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赖嬷嬷完全站在他角度着想的话,宋佩瑜反而有些抬不起头。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宋老夫人包括叶氏、柳夫人对他想念,却始终都没腾出时间来好好与她们说说话。 没有时间只是一方面,另一面的原因却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心中清楚,只要与宋老夫人、叶氏、柳夫人见面,她们必然又要关心他的婚事,他知道自己必然要忤逆她们的意思,却始终不愿意让她们伤心。 说到底,还是在逃避与家人开诚布公的谈不愿娶的事。 宋佩瑜让赖嬷嬷再等等他,特意回房间又换了套衣服,让屋里的丫鬟专门挑宋老夫人、叶氏、柳夫人送来的配饰戴在身上。 收拾妥当后,宋佩瑜才与脸喜气的赖嬷嬷去松鹤堂。 果然不出宋佩瑜所料,除了宋老夫人笑眯眯的坐在上首,叶氏与柳夫人也在。 叶氏笑着道,“我还当是谁家的少年郎如此风姿卓越,让人见了就恨不得能拐回家去。仔细一看,竟然是我们家宋少卿。” 饶是宋佩瑜在外面,面对官场浸多年的老狐狸都能与之周旋,且不落下风。回家面对叶氏的打趣和宋老夫人与柳夫人含笑的目光,仍旧会觉得手足无措。 好在叶氏终究还是心疼他,听到宋佩瑜一直忙到现在,连茶水点心都没垫垫,立刻让宋佩瑜赶紧入座,催小厨房做些容易上桌的东西来。 宋佩瑜也不会与自家人刻意客气,况且他等会还有硬仗要打,不填肚子怎么能行。 果然,吃好喝足后,茶水刚端上来,叶氏便又提起了宋佩瑜的婚事。 她含笑望着宋佩瑜,语气里是宠溺与得意,“按理说你的婚事不必与你多说,只要母亲与你大哥看好了就行,但我们家的情况究竟是有些不同。” 宋佩瑜听了叶氏的话,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低头肃立,做出承庭训的模样。 叶氏见状,眼中欣、慨更甚,还趁着宋佩瑜没抬头,悄悄擦了下眼角。 再开口时,声音却仍旧平稳柔和,“从永和元年起,你就跟在殿下身边,如今已经是永和五年。你不仅从资治少尹变成太子宾客,也领了鸿胪寺的差事,早就是能自己做主的大人了。既然你自己能挣前程,我们便也不强求对你仕途有利的族。只要你喜,哪怕只是个平民百姓,我们也愿意成全你。” 虽然这番话并不是宋佩瑜想听到的,但他仍旧很叶氏。 这是连科举制都没有,仍旧按照九品中正制选官的时代。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绝对不是说说而已。 连小世家都要被大世家看不起。 以宋氏在赵国的势头,家中长辈愿意许诺他自主择,甚至能说得出来接受他求娶寒门姑娘的话,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可惜宋佩瑜注定要让叶氏失望,等叶氏不再说话后,宋佩瑜仍旧保持站在原地,半垂着头的姿势,声音虽低,语气却异常坚定,“我无意娶。” 叶氏笑容未减,想也不想的道,“没有喜的姑娘也不要紧,我与柳夫人最近赴宴,见到了许多或端庄大方、或活泼开朗的姑娘。你多赴些宴,才能认识更多的人。” 宋佩瑜苦笑,抬头正视叶氏的眼睛,“大嫂,我真的没有娶的打算。” 叶氏这才觉到宋佩瑜的认真,顿时没了刚才的好脾气,“前几年与你说娶的事,你不上心也就算了,毕竟你从小身子就不好,多养养也是应当的。如今你马上就要及冠,再也没有还不成家的道理。” 宋佩瑜又低下头,用沉默表达坚定的态度。 “你是不是在祁镇有喜的姑娘?”叶氏狐疑的打量宋佩瑜,从前宋佩瑜听见要娶也是多有推,却从来没这么坚定的拒绝过。 “喜你就带回来。”叶氏狠狠的咬了咬牙,“如果是平民,就送去世家中养半年,给她安排个过得去的身份。等她进门后,我亲自带着她打理家务。若没有良藉……” 饶是叶氏堪称没有底线的一退再退,此时也说不下去了。 没有良籍就只能做妾,半分能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宋佩瑜老实摇头,“没有喜的姑娘。” 至少很长的时间内,都不会有。 宋佩瑜如此油盐不进的态度,让叶氏升起了真火气,她指着宋佩瑜道,“你……” 宋老夫人忽然抬起拐杖敲了敲地,“好了,他既然暂时没有这个心思,你着急又有什么办法?” 叶氏不情不愿的闭上嘴,转了个身背对宋佩瑜。 宋老夫人却像本就不急着给宋佩瑜娶似的,招手让宋佩瑜别理叶氏,坐到她身前来,与宋佩瑜说了许多家常闲话,绝口不再提起娶的事。 等到宋佩瑜离开松鹤堂后,宋老夫人才看向叶氏,“我知道你也委屈,但狸奴毕竟还是个孩子,你便多让着他些。他难得有些空闲时间,明又要上差,你就忍心为难他?” 当然不忍心,但还是忍不住生气。 叶氏拿着帕子的手虚捂着闷的位置,恨恨的道,“也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魔障!” 柳夫人亲自端着红枣热水给叶氏,连声劝解了几句。 自从一起经营香水铺子后,柳夫人与叶氏的关系就亲近了许多。 她们本就年纪相近,从前因为身份天差地别又都不想让宋佩瑜为难,才有意无意的避着对方。 真正相处后,反而能察觉到对方的好处。 叶氏想到宋佩瑜不仅不听她的话,也不听柳夫人与宋老夫人的话,竟然也觉到了些许安。 “既然我们说没有用,就让瑾瑜与狸奴说。狸奴自幼便对瑾瑜言听计从,而且……”宋老夫人嘴角的笑意忽然意味深长起来,闷声咳嗽了一声。 叶氏立刻懂了。 如今是宋佩瑜不想娶,他们着宋佩瑜娶。 虽然是为了宋佩瑜好,但在宋佩瑜眼中,她们就是恶人。 这个恶人不如让宋瑾瑜去当。 宋瑾瑜作为家主,在外头男人们眼中的威严必然更甚于她们这些妇道人家。 能做红脸,谁愿意做白脸? 她才不想因为娶的事,就让狸奴与她生分了。 于是当天夜里,宋佩瑜重新给银镜庄子做了大致的规划,正打算睡觉的时候,被宋瑾瑜堵在了书房。 兄弟两个都是大忙人,常常在中抬头不见低头见,在家中却鲜少能看到对方的身影。 虽然知道宋瑾瑜此时来找他,必然与他刚才态度坚定的拒婚有关,但宋佩瑜还是高兴的,连声吩咐金宝再去小厨房端些好克化的吃食来。 宋瑾瑜先与宋佩瑜说了些朝堂上的事。 如今东有了正经名分,重奕的地位已经彻底稳固,穆氏却还是那般不受永和帝的待见,东更是查无此穆。 就连唯一能入永和帝与重奕眼的穆清都被派去南临做县令,眨眼间已经三年多的时间过去,永和帝却丝毫没有将穆清从南临调回来的意思。 穆氏若是不能改变现状,最迟十年,就会彻底失去与宋氏、吕氏的竞争资格,沦为幽州的二世家。 宋佩瑜顺势与宋瑾瑜提起鸿胪寺卿邓显和邓氏的金叶纸。 回到咸后,他已经将新纸告诉了永和帝与宋瑾瑜。 原本等重奕册封皇太子的事结束后,就该商讨关于新纸的事。楚国使臣却恰好来了,新纸影响未知,在想好要怎么处理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让消息传出去。 所以目前为止,知道新纸存在的仍旧只有寥寥数人。 宋瑾瑜本就不记得鸿胪寺还有个邓显存在,被宋佩瑜提醒后,也凝神思考了会,才想起来邓显是谁。 他直言让宋佩瑜不必有顾及,邓显正求之不得的想要为邓氏找到更好的出路。 说到这里,宋瑾瑜突然话锋一转,“我听说今你当着母亲和你大嫂的面说不想成婚?” 宋佩瑜暗道声‘来了’。 虽然心无奈,但宋佩瑜知道,他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就没法逃避,只能选择面对。 于是宋佩瑜将之前在松鹤堂说的话,又对宋瑾瑜说了一遍。 宋瑾瑜目光温和的望着宋佩瑜,在宋佩瑜说完话后,忽然笑出声来,叹道,“狸奴长大了,不仅有心上人,还知道要瞒着。” 宋佩瑜习惯的否决,“没有心上人,我只是还不想娶。” “你有”宋瑾瑜语气笃定。 “难道是穆氏的姑娘?你与景珏不同,他娶不得穆氏的姑娘,你却无需有那么多的顾虑。或者……”宋瑾瑜望着宋佩瑜脸上几不可见的表情变化,漫不经心的猜测,“你喜的不是姑娘?” 宋佩瑜放在桌子下的手蓦然握紧,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是不是他在不经意间出了破绽给宋瑾瑜,才会让宋瑾瑜一下子猜准。 半晌后,目光始终放在宋佩瑜身上没挪开的宋瑾瑜若有所思的道,“这次没有反驳,看来确实是这样。” “没有”话音出口,宋佩瑜就听出了心虚,不由懊恼的垂下头。 “你……”宋瑾瑜惯常从容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了迟疑,终究还是没将这句话说完,而是竖起手指朝上指了指,又朝下指了指,脸询问。 宋佩瑜:…… 他为什么看懂了? 他不想看懂?! 前所未有的羞袭上宋佩瑜心头,他自暴自弃的将头埋在手臂间,死死的趴在桌子上,闷声道,“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轻笑声传入宋佩瑜的耳朵,紧接着是宋瑾瑜轻松的语气,“罢了,你早些休息,等到以后想娶了,再与你大嫂说也不迟。” 宋佩瑜猛得抬起头来,脸上不知道是因为憋气还是因为羞涩红了大片。 宋瑾瑜正坐在原位,慢条斯理的品着茶,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你不我娶?”宋佩瑜像是对猛兽百般试探的小猫似的,小心翼翼的觑着宋瑾瑜的脸。 宋瑾瑜睨了宋佩瑜一眼,淡笑道,“你心不在此,我为什么要你。” 设想过太多艰难险阻,也听过太多的否认。 难得宋瑾瑜表现的毫不在意,宋佩瑜反而觉得可疑。 他总觉得宋瑾瑜只是表面不在意,等会离开天虎居,就会让人调查他的人际关系,势必要找到那个让他‘不务正业’的人。 宋佩瑜脸上的神过于明显,宋瑾瑜想要装作看不见都难。 宋瑾瑜摇了摇头,叹道,“看来你真的很喜他。” 宋佩瑜双手杵在桌子上,沉默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此时此刻,无论宋瑾瑜说什么,他都觉得宋瑾瑜是在套他的话。 宋瑾瑜已经很久没见过宋佩瑜如此情绪外漏的模样了,颇为稀奇的多看了一会,眼看着宋佩瑜要恼羞成怒,他才再次开口,“狸奴,我想告诉你,世俗规则是用来束缚庸人的工具,而你,会是制定规则的人。” 宋佩瑜万万没想到宋瑾瑜居然会说出这般狂妄的话来。 但宋佩瑜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往小了说。 宋瑾瑜带领宋氏投奔永和帝,就是违反了世俗对忠的要求。 结果呢?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