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在沈霆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想起骆菀喝的汤药。她说,那是调理身体的补药。 “你离开的七年,家里真的很不好过。我不懂,我真的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那样欺负人。”沈茴说着便落下泪来。 “谁,你一个个告诉哥哥,都谁欺负你们了!” 沈茴没有细说那些过往,而是说回嫂子。她说:“嫂子娘家人都说沈家接二连三出事,说留在沈家就是沾一身晦气。他们要嫂子归家,让她给无所出的表兄做续弦。嫂子不愿,他们几次三番上门来闹,破口大骂沈家不放人,甚至带着一群家仆上门抢人。” 沈霆想象了一下家中老弱妇孺面对那些人的场景,不由脸 铁青。 “所以,嫂子故意把自己身体药坏了。”沈茴抬起眼睛,盯着长兄脸上的表情。她语速缓慢,平淡说着些难过的过往,“嫂子本就病着,她脸 苍白却挂着释然的笑,她说在这世间很多人眼中女子的绝大部分价值就是传宗接代的肚子,她说她药坏自己的肚子,那些人就不会再来打她的主意,她可以安心地守着鸣玉了。” 长久的缄默。 在那群 虎视眈眈等着吃绝户的七年里,一家老弱病残相依取暖相偎前行。那些不舍和誓言悄悄埋在心里,身边这些亲朋,是她永远的私心。 脚步声打断了兄妹之间长久的宁静。 “娘娘该回 了。”裴徊光望着沈茴泪水涟涟的脸。 他不喜 她哭。 他经过沈霆身边,快步朝沈茴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腕,要将她带离这里。 现在就走?不与姥姥说一声?沈茴心里不舍得,可是裴徊光脸 好差。他握着她的手腕,拽着她就走。 沈霆将目光凝在裴徊光的背上,他忽然问:“告知我身份的黑衣人是你派去的?” 裴徊光没理沈霆,他拉着沈茴直接回到她闺房。沈茴环顾四周,松了口气。还好今 家中有客,府里的下人都在前面,没有人看见。 她低下头,使劲儿把脸上的眼泪擦掉。 回到闺房,裴徊光扫了一眼沈茴,拿起她的一件薄薄的 斗篷给她披上,将兜帽给她戴好。 沈茴闷声说:“我还不想走。” “京里送消息,太后崩了。” 沈茴愣了一下,心道是得回 去。 裴徊光牵着沈茴走出闺房,从西面的侧门离开。刚出了侧门,他却停下了脚步。沈茴伸手掀着兜帽边边,抬眼疑惑望着他。 “所以委屈吗?”裴徊光问。 沈茴平静地说:“你又偷听。” 裴徊光睥着她,虽然知道她就算撒谎也会说不委屈,可还是想听她说。 沈茴松了手垂下眼睛,闷声说:“我在江南时,身体病成那个样子,还是有好些人想要娶我。在我刚十岁时,就巴巴来说媒。掌印知道为什么吗?” 沈茴脸上勉强笑了笑:“不是因为我有多好,而是因为他们都想吃沈家的绝户,娶了我再盼着我早早病死,好拿着沈家的家财升官发财娶 生子。家里不愿,甚至有人动了歪心思,想先坏我名节, 家里答应婚事。幸好父亲发现,拿着拐杖将人打走了。父亲很生气,他把家财尽数散去全部接济了穷人,那些怀着歹心的人才不再让媒人上门。” 沈茴脸上挂着乖乖的浅笑,语气也是一惯的温软平和。 “我知道你想听什么,你希望我向你软软地撒娇,你希望我对你说跟着你我一点都不委屈。因为哥哥问我时我沉默了,所以你在等我哄你。”她慢慢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平静地说:“可是我现在心里也好难过,没有力气去哄你。” 裴徊光安静地听她说。 等沈茴说完,裴徊光轻轻点了下头,没有表情的五官辨不出情绪。然后,他朝沈茴伸出手,缓缓说道:“那娘娘过来,让咱家哄哄。” 沈茴一愣,怔怔望着裴徊光。 她盯着裴徊光递过来的手好半天,才迟疑将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掌心上。她朝裴徊光小小地迈出一步,离得他更近些。 她懵懵地望着裴徊光似乎探不见情绪的漆眸,直到裴徊光将她拉到怀里,沈茴僵硬地将脸贴在裴徊光的 膛时,她还在深深怀疑——裴徊光真的会哄人 心吗? 第111章 沈茴由着裴徊光拥她在怀, 她轻靠在他 口。两个人相拥而立。 好久好久之后,沈茴仍旧保持着靠在裴徊光怀中的姿势,她终于率先开口:“该不会……这样就是掌印的哄一哄?” “对。” 是要说他 本不会哄人, 还是说他糊 人呢?沈茴在他怀里仰起小脸, 抿着 去看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 裴徊光垂垂眼, 对上她瞪圆的眼睛, 缓声说道:“沈茴,若是娘娘来哄咱家, 所有的花言巧语都不敌这样抱一会儿。” 沈茴愣了一下。 裴徊光却轻轻笑了一下,他摸摸她的头, 渐渐柔软的眸 深处藏着一丝不肯外 的心疼。他的小皇后永远乖乖地温柔笑着, 用最干净纯稚的眼眸望这破碎山河, 即使她从小就经历了那么多苦难, 见到了那么多的丑陋嘴脸。 他原以为她从小被娇养才会善良纯稚,却不想她经历这一切,仍然保有一颗热血的良善之心。 于是, 这颗良善之心,变得更加可贵又纯粹。 不像他, 卑鄙又肮脏。连雨后踩烂的泥都不如。 裴徊光轻抚沈茴后脑的手掌一僵, 忽然有点不敢碰触般,慢慢将手放下。 倘若非生在这样的 世, 沈茴一定生活在千万份的宠 里, 不会经历那么多心酸与苦难, 不会微笑着诉说被欺负的过往, 而是真正 喜喜地笑到眼底。 而这 世,他虽非因,却是助力。 战事一起, 这世间会有很多个家庭失去父亲、丈夫与儿子,会很一场又一场的悲。沈家,不过是这 世中无数个可悲家庭中的一个罢了。 裴徊光并非不知善恶,他只是毅然选择了恶。 为了目的,他从不在乎那些无意间伤害的无辜人。 世间万万人,在他眼中都是蝼蚁! 可是,伤了她啊。 “沈茴,你一定是来向咱家讨债的。”裴徊光云淡风轻地说着。 他又说:“走罢。” 沈茴点点头,与他已经离开。 可是她刚转身,就看见了萧牧。沈府西门外,是一处僻静的小巷,平时几乎不会走人。而此时,萧牧站在远处,这望着这边,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沈茴怔了怔,双眸中瞬间闪过慌 ,脚步也僵下来,再迈不开步子。 萧牧回过神来。 他应该避开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看着沈茴拥着裴徊光,在裴徊光怀里抬着脸望着裴徊光说话的样子,他整个人恍恍惚惚,连自己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了。直到裴徊光和沈茴转过身来看见了他。 萧牧长长地舒了口气,缓步朝沈茴走过去。他的目光实在凝在沈茴的脸上,好似拼命地想要从她脸上找到他想看见的情绪。 越来越近了。 萧牧终于走到了沈茴面前,他停下来,有些艰难地扯起一侧嘴角笑了笑。他晃了晃手中的糕点,说:“祖母喜 吃绿豆糕,我知道有一家铺子的绿豆糕味道好。抄近路去给老太太买一些……” 他轻声说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说到后来,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沈茴早已从慌 中缓过来,在萧牧一步步朝她走近时,她心里已经想得十分明白了。就算是为了保住表哥的 命,她也必须将事情做得更果断些。 她主动去拉裴徊光的手,又向裴徊光挪过去一些,几乎贴着他的手臂。她望着萧牧,认真地说:“表哥,既然你看见了,自是没法再瞒你。还请表哥帮我瞒着,不要让老人们知晓。我这样的身份与徊光在一起,他们会担心的。” 萧牧忽然笑了,他眼眶中盈着一点泪。 “蔻蔻,你以为我会信什么两情相悦?表哥只会心疼你的无奈。”萧牧声音低下去,他努力克制着让自己的声音不发颤,亦努力撑着不让盈于框的泪当众落下来。 沈茴偷偷看了一眼裴徊光,他神 淡淡,没有什么情绪,好似置身事外,对沈茴与萧牧的对话不 兴趣一般。 “不是表哥想的那样。”沈茴蹙眉。 “不然呢?”萧牧笑了,“你要让表哥相信你是真心甘情愿和一个阉人在一起?好,就算你真的会喜 上一个阉人,也绝对不可能是这样一个无恶不作双手沾 鲜血的人!” 萧牧用手指着裴徊光,眼睛却始终盯着沈茴的眼睛。他一字一顿十分肯定:“因为你心里对这世间的恶是不可能接受的!” 裴徊光终于看过来。 当他将目光落在萧牧的身上时,沈茴整颗心都揪起来了!一瞬间,她想起那些刺杀裴徊光的人,她从心里开始惧怕,惧怕表哥下一刻就要七窍 血而死! 而裴徊光只是淡淡说了句:“把指着咱家的手放下去。” 然后,他略弯 ,凑到沈茴面前,眼里带着几分随意的笑,他说:“咱家现在把他阉了或者杀了,娘娘会不会气得想杀了咱家?” 沈茴没有回答,而是使劲儿拽着他的手,红着眼睛望着他轻轻摇头:“不要……” “好。”裴徊光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她的兜帽,“咱家听娘娘的。” 沈茴疑惑地瞧着他。每当她以为自己已经摸透了他的喜怒,她又会发现自己也不能完全看透。 “那现在回 好不好?”裴徊光又慢悠悠地问。 “好。”沈茴使劲儿点了点头。 裴徊光笑笑,他直起身,牵了沈茴的手,经过萧牧,也没理会他,继续往前走。 萧牧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听着沈茴和裴徊光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乃至再也听不到了。他紧绷的身体好像在一瞬间松散无力,那包被他攥坏的绿豆糕落在了地上。 其实,他今 的确是为了拜见祖母。可到了沈家之后,听说沈茴偷偷回来了。所以他才跑出去,抄近路买了绿豆糕。这碎了脏了的绿豆糕,原本是给沈茴买的啊…… · 沈茴跟着裴徊光走在暗道中,铺 前路的夜明珠散发着温柔的浅蓝 光影。 沈茴忽然停下来。她慢慢蹲下来,抱着膝,蜷成一小团。 裴徊光低头望了她一会儿,说:“娘娘别费心思想着怎么哄咱家了。咱家没生气。” ——都是真话,有什么可气的。 沈茴不太相信地抬起眼睛望着他。 夜明珠温柔的光影浮在她雪 的脸颊。一抹浮动的光影 在她的眸子上,让她干干净净的眸子看上去像蒙了一层不真实的仙雾,不真实。 她 了 鼻子,没有掉眼泪呢,低浅的声音里却带着点小小的哽咽。她仰着头望着裴徊光,说道:“我怕你不高兴。又担心你要杀了表哥。我不知道是要先哄你 心,还是先求你不要杀人……” 她朝一侧软软跌坐着,沮丧又无措。 “刚刚在沈家时,娘娘似乎对咱家的哄法不太 意。那咱家换个哄法哄娘娘。”裴徊光在沈茴面前蹲下来,指腹轻轻捻着她被自己咬红的 ,缓缓说道:“咱家许娘娘一个诺。不会杀娘娘身边任何一个人,五服内的亲人、下人,哪怕是娘娘家里养的 鸭猪牛。” 他笑笑,似真似假地说:“就算是娘娘家里养的狗冲上来咬,咱家也不回手。行吗?” “不行。”沈茴摇头,“自保还是很重要的。” 从沈家,到马车,再到这里,沈茴憋了那样久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落在夜明珠铺着的地面。 沈茴大颗大颗眼泪掉落,哭起时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不连贯起来:“你、你要是被狗咬了,很可能得狂犬病。得、得了狂犬病再传染给我怎么办。我……我不要得狂犬病发疯……”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