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 小画竹叶,小狗画梅花。 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 不用颜料不用笔,几步就成一幅画。 青蛙为什么没参加?他在里睡着啦。 那斜斜的北风,夹着雪粒子,直往人脸上打,珍卿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她连忙把围巾扯起来,想把脸兜得严实些。 李师父大声跟她说:“珍珍,咱们再上山顶去,山顶上雪景一览无余,更显雄壮。” 珍卿心里“呵呵呵呵”,心说你还要上山,你咋不说你要上天呢? 珍卿坚决不干了,她还小啊,她还是个孩子啊,折腾不死,折腾病了咋办呢。 拜个名士派的师父,真的是造孽啊造孽…… 珍卿从村子北边回来,李师娘没多久也回来了。 她听说李师父带珍卿出去,直说实在胡闹,难得听她骂了一句:“你个没轻没重的李麻子!” 李师父是个麻子脸,这是小时候为预防天花,种痘留下的痕迹。 伙房给熬好了姜汤,李师娘让人把烤火烘炉和火盆桌子,都加炭大烧起来,让珍卿一边烤火,一边抱着姜汤喝。 珍卿一边喝着姜汤,一边听师娘抱怨师父,说:“珍珍是小孩子,不像你皮糙厚,扛得住冻。 “你别只顾自家高兴,把孩子伤风了。要不然,我就把珍珍送回去,免得你总折腾她。” 李师父乐呵呵的,难得出点儿笑影,看得出来是真高兴。 李师娘管珍卿叫“珍珍”,头一回有人这样叫她,她又有一个新小名了。 到后面几天,李师父再去踏雪寻梅,就只有男下人陪着他去,珍卿是打死不去了。 李师娘就摆了几大捧盒的零嘴儿,带着珍卿围炉吃东西,除了各种糕饼果子外,各种炒货也很不少。 师娘家里的瓜子儿,就有各式各样的,南瓜子、西瓜子、葵花子,都是常见的。 还有一种丝瓜子儿,特别难嗑,那就是嗑着玩儿,打发时间的。 在李家住了一阵,珍卿觉得,李师父家说是落魄士绅,但觉他们家还阔的。 尤其李师娘说话做事,像是见过大世面的。 这老两口儿,据说年轻的时候,生过六个儿女,但只站住了一个小女儿,三年前嫁在南省,又生了孩子,过年本回不来。 读书方面,李师父开始给珍卿讲史书。 即便讲的是正史,李师父也不信书本。李师父也旁征博引,推演一下过去的历史。 《史记》里面记载,说“黄帝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帅熊、罴、、豹、虎为前驱,以雕、鹖、鹰、鸢为旗帜”。 李师父说,这里的熊、罴、、豹、虎、雕、鹖、鹰、鸢,肯定不是指这些动物,而是以这些鸟兽命名的部落。 既然以这些鸟兽命名,那这些部落,推测大概是以这些鸟兽为图腾…… 然后,李师父又跟珍卿,大讲西方人的图腾理论。 把珍卿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上一辈子,虽说没研究过图腾理论,但她也知道,最开始进行图腾研究的,可都是西方人啊。 她李师父,这样一个前清遗老,怎么会有这样的知识呢? 所谓学贯中西,莫非说的就是他这种? 我的天啊,好像真拜了个了不起的师父。 李师娘跟珍卿说,从前,她李师父也收过不少弟子。 可他对那些男弟子,都是极为严厉,甚至严苛,弟子学得不好,打骂那是常事。 学生遇到疑难,也不是他一问,李师父就给解答。 李师父教学依据,是孔夫子的理,那是“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就是不把学生折磨到位,就不会引导这个学生,不会给他解答问题。 而据李师娘的观察,李师父教导珍卿,态度可好太多了。 不但从来不打她,有啥问题,那是有问必答的,一点儿不藏着掖着的。 珍卿当然心里也。 但是时间长了,她也发现了,李师父教导她,大约也没指望她将来经进济世,有什么大造化。 就是找个学生作个伴,然后过过当老师的瘾,带着一种玩乐的气氛。 教学目标不一样,态度当然不一样喽。 珍卿在李家待了十天,连腊月二十三过小年,都是在李家过的。 直到腊月二十六,杜太爷才叫老铜钮来接她。 珍卿走的时候,师父和师娘都到门口来送,一声声地嘱咐,让她过了正月十六,就过来磨坊店,一应吃用的东西都不必带,这里都给她备着。 珍卿坐在马车上,远远地跟他们挥手,心里觉得酸酸的。 然后,老铜钮带着她,回到杜家庄过年。 一回到家,珍卿按照睢县的习俗,先给过世的和妈妈上坟。 珍卿跪在她妈的坟前,对着坟上枯黄的衰草,轻声地诉说着: “……妈,新学校特别好,国文课教的注音字母。声母和韵母搭配着,马上就能读出一个字,可好用了。 “要是当初你教我这注音字母,我学会了自己就会拼读,你就不用把嗓子哑了…… “学校的课程可多了,有国文、算学、社会课、科学课…… “妈,音乐课上,我学了一首曲子,名字叫《教我如何不想他》。在家里,祖父不许我唱,我唱给你听,你看好不好听。” 荒寂萧索的坟场里,残雪未尽,荒草漫径。 北风缓缓地吹着,小女孩儿幽婉的歌声,若有若无地听入耳中。 陪着来上坟的大田叔,也忍不住心生酸涩。 大小姐的妈,就是八年前的腊月病死的。 但因为她生前的一些事,没有葬入杜家的祖坟,而是孤零零的,跟这些穷人葬在一处。 唱完了歌,珍卿站起身来,拿帕子擦擦鼻涕和眼泪,最后说: “我总会一直念书的。妈,你放心吧。” 大田叔走上前,给珍卿把皮帽子戴好,帮她挡着风,说:“大小姐,咱们回吧,明年清明再来。” 说着就把珍卿背起来,往杜家庄村子里走。 给这里的亲妈上了坟,难免想起幼时的事情。 亡母对她无微不至的关,那一幕幕亲密相处的过往,不由地浮上心头来。 上辈子,她没受到什么父、母。 她上辈子的生父,是个脑子明的小生意人,但骨子里还是旧式男人,非常之重男亲女。 他生了四个女儿后,终于生出一个能传宗接代的儿子。 作为家里第四个女儿,珍卿被忽视得厉害,一直持续到她十三岁。 她姑姑的丈夫意外去世,儿子生病死的,她姑姑就把小侄女过继到自己膝下。 姑姑经济条件还好,但因为丈夫、儿子的离世,受的打击很大,神出了问题。 上辈子的亲生父母,惦记上了姑姑的房子和存款,把她过继出去,打的就是贪钱占房的主意。 她上辈子觉得,就算跟着神不正常的姑姑,也比跟着心狗肺的父母强。 为了不让亲生父母得逞,她十来岁,就学会了撒泼人的那一套。 终于捱到了十八岁,即便作为养母的姑姑,最终也因病过世,她也不再需要监护人了。 上一辈子,她努力想过得快乐,而摆不了原生家庭的影。 终于到了这一辈子,上天赐给她一个慈温柔、体贴入微的母,让她享受到向往已久的母。 只可惜,幸福的时光太短暂,只有短短的一年。 即便算是鸠占鹊巢吧,这一年的幸福,也足够扫出心里的许多影了。 第23章 新年听爹音信 珍卿给亲妈上了个坟, 得心情不大好,老实在家待了一天。 小伙伴们来找她玩,她也没打采, 没有出去。 又过了一天,她情绪平复, 才跟他们一起玩闹起来。 玉琮告诉珍卿, 说他爷和他爹决定, 暂时不让他过继, 就在永陵市二叔身边上学, 不用去天津四叔那里了。 在永陵上学,只要学校放假,他抬脚就回睢县来了。 李宝荪的娘, 今年公历六月的时候,生了一个小女婴,但没活过一个月。 他娘身体不大好, 但万幸人还活着。 李宝荪看起来, 比年初时懂事不少, 知道心疼他妈了。 珍卿送给他的零食,他说他都藏起来, 偷偷留给他娘吃。他娘还说, 叫他跟珍卿转达谢意。 她的三个玩伴里面,玉理和李宝荪, 还在族学里面混着。 九先生自从狠摔一回, 养了那么久, 身体也没有完全养好, 他把自己也看得娇贵多了。 九先生如今在学里上课, 只要觉得不舒服, 他就会提前离开学堂,然后回家歇着。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