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死死埋着头, 不敢言语。 “说吧,现在便说你那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朱元璋冷声道。 柳氏脸上的表情有了变化,陆长亭能很明显地觉到,她不想说但又不得不说的剧烈挣扎。 “我不知道指使我的人是谁。” “到现在都还不肯说实话吗?”朱元璋脸上怒气骤然闪现,他抬手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桌上摆着的刀具跟着抖了抖,反出凌厉的寒光。 柳氏跟着打了个哆嗦,低声道:“我是当真不知晓……当时将这些告知我的,不过是一个传话的人。” 陆长亭心底暗暗惊诧,瞧这描述,分明就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啊! 果然,当他看向朱元璋的时候,他发现对方的脸也变了。这对于朱元璋来说,便是更难以忍受的了!一个皇帝,怎么能有事情离他的掌控呢?就这些贼人耍这样的花招,还耍到皇中来了,那便更是不能忍了! “朕倒是没想到,背后竟然还有这般牵连!”朱元璋的面上更见冷意,“那传话的人是谁?” “我身边自幼陪伴的一个娘,叫李大娘,只是……” “只是不一定寻得到这人的踪影了。”骧沉下脸来道:“若是能早些供出来,此人绝对逃不走。” “骧,你亲自带着人去拿人。” 陆长亭忍不住道:“你明明是太子次妃,为何要做出这等事来?难道你不知道,这会牵连你的家族吗?”现在既然别的都问不出什么来,陆长亭便觉得,说不定动机背后有点东西。 柳氏僵了僵,依旧有些不大情愿,而这一次的挣扎表现得比方才还要强烈。 “我的母亲柳氏……” “柳?你的母亲不是刘氏吗?”朱元璋面更沉。 “那不是我的生母,我的生母乃是我父亲出了五服的堂妹,那时候她父母亡故,成了孤女,在柳家借住了一段时,便和我父亲有了我。”翻出上一辈的事来,对于柳氏来说,自然是羞至极,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挣扎无比,不愿开口。 “我父亲娶了刘氏,刘氏进门便有孕了,只是因为意外没了孩子,那时候祖母对这一胎抱着浓厚的期待,父亲便只有瞒着,将我生母生下的孩子充作刘氏的孩子。” 陆长亭心里暗暗叹,这可真是一出狗血大戏啊!但这和杀人动机有什么关系呢?那柳氏的生母和太子也不可能见过啊,毕竟差距摆在那里,难道是她指挥柳氏动手谋害太子和皇孙的吗? “你作为柳家的嫡长女出生,受尽宠,进便是太子次妃。”朱元璋冷笑道:“你对得起柳家吗?对得起太子吗?” 柳氏咬了咬,继续往下道:“柳家有了女儿,上下喜不已,刘氏软,哪怕我并非她的女儿也很是高兴。我生母便做了妾,偏居一隅,终不出门。可谁也不知道……” “她……”柳氏的颤了颤,“她乃是白莲教后人。” 朱元璋一脚将桌案踹翻了,怒火烧上了他的面孔:“白莲教的?!好哇!朕竟然不知,这臣子家中还有白莲教的人!还生生让太子娶了你这样的女人进皇家!” 陆长亭都被朱元璋的动作惊了一跳,这洪武帝虽说年纪不小了,但体力还尚好啊! 他的目光挪到了柳氏的身上…… 白莲教啊……朱元璋建立明朝后,明教和白莲教便成了他的眼中钉啊!此时听见,岂能不怒?再一联合白莲教的做法,朱元璋自然认为这就是要谋夺他的江山!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什么样的行为最不能容忍?你平再如何作恶,唯独觊觎江山的行为,对于他来说是最不能容忍的! 因而这时候朱元璋的暴怒,对于陆长亭来说是丝毫不意外的。 柳氏匍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的身子颤抖着,两行眼泪默默了出来。 “生母于两年前病逝,我只是……只是遵了她的遗命。” 陆长亭暗暗皱眉,这可着实是愚孝了,原本和她半点关系也没有,但却偏偏掺合了进来…… “初时我也不知道这是做什么,可是等我知道是做什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我已经走上谋害太子这条路了,我已经无法回头了,我只能竭力将所有的事做得更没有痕迹。”柳氏喉中挤出了呜咽的声音,“但求皇上勿要怪罪柳家……” 陆长亭沉默地站在了一旁。以他对洪武帝和这个时代律法的了解,柳家逃不过去,只不过是舒服地死,还是受尽折磨去死的差别而已。 前天他能为不愿看到婴孩受折磨而出声,但如今他却不能开口,因为这个罪过实在太大了。 谋害皇嗣啊!还和白莲教有牵扯啊!洪武帝只要稍微狠下心,想着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那么柳家就不可能存活下来。 陆长亭舔了舔,出声道:“既如此,那风水之事,也都清楚了,只待回去一一解决便可。” 朱元璋这才勉强收住了怒火,问柳氏:“可还有别处动过手脚的地方?” 柳氏叩头道:“没、没有了。”毕竟太子子嗣不丰,妾也甚少,白莲教动手就是冲着太子和皇太孙来的,别的自然就没必要费功夫下手了。 朱元璋面寒霜地站了起来:“回。” 见审问出了结果,骧这个指挥使自然也觉省力不少,忙步子轻快地送他们出去了。 而伺候在朱元璋身边的人,都知道此时皇上的心情不大好,谁也不敢去触了朱元璋的霉头。 待出了诏狱后,陆长亭方才觉得周围的空气骤然一轻,整个人都从那种抑的气氛中释放了出来。 朱元璋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太监也不敢出声催促,而陆长亭就更不在意了,他很是淡定地等候在了一旁。 “走吧。”朱元璋出声道。 陆长亭还是按照之前那样,跟着一同上了眼前模样低调的马车。 上了马车后,朱元璋的情绪也依旧不高,他闭上眼,面容显得冷漠,甚至是有些冷酷。陆长亭很乖觉地坐在那里,就连呼声都刻意轻了不少。 陆长亭犹豫一下,于是再度跟着闭眼装作小憩。 其实这会儿陆长亭心底却是在想那白莲教。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白莲教啊,陆长亭是着实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白莲教胆子也着实大,还真敢对皇室子嗣下手……他们难道不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吗?原本朱元璋就对白莲教很是提防,眼下定然是恨不得屠尽白莲教众了。 马车很快回到了皇中,这次朱元璋便直接带着陆长亭往端本去了,显然是要陆长亭迅速将剩下的烂摊子收拾了。陆长亭知道此时朱元璋的情绪不高,当然很识趣地也不去招惹朱元璋,不就是多干一会儿活吗?死不了人。若是令洪武帝心底不快,那便只有死了。 待踏入端本后,里头已经有人在候着了,当听见御驾到了,他们便立即站起了身。 “见过父皇!” “皇上万岁!” 数道声音织在了一起,他们一直起身,便见到了朱元璋冰冷的脸,他们心底一惊,还以为是什么也没拷问出来,于是个个也都跟着忧心忡忡了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便要辛苦你了。”朱元璋回头来看了一眼陆长亭道。 “能为皇上分忧,草民之幸。”陆长亭的口吻很是寡淡,半点讨巧的味道都没有,但也正是如此,才使得其中的可信度变得更高了。 朱元璋面上神稍微好看了一些。 身后太监推上了椅子,朱元璋方才坐下去歇息了起来。朱樉见他神着实不大好,忙上前去给朱元璋做起了按摩。 这厢太子妃焦灼得很,想问又不敢问,最后只磨磨蹭蹭走上前去,道:“这、这是要扫除剩下的异处吗?” 陆长亭点点头,看向了一旁钦天监的人:“几位找得如何了?” 钦天监的人步子有些踌躇。陆长亭见他们这般模样,就知道多半是没瞧出什么来。但钦天监的人会愿意再出这个丑吗?陆长亭觉得,他们怕是就算没什么,也会编一点什么出来说。 不出陆长亭的意料,钦天监那个老头子,颤巍巍地走上前去。 “回禀皇上,屋中异处有四!”老头子说得倒是铿锵有力,奈何他身后的人却是不慎表了心虚之,这一幕正好入了陆长亭的眼,自然的陆长亭也就不信他们是真发现什么了。 朱元璋定定地看着钦天监一行人,面上喜怒不显。 陆长亭瞧着这一幕,心底却突然觉得,洪武帝未必不知道这钦天监是在瞎糊……钦天监的人还自以为瞒过了皇上,而实际上呢,他们的那些小动作全都落入了洪武帝的眼中。 “哪四处?”朱元璋冷声问。 钦天监的人知道近来皇上的心思都难测得很,因而这时候听见他声音冰冷,倒也丝毫没有起疑,还微微笑着,恭敬而又谦虚地指出了几个地方来。 陆长亭当时便觉得实在有些好笑。 这几个地方,不正是之前人供出的地方吗?不过是捡了些便宜,竟也敢拿出来说道! “那以你之见,这几处都是何缘故啊?” 那老头子顿了顿,像是陷入了沉思中一般,随后他才有成竹地开口道:“那砚台……” 陆长亭也就默默听着这老头子瞎扯。平心而论,这老头子也还是有几分本事,不然让人瞎扯那都扯不出来。只是他怕是不知道,在牢狱之中,柳氏便已经招得干干净净了,此时他再说出来,洪武帝一听便知道是不是骗人的。 陆长亭又瞧了瞧老头子说得动的面孔,心下有几分同情,现在说得慷慨昂,一会儿怕是只会更加颓丧……这钦天监的也是没赶上好时候,这会儿洪武帝的心头,恐怕正是不舒服,需要寻个宣口的时候呢! 殿的人就听着那老头子说得天花坠,仿佛下一刻便能解决了这端本的困窘。 而太子和太子妃还当真有些信了,太子妃原本看着陆长亭的目光,最后殷切地转移到了那老头子的身上。 就在这个时候,朱元璋一声怒喝:“够了!” 那老头子瞬间傻了眼,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他是毫无准备,全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殿中其他人也是齐齐一愣,连呼声都不敢得响了。 “净是些胡言语!”朱元璋毫不留情地怒斥道。 身后朱樉连忙伸手扶住了他,生怕朱元璋这么急怒攻心之下出点问题。 那老头子深了一口气,随后低声为自己辩驳道:“皇上,臣、臣没有胡言语啊……”他本都还没想明白这发生了什么事呢。 陆长亭淡定站在一边,当着自己的吃瓜群众。 “还敢狡辩!”朱元璋怒气更甚,目光冷厉如刀,看着那老头子的时候,像是要从他身上生生刮下几块来。 那老头子如何受得了这样的目光,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甚至额头上也开始往外渗汗。 “那柳氏已然招供!和你所说之处一句也对不上!你胡编造了多少话出来,你自己心里头清楚!”朱元璋冷笑道:“钦天监是个什么地方?在这里呆久了,连欺君之罪是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吗!” 老头子这会儿是浑身骨头都软了,他整个人都趴到了地面上去,此时更多辩解的话是一句也不敢说了,口中连连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陆长亭再抬眼看他,已是一身大汗淋漓,哪里还有方才口舌翻飞的自信模样。 太子和太子妃更是愣住了,不知道父皇是发的哪门子的火。 那柳氏招了? 柳氏……柳氏?太子不由出声问道:“父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什么柳氏?”太子又不蠢笨,实际上这时候他的心底已经了几分猜想。毕竟从他醒来后,除了一直守在边的太子妃,其余姬妾都来瞧过了,唯独他那次妃柳氏……却是久久不见踪影…… 太子温润的嗓音,总算将朱元璋的冷静唤回了一些。朱元璋冷冷地瞥过钦天监一干人后,方才收回目光,不再对那老头子发作。 陆长亭暗道了一声,这钦天监的人怎么个个都有些榆木脑袋?若是聪明的,应当跟着求饶,自然便能平息洪武帝的愤怒,而眼下洪武帝虽然因为太子几句话而熄了怒火,但等到之后,却未必不会找钦天监的麻烦。 方才钦天监的表现,往轻了说就是个行事鲁莽,没有真才实学便出来卖,但往重了说却可以定为欺君大罪! 这定为哪一个,不过看他们够不够机灵了。 朱元璋怒火稍熄后,道:“太子,是朕疏漏,才会让你纳了这等女子为次妃。这位陆长亭陆公子,乃是你二哥寻来的风水师,想来你也知道了。正是他发现了柳氏这毒妇的谋!并且还发现……”朱元璋咬牙切齿地道:“还发现了你的长子雄英,也是死于这等风水术!” “柳氏被拿下诏狱后,未至两便招认了。她供述了她动手脚的过程……”说到这里,朱元璋便不由再度看向了钦天监的人,只是他的目光比起方才更为冰冷了。 钦天监的人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方才他们那一番话,岂不是成了笑话?顿时便闹了个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紧跪地告饶。可这告罪该如何说?他们当然不舍得承认自己在胡说,于是口中只道一句“臣等才疏学浅”,便妄想能糊过去了。 可是在太子一事上,是能轻易糊的吗? 这钦天监的人,也着实不会看时机! 朱元璋看也不看他们,只淡淡对陆长亭道:“接下来该如何?” “拆!有问题的,先都拆走……” “这上梁……”朱元璋皱眉。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