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开口道:“我护得住她。” “老夫知道你眼下对撄宁还算上心,天潢贵胄千金之躯,不顾自身安危守在一小女子身边,换成旁人大约要恩戴德,觉得撄宁是积了八辈子福,”姜承照轻轻叹了口气:“可在老夫眼里,从来就不是撄宁配不上你。” 他从医多年,看人极准,哪怕晋王掩饰的再好,再少年老成,打照面的时候,姜承照便瞧出他熬了个整夜神不济。 他不至于昧着良心假装不知道这小子的付出。 现今的情形已经比他预想的要好很多。 姜承照太知道自家孙女什么脾了,按照名门闺秀的门槛来衡量,撄宁简直可以说是离经叛道,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贤良淑德毫不擦边,怎么看都不像皇家会意的人选。 幸好,她碰上的是更离经叛道的晋王,又好巧不巧的对上了他的胃口。 但…… “你即便对撄宁有情,老夫也很难不忧心。” 姜祖父将银针归拢回牛皮针袋中,重新把了把自家孙女的脉搏,确认没有大碍后,将她的胳膊掖进被子里。起身直面着宋谏之道:“撄宁不适合养在黄金笼里,她在燕京过得不快活。兼之,人心瞬息万变,王爷哪天对她厌了、倦了,她又该怎么办?” 宋谏之低笑一声,而后抬眼从容道:“您说得对,站在万人之上,人心就会变硬。” 他顿了顿,坦然地上姜承照的目光,继续将话说完:“不是什么人都能凿开的。” “老夫只有这一个孙女,若真有那天,天地广阔,还望王爷放她自由。和离也好、休弃也罢,撄宁断不会为了所谓名节声誉要死要活,她想得开,就算是你们二人结的一段善缘。” 姜祖父没回应宋谏之的话,而是趁着机会把心里话说出来。 说完,他目光沉沉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想得到他肯定的答复。 宋谏之听进去了,视线却又移回了撄宁身上。 和离?放还自由?想得美。 她这种没心没肺的蠢兔子,就该被锁在笼子里,复一,除了他,再看不到旁人,再没有旁的天地可去。 时一长,即便是核桃仁大的脑子也该长记了。 宋谏之习惯了独占,如果不能把她锁起来,那就让她惦念着的人都消失,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一刹那。 他天生冷血的脑子里无法遏制的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榻上人无知无觉的咂摸嘴,不知又在梦里偷吃什么美味,等人醒了,八成又要想办法琢磨他的钱袋子,撒娇耍赖全部使上,吃不到就暗暗使脾气,在背后悄不作声的冲他挥拳。 如果他这么做了,她对她就只剩下怕了。 宋谏之想到这儿,攥紧的手卸了力。 他微微吊起半边眉稍,按下心中的不快,语气冷淡道:“她是我的人,现在是,以后也是。您想不想得通都一样,但别让她瞧出来,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结劳什子的善缘,他们是天生的孽缘,注定要捆在一起。 至死方休。 虽然要捆住只不长记的兔子有些麻烦,但他愿意花费点心思。 总归是笔划算的买卖。 姜祖父听到晋王这不客气的回话,倏地笑出了声。 他看向撄宁的眼神带着点无奈:“就当老夫多嘴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这孙女一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造化。 晋王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况且,即便真走到那一天,也未知对撄宁来说是福还是祸。 “至多一个时辰,人就该醒了。”姜乘照撂下这句嘱咐,便准备东西去给难民看诊了。 只留宋谏之站在原地,长久地凝视着榻上沉睡的人。 —— 撄宁硬生生拖到未时才醒,不是醒不来,是不敢睁眼。 她虽睡得昏昏沉沉,却也记得自己上午吐了宋谏之一身,吐完她是睡得不省人事,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她清醒时脑袋便不怎么疼了,只是胃里烧得慌,多半是没吃饭饿的。 撄宁把眼皮撑开道儿,瞥了眼榻边的身影,便在心里直喊救命,赶忙合紧眼皮不作声了。 晋王殿下理万机,总不能一直在她眼前守着吧? 抱着这个念头,撄宁一直拖到未时末,拖得她险些睡过去,身边还是没有动静。 直到耳畔传来一阵‘嗡嗡’声。 有蜂从窗户飞了进来。 那轻微的的气都已经扑在她鼻子上了,眼看就要给她蛰成个红鼻头,撄宁顾不上旁的,极迅速地翻过身把头埋进被子里。 嘴里咕哝不清的抱怨道:“你就是这么照看人的,我快被蜂蛰了也不管。” 回应她的是一声轻笑。 宋谏之手里掐着从花瓶中取出的紫藤花,懒洋洋的睨着榻上的缩头鹌鹑。 “再敢骗我,活该。” 第88章 八十八 撄宁虽然把脸捂了个严严实实, 但架不住身上的“破绽”实在太多,蜂又一个劲儿围着她后脑勺转,她只能狈的抻长衣袖, 巴不得变出戏台子上的水袖, 好完全挡住自己的后颈和耳朵。 蜂轻易不主动蜇人, 是以寻常人瞧见它不大会害怕。 偏撄宁是个例外。 她小时候作得厉害, 干过拿竹竿戳蜂窝的蠢事, 被蜂撵的街跑, 最后成功收获一只肿耳朵, 还挨了顿训, 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眼下大敌当前,她顾不上旁的, 忙不迭的求饶:“我的错我的错, 我再也不敢了, 你帮我赶走它嘛…求你……” 奈何郎心似铁。 晋王殿下半天没有动作,大有些不管她死活的意思。 撄宁自觉认错态度诚恳, 但在认错没用的情况下,就只能她自己想辙了。 透过衣裳的隙,她看准宋谏之站的位置。 然后捂着自己的圆脑袋,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爬起来, 紧紧扒住宋谏之的胳膊。 幸好晋王殿下就站在塌边, 不然离得远了, 她想求个庇护都难。 察觉到他有往后退的意思,撄宁抱得更紧了, 八爪鱼一样。 这般紧贴着, 她身上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免不了被磨蹭。 被咬肿了…… 昨晚做了些什么,她还是有印象的。 异样的觉传来, 活像是在沙地上滚了一圈,那阵麻简直要钻到骨头里去。 撄宁脸一僵,耳朵儿立马红透了,她自以为不动声的含起了。 可这点小动作,早就被晋王殿下尽收眼底。 他角翘起一点,抬手捏了下她小小的下巴,没用什么劲儿,逗猫似的:“耍赖皮么?” 他不说倒好,一说撄宁又蔫巴了。想起自己不知还能活多久,再看看眼前人毫不上心的模样,她就跟吃了山楂球似的,腮帮子都隐隐泛着酸。 撄宁也想不通,一贯宽厚大度的自己,为什么会在这点小事上拧巴。 她分明早知道,眼前这尊活阎王是再冷心冷肺不过的了。 但没关系,想不通就不想。 她想不讲理一回又怎么样? 况且,这厮昨天还说得冠冕堂皇。可见全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巧言令! 一瞬间,撄宁脑袋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她开口还是气呼呼的,十分不讲理:“我都病的这么厉害了,你还欺负我!想让我被蜂蛰?不可能,我要拉你做垫背的!” 要倒霉就一起倒霉吧! 她这通不讲道理的“拳”,偏偏对了晋王殿下的胃口。 宋谏之看下巴快气成河豚的模样,只觉得手,松开她的下巴颌,狠狠在那气鼓鼓的脸颊上捏了一把。 撄宁被捏的不耐烦了,伸手去抓他到处作的指头,反被开了天眼的晋王殿下轻而易举捉了手。 宋谏之带着薄茧的手指不紧不慢的捏紧撄宁的手,指腹划过她修剪齐整的指甲,眸中极快的划过一抹暗,快到无法捕捉。 撄宁的指甲算不得长,她本就没有留指甲的习惯,但正因为指甲短,摁在人肩上反而更不怕折,也更用力。 宋谏之无声的活动下肩膀,懒洋洋的接了一句:“就这点胆量,还敢骗我。” 撄宁心虚了下,但她又想到,眼前人估计一早就看透了她的伪装,还故意不戳穿,擎等着看她笑话,那点心虚立马烟消云散了。 “是呀是呀,我胆子小,你胆量大你倒是把蜂赶走呀!” 她悄悄在话里夹带私货。 区区将法,谁还不会用了? “别动。” 晋王殿下这句话扔过来,撄宁的身体立时僵住了,脊背弓弦一样绷紧了,抱着人的双臂愈发用力,好似溺水之人抱住浮木。 微风拂过,衣衫错。 打远处看,倒像晋王那身藏青蟒袍近乎霸道的将怀中人锁住,只出一点鹅黄的衣角。 实际上,将人抱得密不透风的反而是怀里这个。 撄宁只觉后颈的汗都要竖起来,时间仿佛被凭空拉长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嗓音颤颤的开口道:“飞走了吗?” “别动。” 又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