖着尾音, 声线低柔。 一时冲动喊住了人,却不知该说什么。青红自认算个美人,戏苑常客里, 冲着她来的不在少数, 一掷千金的有, 魔怔到予她正室身份的, 也有。 但她不甘止步于此,总觉得自己还能碰上更好的。 现下见到晋王, 她好受了蛊惑一般, 话未过脑便口而出,唤出声后被那宋谏之凉薄的眼神刺了下, 彻底没了章法,慌张无措的望向孙夫人。 也是她这一声,把撄宁从魂窟里拽了出来。 小花旦方才说话可不是这个调调的! 这美人计用的实在歹毒。 她脑袋往后一仰,撞到宋谏之前,可平时早该奚落她的人,此时却成了哑巴,撄宁急了,反手一把拽住他的前襟,使出吃的劲儿,将人拽的俯下身来,自己则抻着脖子仰着头跟他咬耳朵。 “今天你刚走,孙府就来邀我赴宴了,我还当是要来贿赂我的,”撄宁皱着翘鼻尖,着声音,有些忿忿:“结果她绕了一圈,绕的我头都晕了,就是想给你身边人,那我当笨蛋冤大头,我才不会进圈套呢。他们狗急跳墙想用美人计,你可不要上当。” 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除了最后一句是有用的提醒,剩下的全都是夹带私货告小状。 悄悄告了小状的撄宁却半点心虚没有,鼓着脸,是正经认真。 宋谏之敛着眸,不动声的看着她,撄宁软嘟嘟的脸蛋还泛着红,看着就能想到软腻的手。 他下颌微绷,极轻的合住了牙关。 撄宁没察觉两人近到过分的距离,自己那点轻浅的吐息全扑到了人家耳畔,脸也几乎是贴在一处。 她长睫轻扇,扫到了少年侧脸。 受害人还没反应,罪魁祸首却被自己眼睫扎了下。 她抬手使劲眼,不忘提醒身后的活阎王,话里是担心:“你别上当呀。” 他们现在可是一绳上晃的蚂蚱,她好不容易求得宋谏之松了口,要是被旁人勾走了,真要怄吐血的。 宋谏之睨着她,眼深沉。 两人一番亲密到毫不顾忌的举动,引得周氏和青红看直了眼。 没看出来,这晋王妃表面装的端庄持重,却颇有手段,见到晋王殿下,连表情都生动了起来。 青红轻咬住一块,求助的看着孙夫人,双眸雾蒙蒙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滴下水珠来。 周氏原是不打算蹚浑水的,明眼人一出门就看出来了,这对少年夫绝非是传言中的不合,反倒亲昵得没规矩。 这时候她在开口为青红讲话,简直是自降身价,和青楼老鸨有何区别? 周氏暗自闷着气,偏偏青红是个不识时务的,还不依不饶的瞅着她。 总得有个人出来说话,她无法,勉强扯出个笑脸道:“晋王殿下,是这样,妾方才同王妃约好,过两来府上听戏,您可愿赏光?” “是吗?”宋谏之轻飘飘的问了句,不知在问谁,但目光一直凝在撄宁身上。 周氏扯了晋王妃来当虎皮大旗,是极聪明的手段。换成旁人,大约是有用的招,可撄宁是个直通通的子,没什么顾及体面的想法,闻言立时瞪圆了眼:“你什么时候约我了?” 打算趁虚而入是吧? 哼,什么妖魔鬼怪,她撄小宁通通挡走。 “方才在楼上,妾提了请青红姑娘到府上唱戏,”周氏笑脸僵了僵,几乎维持不下去:“您没回绝,妾以为……” 撄宁还未接话,青红便适时福了福身,柔声道:“今王妃肯来,青红不尽,只盼还有机会再得王妃赏脸。” 美人相邀,说话又客气,哪怕知道她是蛊惑宋谏之的,撄宁还是不大好意思一口回绝,她只觉被捏到软肋,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法子。 眼看着青红嘴轻启,还要说点什么。 撄宁身后的活阎王终于舍得开口了。 “她不去。”宋谏之话讲的干脆,不容置喙。他抬眸看向正门,视线了了扫过青红,不等她脸红,就落在了周氏脸上,冰刀子一样刻薄:“凭你也配叫她赏脸?” 这话甚至不是对着青红说的,好似她连挨骂的资格都没有,没什么比漠视更加伤人。她脸火辣辣的红起来,仿佛被当众扇了一耳光,眼前氲了水雾。 她泪眼朦胧的看向晋王,磕磕绊绊的解释:“小女并无此意……” 美人垂泪,令人心疼。 宋谏之却只觉得不耐烦,他眉眼威,余光瞥见撄宁的眼神。 察觉到那小蠢货正紧巴巴地盯着自己,宋谏之进我缰绳的手微松,竟觉得这枯燥的对话也多了两分意思,他没看撄宁,面冷淡道:“晋王妃刚刚和本王说,不要……” 他话没说完,撄宁呆了呆,猜到后半截,忙不迭的抬手捂住他的嘴。 她扭着身子的姿势有些笨拙,软绵绵的用不上力,小手挡在宋谏之口鼻上,反倒被他炙热的呼得蜷起指头,挨了烫一样。 这人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她自以为气势汹汹的瞪着眼,结果被人一把擒住了腕子,另外那只蠢蠢动的手也被一并抓住了,束缚在身前,挣不得。 “闹什么?”那恶人颠倒黑白的本事,练到令人惊叹。 撄宁想生气,耳朵却老实的发了热,心像牵着线被人攥在手中的纸鸢,飘啊飘的没了落点。 周氏捏着帕子的手攥紧了,在掌心留下一道白痕,再无端庄:“王妃怕是误会了……妾同王妃一见如故,想多说说体己话,再者我家老爷对殿下心存敬佩,想邀您一聚。” “孙总商这几,怕是没有心思听戏。” 宋谏之身前还有个不安分的,懒得听她多言,话说的极为狠辣。手腕一抬,骑马离开了。 只剩白着脸的周氏,还有眸中含泪的青红,杵在原地无声沉默。 - 俩人一路行出百余丈。 撄宁才慢半拍的回头望向宋谏之,小小的赞叹一声:“好歹毒的话。” 一句话翻出伤心事,堵得人哑口无言。 好歹毒的话。 好歹毒的脑子。 她暗暗生了点钦佩,掐着一点点指头肚出来,就这些,不能再多了。 宋谏之懒得搭理这个小白眼,淡淡的瞥她一眼,一个眼神就止住了她多余的话。 撄宁直觉从她眼神中看到了威胁,不敢吭声了,瘪着嘴当她的缩头王八。 待走得远了,她贼兮兮的从袖口摸出那块黑玉牌,呈在眼前细细看了看,又用上测金子的法儿,含在牙关咬了咬。 咯得牙疼,是真玉。 撄宁那颗是铜臭味的脑袋一愣,第一反应就是,这得卖多少两银子啊? 可窥见这私盐井,赚了多少难民的血汗钱。 多亏她撄小宁机灵,不光提前问了李岁,还有一双翻云覆雨手,简直是一步步全算准了,换成旁人,必然没有这份聪颖的。 她忽略掉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事实,得意洋洋的翘了尾巴。 她拿着黑玉翻过来覆过去的看,捣鼓半天,身后却一点动静没有。 晋王眼力那么好,刚刚肯定瞧见了。 撄宁早就忘了方才被吓到不敢吭声的事儿,滚刀一样,忘大得很,现在又想跟人说话了。 她歪头看着宋谏之,眼神直勾勾扒在他脸上,忍不住想小小的炫耀一番。 结果那厮只轻睨了她一眼,并未说话,好像对她观赏了半天的牌一点兴趣都没有。 撄宁抻得脖子疼,但又不大甘心就此罢休,于是换了另一边回头望着他,小眼神瞟了又瞟,只差把‘问我问我’写在脸上了。 奈何晋王殿下不是个肯借坡下驴的主儿,任她抻得脖子酸,也不肯纡尊降贵的相问,只不轻不重的刺了她一句。 “这般天赋异禀,以后扒在树上除虫算了。” 笑她脑袋转的跟猫头鹰一样,撄宁也不恼,偏着脑袋反问道:“你看到了对不对?” 话虽是问句,却有了肯定的意思。 她脸上搽了点粉,为着遮掩乌青的眼圈,喝茶的时候嘴都不敢轻易开合,生怕脂粉唰唰往下掉。 宋谏之却毫不留情的抬手,掐住她两边生生的脸颊,指腹狠狠了下,嫌弃道:“丑死了。” 眼中却噙着淡淡的笑意,微挑了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绝对看见了。” 平总被他笑话笨,好不容易得了个炫耀的机会,撄宁自然不肯放过,她重重点了下头,为自己的话增力度。 “你想不想知道这牌是做什么的?”脖子忒酸,她又换了一边回头,有样学样的抛个钩出去,等着大鱼上钩。 结果宋谏之只是懒洋洋的扫她一眼,开口干脆极了。 “不想。” 怀里人一听这话,被噎的说不出话,尾巴都翘不起来了,憋了好一会儿,才犹不死心继续开口:“和建昌盐井有关系的,我讲给你听听。” 这般自卖自夸,撄宁本该害臊的,但架不住她心态好,厚着脸皮娓娓讲述了李岁说的情况。 最后巴巴的望着宋谏之:“然后就被我顺来了。这样我们可以装作新管事,去一探究竟。我厉害吧?” 她眨巴眨巴眼,心思全在不言中,只等着夸奖的话噼里啪啦掉进耳朵里。 可眼前人是个黑心黑肺的。 宋谏之瞧她这幅兴高采烈的小模样,眼尾微勾,漾出一痕,但没有说话。 等那颗茸茸的豆子脑袋没打采的想转回去,他才肯夸上一夸:“是有点歪门道的本事。” 撄宁垂着的眼睛霎时瞪圆了。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