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新皇登基之后,能从 泰殿穿堂走过去的,又多了一个皇后娘娘。 不过现在不是跟随皇后出行,文瑞康也只能绕远路。 走了一会儿,这才望见乾清 的 门,文瑞康走过去,向看门的内监打了个招呼。 看门内监一边笑着相 ,一边催着小内侍跑进去通传。 “文爷爷这一项来得少。”看门内监用衣袖将凳子面擦了又擦,请他坐。 文瑞康笑一笑,没接着话题,倒是抱怨了几句天冷。他是坤宁 的管事牌子,要是没事往乾清 跑,那像什么样子? 他略微坐了坐,坤宁 膳房的人也跟着过来了,一排站着。近侍李广疾步行至乾清 门,抬眼一看,呵,全是坤宁 的内侍。他不由得吓了一跳,莫不是皇后娘娘出了什么事罢? 李广眼珠子一转,看见膳房的人手中捧着的铜火锅,心下稍定,上前笑着招呼文瑞康:“今 有何大事,连管事牌子都亲自过来了。” “也没什么大事,娘娘叫我来送东西,刚好也是送膳的时辰。” 一干人互相问了好,便一齐从乾清 的 门底下穿过去。 乾清 里,朱祐樘正在批改奏本。 天冷,手握着朱笔的时间长了,写字的时候难免有些僵。他正想拿起暖炉,忽闻内侍通传,说坤宁 的管事牌子过来了。 朱祐樘下意识的看了眼时辰,不错,确实快要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让他进来。” 文瑞康领着一行人进来,除了意料之中的送膳内侍,竟然还有扛着桌子,抬着箩筐的。 等文瑞康请了安,朱祐樘问他:“那些是什么?” “是娘娘造的一样东西,叫暖桌,专门取暖用的。才刚刚做好,娘娘惦记着万岁爷,便赶忙差我送到乾清 来。” 听说是张羡龄造的东西,朱祐樘便好奇起来,看着几个内侍拼装暖桌。 “这煤怎么长得这般奇怪?” “回万岁爷,这叫蜂窝煤,烧起来比寻常碳火还要好使。” 文瑞康忙将自己知道的,一一说给万岁爷听。 等到暖桌造好,朱祐樘试了一试,果真不错,连他的手指都微微有了暖意,握笔的时候,比方才灵活多了。 他更关心那蜂窝煤,掀开厚布,仔细看了一会儿。炉火烧得旺,呛人的烟却少。 朱祐樘问:“这种蜂窝煤贵吗?” “不贵,比起同等品质的木炭,所耗费钱财更少些。”文瑞康解释道,“惜薪司掌印太监也说好呢。” 朱祐樘点点头,吩咐近侍何鼎:“你等会儿去惜薪司看看,若真好用,不妨推广到 外去。寒 已至,百姓每 在柴火上的开销一定不少,若真蜂窝煤果真好用又便宜,不知有多少人能够过一个暖冬。” 他在暖桌旁坐了一会儿,竟然不舍得起身了。 近侍李广问:“万岁爷在哪里摆膳。” 朱祐樘道:“就在暖桌边上摆膳罢。” 午膳中有一品羊 火锅,是坤宁 膳房送来的。李广特地将放着羊 铜炉火锅的膳桌紧挨着暖桌放。这些天来,万岁爷每回用膳,吃得最多的就是坤宁 膳房送来的东西。 淡粉的羊 卷,夹杂着油脂的白 ,切得很薄很薄,蝉翼一般。用特制的长乌木筷夹上一片,往黄铜火锅里一涮,高汤咕噜噜冒着泡,羊 卷顷刻间就变了 。捞出来,在芝麻酱碟里滚一滚,香气四溢。 他快用完午膳的时候,怀恩悄无声息地进殿来,脸上似有喜 。朱祐樘看在眼下,放下筷子,屏退众人,问怀恩: “王恕抵京了?” “是,上午到的京城。” 朱祐樘点点头:“他既来了,万安也能动了。” 对于尸位素餐的首辅万安,他之所以隐忍不发,全因朝中暂无可接替之人。如今既然王恕从南京赶过来,那万安的好 子也就到头了。 怀恩笑 地道:“陛下放心,臣亲自去办。” *** 午后,许尚 领着人来到坤宁 ,将 人名录和 中底账送了过来。因为底账多,所以只送了成化二十年以后的账本。即便是这样,一册册账本也 了一个大箩筐。 张羡龄看着那一箩筐的账本,只觉头疼,等她拿出一本,翻开来看,越发头疼了。 全是大写的数字,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这还不算,底账中所记品类实在太过繁琐了,光货币就有四种,黄金、白银、铜钱、宝钞,还有珠宝、锦缎、布匹之类的实物,一眼望上去,跟杂货铺的进货单一样。 张羡龄一只手按在太 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就是心算再厉害,也很难一眼算出“叁肆柒捌加玖壹柒捌”的答案。 看不下去了。 张羡龄合上账本,面无表情地同许尚 说:“你选几个 通算术的女官来,我有事要吩咐。” 许尚 整理 人名单和后 底账之时,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怕张羡龄看不下去账本,于是就挑了几个 通算术的女官来,就候在坤宁 大殿之外。 这一下听见张羡龄传唤,几位女官连忙进到西暖阁来。 张羡龄让 女们从蒹葭堂抱来几卷白纸,拿来一盒炭笔。 “以后记账,除了用大写数字记以防篡改之外,在旁边给我加一串这样的数字。” 她让梅香将一小盒炭笔分发给几位女官,自己则握着炭笔,将大写数字、阿拉伯数字对应着写在纸上。 “壹就是1,贰就是2。”张羡龄拿着纸写一串数,“这个‘叁肆柒捌’,和‘玖壹叁捌’,就可以简单地写成‘3478’和‘9138’。明白了吗?” 这些女官往 也算过账,张羡龄忽然要她们换算,一时还有些艰难。但能通过千挑万选,进到 里当女官的人,没一个是笨的。很快,练习过数次之后,几位女官都能 练的将大写数字转换成阿拉伯数字。这个时候,她们渐渐察觉出这样换算的好处来。 见女官们开了窍,张羡龄放下了 茶,开始教她们加减法符号。 “这两个符号就是加和减,这个是等于号,即通过加减运算得出的结果。” “比如说,这个‘叁肆柒捌加玖壹叁捌’,就可以简单地写成‘3478 9138’。” 两堂课教下来,几位女官都学会了用阿拉伯数字进行简单的加减法。 张羡龄特意出了一张试卷,测试了一下。见几位女官的答案正确率都很高,这才放心的让她们重制账本。 将后 底账上的大写数字翻译成阿拉伯数字是一件大工程。几位女官通力合作,一连做了七八天,才将成化二十二年和成化二十三年上半年的账本全都翻译好了。 这个时候已经快到冬至了。 张羡龄将后 底账全部翻了一遍后,心里大致有了数。 这账本上的数字,多半被人修改过,因为“1”这个数出现的几率很不对劲。 她从前学过本福特定律,这一条定律常常被用来初步检测财务数字是否造假。依据这条定律的法则,在大量数据之中,以“1”为首位的数字,出现的几率是三分之一。可是当张羡龄翻看后 底账的时候,发现账本上的数字明显不符合这一条定律。 一旁的梅香见她的目光久久停在最后一页,疑惑道:“这账本可有什么不妥?” 张羡龄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谁知道呢。” 猫腻是有的,但要如何处置,张羡龄心里还真没底。 她虽然没有经验,但也知道,从来追查旧账,必定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更何况是后 的底账? 张羡龄思索良久,她是没有经验,可朱祐樘应该有吧? 等到入夜时分,朱祐樘回到坤宁 ,张羡龄便拿出自己总结的账本来问他。 朱祐樘今 不知怎么,格外的有耐心。他拨 着高几上的水仙花,听张羡龄讲完缘由。 他问:“笑笑打算如何处理这旧账呢?” “我不太确定。”张羡龄道,“但是我觉得,现在不是追查旧账的好时机。何况,就是真查了,也不一定能有个结果。” 朱祐樘望着她,点头道:“谋而后动,正是这个理。” 他习惯了笑笑的雷厉风行,还真怕她一时热血上头,在刚刚执掌后 之时,就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若当真如此,纵使有他护着,笑笑怕也会碰个头破血 。只是如今见她这般聪慧,朱祐樘原本对于后 诸事的那些担心,立刻烟消云散。 朱祐樘斟酌了一会儿,以自己为例,同张羡龄说了说他登基之初大赦天下的做法。成化二十一年十二月以前拖欠税粮、桑丝、盐引……一律免除。因为这就是一笔烂账,查都查不过来,倒不如另起炉灶,算新账。 张羡龄深以为然,特意将六局一司的女官叫到坤宁 ,指着一箱账本说:“这些账目,到底准不准,诸位心里都有数。” 她命梅香将换算过的数字念出来。梅香的声音越响,底下一些女官的脸 越难看。 念完了, 殿鸦雀无声。 静了许久,张羡龄方才说话,一字一句都敲打在女官的心上: “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昨 之事我不管,但从今以后,还望诸位踏踏实实做事,清清白白做官。” 说完,张羡龄笑了一笑:“好了,明 是冬至,我请大家吃饺子。” *** 俗话讲,冬至大如年。这一 ,所有 人都换上了 生补子的衣裳,暖耳也寻了出来,各自戴在耳朵上。 坤宁 里, 人忙着张贴绵羊引子画贴。 张羡龄看着有趣,坐在暖桌边瞧了小半天。 梅香见她望着绵羊画笑,不觉有些奇怪,端来一碟热腾腾的羊 包子,放在暖桌上。 “这绵羊有什么可看的?等会儿司礼监会派人来送九九消寒图,那才好玩呢。” 正说着,外头就有 人传话,说是司礼监来人了。 张羡龄笑着说:“说曹 曹 就到,快请进来。” 来送九九消寒图的,竟然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 张羡龄忙放下羊 包子,用手帕擦了擦手,向怀恩道:“怎么劳烦大伴亲自送过来了。” 怀恩笑道:“臣可是抢破了头,才抢到这个给娘娘献殷勤的差事。” “大伴说笑了。” 张羡龄给怀恩赐座,拿着九九消寒图细看,上头写着“一九初寒才是冬”之类的词,另有一树尚未涂红的梅花,一共有八十一片花瓣。从冬至这 起,每天用朱笔涂一片,等到梅花红遍,就是 暖花开之时。 她放下九九消寒图,说:“这不像是印的。” 怀恩微微颔首:“娘娘好眼力,这是臣的拙作。” “你有心了。” 张羡龄让梅香将这一幅九九消寒图挂起来。然后泡了一壶藤茶,与怀恩聊天。 “大伴今 过来,可有什么事。” 怀恩望着茶盏里浮浮沉沉的茶叶,轻轻叹了口气:“其实,老奴是有一事相求。”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