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折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发什么疯。 他只是觉得热,太热了。冲凉水不痛快,将遍体冷甲全部卸下也不痛快,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觉得,可能是因为对贺兰香撒谎的原因。 没错,他对她撒谎了。 他进 面圣是有原因的,他是要劝陛下不可再宠幸李太妃,李太妃是先皇的妃子,是新帝名义上的庶母,为君者当为臣民表率,不可罔顾人伦。 他劝了,换来对方的哈哈大笑。 金殿里,龙椅上的帝王说:“少来了,朕都没管过你和贺兰氏。” 他问管什么。 夏侯瑞眯了眼眸,凑近他道:“都是男人,你与朕说实话,从临安到京城这一路,你与贺兰氏睡了几次?” 谢折说没有。 夏侯瑞失笑,眼神里 是怀疑。 “长源,你早该有女人了。弟媳又如何,等她将孩子生下,她整个人都是你的。” “那个贺兰氏,确实有几分意思。” “长源,你说实话,你对贺兰氏就没有丝毫动心?” 黑暗中,灼热翻涌,谢折拎起一大桶水,再度照头浇下,嘴里来来回回,咬牙切齿都是那两个字——没有。 没有! 第28章 御酒 赏荷宴之后, 贺兰香一 未出,睡了个结实的好觉,待她歇息过来, 准备细思假孕对策时,卢宝月的邀约又至, 请她翌 到城北金光寺拜佛——肚子里的孩子迟迟没动静,当娘的怎能不急。 贺兰香本想推辞, 后想到卢宝月到底是崔氏的媳妇,她能活到现在, 也有崔懿不少功劳, 便应下邀约, 答应前往。 月沉 升, 出门时辰已至。 贺兰香着实穿厌了那身寡妇装,今 出门,特地选了件稍带 的衣裙, 面上也略施胭脂,不过她天生一副好脸 ,上了妆也像没上, 像她天生便长那样。 细辛知她早上没胃口, 只准备了几样小点, 一盏清 的梅饮子。 贺兰香喝了饮子,顺手拿了块牛 糕细嚼慢咽, 出了住处没走两步,便遇上了同往仪门的谢折。 她刚醒不久,起 气未消, 懒得正经福身,嚼着糕点敷衍行礼:“妾身见过将军。” 声音黏黏糊糊的, 搭不理,说完便走。 谢折伸出手臂,径直拦住她的去路。 贺兰香这才想起前夜说好的那出,耐住 子,轻舒口气道:“金光寺,你呢。” 谢折声音低冷:“清凉台,我说过的。” 贺兰香瞥他一眼,由上到下打量一遍,颇为嫌弃,“好歹是御宴,你就穿这身?” 在她的记忆里,谢折除了一身杀人时穿的冷盔,便服似乎只有两身换着穿的玄 布衣服,都洗到发白了,肩颈上的料子也紧贴骨骼,明显穿了很多年,且不太合身。 说他节俭,四千两的银子他说掏就掏,说他阔绰,像样的衣服没有一件。 清晨鸟鸣叽喳,叫嚣在二人头顶,大眼瞪小眼。 谢折冷眼瞥她一下,没理她,走了。 贺兰香气得想将手中牛 糕砸他背上,恍然想起先前崔懿跟她说的话,临 手又改为 进自己口中,用力咀嚼 气。 “跟我多稀得问一样。” 她险些噎到,用力锤了两下 口,加快步伐,走到了谢折的前面,白他一眼,没理他,走了。 * 金光寺香火繁盛,往来香客不绝,大殿里佛陀高达九丈,通体金身,佛光普照。 贺兰香并不信佛,上香上的也不够虔诚,分明烦心事一箩筐,真等跪到蒲团上,心中憋上半 ,憋出句:罢了,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 拜完起身,捐过香油钱,这佛便算拜完了。 卢宝月想为肚子里的孩子求支签,想想又作罢,改为求平安符,求完便与贺兰香等人到了外头的百年老银杏树下乘凉,聊起家常。 李噙 进 看望当太妃的姐姐,崔浔芳前 回家路上有些受凉,这两 抱恙,二人皆未到场,其余千金谨慎不敢多言,里里外外,也就谢姝话多一些。 但话匣子总有掏干的时候,谢姝很快便自觉无聊,甩着袖子扇风道:“热死了,这闷雷自两 前便打,雨却一滴子不下,无端扰人心烦。我瞧天 还早,不如咱们到翠玉山上凉快去吧?” 卢宝月拿扇子打她,“你不要命了,清凉台就在翠玉山上,陛下今 大宴百官,闯出祸来,脑袋都要搬家。” 谢姝:“哎呀,翠玉山那般大,咱们又不是非往清凉台去,宝月姐你就说去不去吧。” 卢宝月摇头不去,谢姝不死心,将在场闺秀挨个问过来,问到贺兰香,不情不愿地唤了声嫂嫂,问:“嫂嫂,你去不去。” 贺兰香笑眼盈盈:“妹妹去,嫂嫂便去。” 谢姝被这一笑 晃了神,回过神来清清嗓子道:“那就这样,愿意去的都将自家婆子 代好,不得走漏风声,否则我以后不带你们玩了。” 出了金光寺,一行人分为两拨,一拨回家,一拨前往翠玉山。 翠玉山与金光寺同处北郊,离得并不远,马车不到三炷香便至山下。 贺兰香下了马车,放眼望去,只见山上翠柏苍竹,碧波萦绕,相比其他山 尤其鲜亮,当真对得起“翠玉”二字。 她本来只是随口应下,看到这山,倒觉得不虚此行了。 山脚下, 军把守森严,初时并不让她们上山,还是谢姝将她那个提督二十六校尉的舅舅搬出来,方获得一线通融,还得由人专门领着,在山间乘凉可以,入清凉台绝对不行。 贺兰香顶着个“孕体”,不可劳累,谢姝想找人布置轿辇将她抬上去,被贺兰香推辞,笑称:“哪里就有那般娇气了,这山又不高,走两步便到,我走走停停,权当散心了。” 谢姝哦了声,面上冷淡淡的,心中对这所谓“嫂嫂”倒是生出半分好 出来,觉得她也没那么讨厌了。 进了山,没了规矩约束,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话说不停。 可若细听,也无非是抱怨父母管束,或是悄声说起婚姻大事,无论谈什么,都会绕到那两样子上。 贺兰香动作慢,很快便被甩下大截,她乐得耳边清净,干脆同两个丫鬟原地歇了小半炷香,认真观起景 来,歇够了,方慢慢跟上去。 到了山上, 头已有倾斜,贺兰香离老远便见女孩们聚于一隅,借着葱茏枝叶作为遮掩,翘首张望,窸声谈论着什么。 她脚踝发酸,没上前,找了个地方坐下,由 燕按着脚,吩咐细辛:“过去瞧瞧都看什么呢。” 细辛很快归来,“回主子,那边对着清凉台御宴,小姐们正争论王家那三个儿子哪个长得最好看。” 贺兰香见过王元瑛和王元璟,但还没见过老二王元琢,都说王家三个儿子各有千秋,她也有点难想,兄长弟弟长相皆如此出类拔萃,中间那个还要如何才算不落下风。 她让 燕扶起自己,“走,一块去看看。” 到了地方,贺兰香拨开一片障目树叶,御宴辉煌灯火顷刻映入她的眼帘。 金灯缭绕,本就不暗的天 更被衬成不夜之地,四 盘龙金柱绕于宴上东西南北四角,龙座高筑,两边朱雀形香炉慢吐烟气,座下,百官汇聚,朱浪翻涌。 在场这么多人,贺兰香的眼睛却只看到了一个人。 谢折一身玄衣,看不见脸,背影端正近乎刻板。她觉得,即便今早没有遇见他,不知道他穿什么衣服,单凭这个背影,她也能一眼认出他。 一股孤冷气。 “你们有没有觉得……谢折,长得也怪好看的?” 一众人里,不知是哪道声音弱弱说出一句,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安静过后,又有另一道声音附和:“他个子高,穿衣服是好看。” “我觉得,脸也好看……” “就是吓人了点。” 谢姝气得咬牙:“你们都给我闭嘴!谢折哪里好看过我表兄了,那么喜 他,把你们许配给他好不好啊!” 好几个姑娘当场红了脸,也不知是怒还是羞。 贺兰香有些哭笑不得,就在这时,又有女孩没忍住,惊呼一声:“你们快看,陛下给谢折赐御酒了!” 闺秀们也不知是想到了父亲还是兄长,一时 羡连连,啧啧称叹,气得谢姝又嚷:“你们别看了,都下山去吧!” 贺兰香却在这时收紧瞳仁,目光死死盯住了那盏经宦官端送到谢折手里的御酒,指甲陷入掌心当中。 新帝与谢折气焰相冲的场面她不是没见识过,她不觉得当着百官的面被赐御酒是什么好事。 不接,是打帝王的脸,可按抗旨处置。接了,便要承担 本无法摸清的后果。 贺兰香的头脑在这一瞬转动的极快,她想到了谢折饮下这杯酒的诸多下场。 假如这杯酒有毒,谢折喝下当场暴毙,那么辽北大营即 便反,场面失去控制,于新帝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这杯酒大概率是没有毒的。 不对。 贺兰香蹙紧眉头,看向光线尽失的山林四周。 接风宴在哪不能办,为何非要在翠玉山,清凉台周遭环林,正如她所在之处,若被刺客潜入弓箭对准御宴,带来的 将是惊天动地的,夏侯瑞那个病秧子看着便没几 活头,不应该如此不惜命。 除非,他想到了这一点。 潜伏进山林的不仅能有刺客,还有假扮成刺客的宿卫军。 凭谢折的身手,躲避两支暗箭绰绰有余,但若酒中下了药,手脚瘫软不受控制,即便他再是恶鬼转世,也只有乖乖受死的份儿。 最重要的,是他死于暗杀,与皇室无关,辽北军营明面上没有理由喊反。 落 霞光穿过枝叶间隙投下光斑,惊起贺兰香一身冷汗。 她眼睁睁的,看着谢折领酒谢恩,而后一饮而尽。 “主子,你怎么了?”细辛扶紧贺兰香。 贺兰香堪堪站稳,摇头,“无妨。” 她闭上眼,不敢去看接下来发生的场面。 在她预料之中的结果,无论哪一种,都足以令她窒息。 “等等你们快看,谢折他怎么了,他在吃什么?”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