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儿他爹和他小叔,说看好ge ming的那个头头。 “今年一直东奔西走,替他们筹粮筹钱。 “我回来禹州之前, 源儿他小叔,又押着火车到南边去了…… 李师娘听得心惊,静默了半天, 才说:“一个不好, 这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李娟也是发愁, 说: “谁说不是呢?我整担惊受怕,里夜里, 何曾睡过一个好觉?若不为此, 你小外孙还是娃娃,我怎么会带他回来。” 李师父在一旁, 却像得道老仙似的, 半阖着眼, 寡言静语的。 李师娘有点焦灼, 推一推李师父说:“松溪, 你倒是说一说。” 李师父喟然长叹: “世英雄, 一个个粉墨登场,一个个黯然落幕,谁能参得透这天道?我是风烛残年的老朽,有何资格,有何见地? “若果是天降圣人,能结束如此世,那就如孟夫子所言: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老夫我拭目以待…… “娟娟,你那家公并不昏悖,他既然默认儿子行事,自然有些讲较。 “韩家的事已经做下,容不得蛇鼠两端,与其患得患失,不如顺呼自然吧。” 说完,李师父就离开了。 母女俩静坐一会儿,李师娘跟女儿叹: “现在这新式学堂啊,撺掇血气方刚的孩子,去干一些要命的勾当。 “你珍珍妹妹,她姑家的三表哥,放着好好的大学不上,也跑到粤州闹革命去,听说是参了军。 “前些子,才打听到他的音信,却说加入ge ming里,去年就死在战场上了。 “消息一传回来,快没把人的眼睛哭瞎。” 李娟听见这事,也是唏嘘不已。 …… 珍卿回到房里,也没有睡觉。 她这小半天,又画了一幅蚂蚁搬家图,自己很得乐趣。 画完以后,她也没急着拿给李师父看。 今天夏天的时候,珍卿就听杜太爷抱怨,说现在的捐税越来越多,地主家也快没有余粮了。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意识到,她必须开始筹划将来了。 她那个爹是不指望了 杜太爷将来的赡养责任,必然也着落在她的身上。 家里虽然有田有地,还有铺子。 但现在苛捐杂税越来越多,警察地痞越来越贪,田地和铺子里的收益,是一年比一年少了。 这还亏了睢县这地方,这几年风调雨顺,大家子都还过得去。 她家里倒还有些首饰,以后没办法了,可以拿来换钱过子。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因为这些计较,她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就托梅先生,帮她向省里市里的报刊,投递一些稿件,先后投了二三十篇稿子。 折腾了半年的时间,她倒也不是一玩所获——一共挣了四块洋元。 四块钱说少也不算少,相当于袁妈两三个月的钱。 都说万事开头难,珍卿也没有太沮丧。 她请教梅先生之后,明白了自己的缺陷在哪儿。 这时候识字率这么低,人民群众买书报消遣,肯定更喜通俗有趣的东西。 可怜,她师从两位国学大师,习染国学经典多年,文字风格雅正俗,还真不适合普通大众看。 想要改造文字风格,肯定要看销量好的通俗作品,自己再多多地研磨一番。 但梅先生告诉珍卿,禹州的这些畅销报刊,上面登的多是才子佳人、恶俗情的消遣文学。 让珍卿来模仿这类文章,梅先生第一个不同意。珍卿自己也觉得为难。 不过这回来磨坊店,她又想到一条生财大道。 李师父有个弟子叫韩清涧——也算是珍卿的师兄。 韩师兄原来吧,也是个有志报国的热血青年,参加过很多运动。 但后来穷困潦倒,以画画为生,再后来就开了一家审美店。 他的审美店专卖月份牌、画报、名家画册等,生意还不错。 这韩师兄自从知道,他有个小师妹以后,有时候给李师父寄东西,也会给小师妹寄点画册、小人书来看。 珍卿跟李师父打听了一下,原来画画也挣钱,如果画能画能到,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那也可以赚个盆钵 。 这样一打听,珍卿就动了心。 画画儿好歹是个技术工种,不像写文章,认识字会书写的人,都能写一点文章,市场竞争太烈了。 而且读文章还要认字,看画册、小人书啥的,长着眼睛都能看,画的受众就很广泛了。 想到这个生财之道,珍卿思来想去,先给三表叔写信,说想请他帮忙,买一点省城行的通俗画刊。 她先背着杜太爷,好好研究下市面上通行的画册啥的。 珍卿给三表叔写了信,不免想起杨家二房。 本来,昱衡哥已经在说亲,若衡姐也已经在备嫁。 可是二表娘家的大儿子——明衡表哥,据说去广州参加ge ming,后来死在战场上了。 亲长兄过世,昱衡哥和若衡姐,至少要服丧百。 若衡姐就不能立刻嫁,而昱衡哥也不能再议亲,就又回省城上学去了。 第二天,珍卿又回到县城里上课,让老铜钮帮她把信寄出去。 这天晚上做完功课,珍卿坐在窗户边上发呆。 韩师兄给的小人书和画册,她拿到学校里去,中午有空的时候,仔细研究了一下下。 果然是简单通俗,看起来又有趣又不费脑子。 想到这里,珍卿猛地捶了一下桌子。 她拿起一条红线围巾,跳到炕上开始扭秧歌儿,心里大念:我要俗,我要俗,我要俗俗,俗俗俗。 珍卿正在一魔舞,谁知窗户忽被拍得啪啪响,一副棺材脸的杜太爷,在窗框里板着脸看她: “大半夜的,你疯啥子?是不是皮又紧了?” 珍卿吓得脚一软,吧唧摔在被子上,她一轱辘从炕上爬起来,理一理围巾,很镇定地说: “祖父,我活动筋骨呢,坐时间长了,膀子有点僵,呵呵……” 杜太爷眉头紧紧皱了一下,冷哼一声: “你也是傻,坐久了,不会起来动一动?匡先生教你的那个啥戏,你没事也练一练,别年纪轻轻,叫唤膀子疼、脖子疼的。” 珍卿老实坐下来了,小声问他:“祖父,你咋还不睡?” 杜太爷“嗯”了一声,也抬头看看月亮,说:“明天我回杜家庄,去商议你上族谱的事。” 珍卿大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说:“祖父,我为啥一定要上族谱,不上不也过得怪好。” 杜太爷听言,猛打了一下窗板,吹胡子瞪眼地说: “你说的是啥扯话,你不上族谱,你就是个孤魂野鬼。 “你今后遇上难事,别人帮你也行,不帮你也行,到时候叫人欺负死。” 珍卿撇撇嘴,低下头不吱声了。 这么多年都没做成,只有他还在执着。珍卿想一想,都觉得憋屈得慌。 杜太爷背着手,晃回他的北屋去了。 珍卿看他走了,合上窗户在想,即便她请三表叔,帮她买回了画册,怎么才能躲过杜太爷的监管呢? 这个事儿也得费费脑筋。 之后没过几天,四里八乡都传开一个消息——永陵市爆发了天花疫情。 睢县离永陵只四五十里路,不由得县里人不心惊。 但是幸好,睢县的官僚还不是太昏庸,立刻采取了措施,对县城周边派人警戒,坚决不准进出过永陵市的人,到处窜。 珍卿他们的学校,也立刻停学,期末考试也不考了。 这一停学,杜太爷二话不说,立刻把珍卿带到乡下。 在杜家庄没待几天,杨家湾那里来接珍卿,说三表叔正在找种痘的医生。 等找到以后,要给家里没种过痘、没出过痘的人,全都种上牛痘。 据从前侍候珍卿的老妈子说,珍卿才半岁的时候,他父母都在粤州府里,那时候给她种过一回痘。 但后来回到睢县以后,发现一地是一地的风气,这里本不行种牛痘。 她们家找过一个种痘医生,原来是个西贝货,本没有种成功,这个事情就作罢了。 这一天气沉,大家围在一起烤火说话,听从永陵市回来的俊生表哥,描述永陵市的像: “……一条街上的小孩儿,全部都出花了,我们的一个女先生也住那里,原来很漂亮的人,过了一阵再来学校,她就变成个□□脸了。” 俊生表哥庆幸地说: “去年校医鼓动我们种牛痘,好多同学,听说要在胳膊上划开伤口,心里害怕都逃跑了,幸亏我觉得种了有益无害,就种了牛痘。 “这回传染天花,我同宿舍里的八个人里,两个种过人痘,两个种过牛痘,我们这四个没事,剩下四个染上了三个。” 他的亲妈大表娘,也心有余悸地捂着口,不住声地念佛。 二表娘却忧心忡忡:“昱衡小时候身子弱,隔壁家的栓儿种人痘死了,我怕昱衡撑不住,就没有给他种痘。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