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 这天气谁也安逸不了。 傍晚天气沤热地很, 人们在沤热里为生计奔波着。 陆浩云觉里衣汗透了, 强光也让人无所遁形。 不过他决不容许自己,大庭广众下衣冠不整,也不愿像歇凉的市民一样, 掇个小板凳缩在最浓密的树荫下。 所以他一直忍耐着。只是后悔没戴太镜。 他跟徐师傅吩咐一声,徐师傅拐过一条街道,不晓得干什么去了。 过了一会儿, 他看到一些男女学生——中午在东林路上看过的, 陆陆续续走到街口, 边走还边讨论着什么。 陆浩云在南边车后头,而那些学生到北边等电车, 并没有人留意到他。 陆浩云又等了五分钟, 才听到急促的皮鞋声,向他这个方向跑过来。 来人跳过来拉着他, 声音里意是歉意:“三哥, 你等急了吧, 唉呀, 你衣服都透了。该死该死, 早知道我早点出来, 晚上给荀学姐打电话了。” 三哥觉都快晒化了,颇无奈地问:“你怎么最后出来?” 珍卿正准备回答,见徐师傅急步过来,手上还捧着一个绿豆刨冰。 他忙不迭地递给珍卿,催促道:“杜小姐快吃,这天气也太热,我一路走来快,它还化了不少。” 珍卿打量三哥的神情,他不太让她吃外面东西,说外面的食物不洁净。 陆三哥像她肚里的蛔虫,他用手帕擦着脸上的汗,状似不经意地说: “这个仙草冰室的刨冰,做了快有二十年,我十三岁的的暑假,经常来这里吃,还是较洁净的。你先吃一点,剩下的给我。” 海宁的夏天比禹州热太多,珍卿也矫情不起来,赶紧用勺子挖着吃了几口。 三哥就招呼她上车,珍卿狐疑地问:“冰盏不还人家吗?” 徐师傅乐呵呵地说:“一个冰碗值得什么?” 珍卿看了三哥一眼,心里不由啧啧,只有财大气的主人,才能有这么财大气的司机。 不过,这车子也晒得太烫,股都快被烫了。 珍卿坐上没两分钟,哗啦啦出了两身汗——这绿豆刨冰吃得更了。 陆三哥叫她吃慢点,吃急了要得肠胃痉挛的。 后来就如三哥安排的,珍卿把那堆高的刨冰吃去一半时,陆三哥当机立断地妹口夺食。 他拿了一只干净勺子,慢条斯理地把剩下的吃完。 其实,珍卿也知不宜食太多冰,然而在一边看着三哥吃,就忍不住眼巴巴地犯馋。 陆三哥问她一个问题:“你怎么出来最晚?” 他既是转移她的注意力,也是怕小五太受学姐的器重。 珍卿瞅了徐师傅一眼,小声地跟三哥说:“我有一个同学遇到困难,跟荀学姐商议如何安置,就多聊了几句。” 陆浩云立刻会意,她说的必是姓施的女同学了。 外面纷传施同学死了,但阿永安排施同学,在他的一处公寓里养病,他自然晓得她没死。 三哥吃一口刨冰,问:“那安排好了吗?” 珍卿捧着脸看他吃冰,噘着嘴说:“荀学姐答应帮我,已经有一个去向了。” 等回到谢公馆以后,暌违半个月的陆三哥,受家阖家人的热烈。 晚饭后大家一起坐谈,谢董事长大表三哥之功,说着话就宣布一个很惊爆的决定: 谢董事长要把花仙子公司的实质股权,拿出百分之十来,转让给她的二女和三子。 吴大哥首先端不住,他的表现震惊之极,但他脸变幻半天,终究还是忍耐住了。 吴大嫂立时不顾体面,跟谢董事长嚷起来。 她说二妹、三弟又不在公司任职,又不懂公司的管理运作,何必叫他们持这么多实股,拿一点干股分红不就行了。 吴二姐低头冷笑,陆三哥老神在在,杜教授和珍卿他们,就是眼观鼻鼻观心了。 谢董事长冷笑一声: “娇娇上幼稚园以后,你在家中闲得无事,我叫你去商科进修,将来也能做你丈夫的臂膀。 “你一会儿扯有病,一会儿扯要带孩子,死活不肯去学。 “如今,一个只会麻将桌上逞威风的闲人,倒来嘴我的家族事业。谁给你的这个资格,谁给你的这份底气?!” 谢董事长说得不客气,吴大嫂下不来台了,但所有人都是冷眼旁观。 吴大嫂看向自己的丈夫。 她丈夫脸晦暗之极,正调动全部自制力按捺情绪,本注意不到她。 珍卿看吴大哥的手,在膝盖上握成颤抖的拳头。 自然,他心里一定抑着惊涛骇浪,一旦汹涌而出,必定会伤人伤己。 吴大嫂哭着口而出:“谁家女人不靠男人养,凭什么我们家就例外,我好好的,倒成了异类!” 大家神情各异地看他。 吴大嫂子过得太舒坦,确实是嘴巴快过脑子。 客厅里诡异的安静,吴大嫂心里漫上巨大恐慌。 她自己还理不清楚,什么值得她如此恐慌,但此时此刻她真是后悔失言。 她企图动用所有的聪明,来弥补自己的胡言语,圆合一下这让她窒息的局面。 可她发现自己头脑空白,不知如何抖个机灵化解尴尬。 吴大嫂下意识选择逃走。 吴元礼也跟着走了,仲礼和娇娇倒是没走。 珍卿不由心内叹息,吴大嫂看似比她母妹一点,到头来还是一样拎勿清。 花仙子到底是谢家产业,就算吴大哥真是太子,也由不得他独贪独占。 更何况吴大哥两口子,最近又让谢董事长太失望。 她说“谁家女人不靠男人养”,显然是发自肺腑的话,说不得还暗暗鄙视后妈和二姐是劳碌命。 只不过,她这心思掩饰得深密,直到今朝才道出真心话。 言归正传,谢董事长态度十分坚决,除了给二姐、三哥股份,还要让他们进公司任事,参与公事的重大决策。 吴二姐和陆三哥都拒绝。 陆三哥拒绝得坚定,他既不要公司实股,也没兴趣经营花仙子。 他还向谢董事长建议,不如把许给他的都转给吴二姐。 三哥表明态度后,一直缄口不言的吴大哥,一瞬间眼神像淬毒了一样。 他看向陆三哥时,眼神是蓝幽幽的——仿佛看的不是自家弟弟,而是不死不休的天敌。 珍卿心惊地收回目光,却见三哥恍若未觉,他安抚地看她一眼,按着她有点发凉的手。 谢董事长心意已决,不论二姐、三哥如何说,事情还是不愉快地决定了。 此事破坏了大家的兴致,坐谈会是开不下去了,三哥拉着珍卿去散步。 他们在后园的昏光里,喂着壑难填的蚊子,珍卿顺口问三哥,会不会要股份和管理权。 三哥看着头上的驱蚊灯,那么多小小的飞虫,不知死活地投入火焰中。 三哥微微扯着嘴角,模糊光影中的笑意,似有若无的不屑。 他从鼻子里轻笑,对珍卿说: “我不喜强人之难,也不喜人强我所难。” 他们在园中蹀躞着,陆三哥说: “我十来岁时,最兴趣的学科是音乐,放弃最是为投身实业,勾心斗角太可悲,太可怜!” 意思不会掺和花仙子的事。 还有一点让珍卿微讶异。 她只看过一次他弹钢琴,他的水平自然很高,但没想到竟然是源于热。 陆三哥正沉浸于思绪,忽听见一声巴掌响,就见珍卿在自己脸上拍打。 三哥无奈地说:“夏夜蚊蝇太多,我们进去吧。” 珍卿挽着三哥,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却突然跟他提议: “三哥,我总听人唱《教我如何不想他》,不过都是清唱,钢琴伴奏肯定更有韵味,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三哥自是欣然同意,他们又一块到琴房里去。 没有一会儿功夫,吴大哥拎着公文包下来,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金妈赶紧走出去,叫包月车夫阿洋准备着。 吴大哥走到客厅中间,突然停住脚步,看向身后一个房间,那里传来清越低婉的琴声,还有女孩子的歌唱之声。 他狐疑地问秦管家:“谁在琴房里头?” 秦管家低着头回答:“是三少爷和五小姐。” 秦管家脸上被子弹擦伤,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她跟人说话的时候,总下意识地把头垂得很低。 吴大哥脸上瞬间发紧,他幽邃的眼神泛着厉,心里一阵阵恨意滔天。——他倒是有闲情逸致,真正志得意了吧。 他老婆的一句抱怨,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中不停播放,他心里像被岩浆灼烧一样。 ……都说皇帝长子,百姓疼幺儿,你妈自诩新式人物,也逃不过这个俗。她宁愿从陆家净身出户,跟亲爹兄长都闹塌了,也要把小儿子带身边。你看看她怎么对你,从吴家拍拍股一走,十几年不望你一回…… 吴大哥幽深的眼睛,因心中巨大的悲愤而变赤红了。 小时候倚门思母的他,一年年望眼穿,却永远等不来母亲; 同村的小孩恶心他,说你娘找野汉子去了,你娘再也不要你了;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