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先前只略耳闻张府跟沈府的亲事有些搁置,此刻见沈舒窈说起这话时候,面上并不像是惋惜失望等,反仍是极为冷淡。 云鬟道:“妙英岂不是会难过?” 沈舒窈道:“何止难过,做为罪臣之女,将来还不知会落到哪里去呢,连我恐也被牵连在内。” 云鬟不由问道:“王妃为何看着并不担心似的?” 沈舒窈道:“我又何必难过,各人自有命数,这也不过是命罢了,何况先前妙英总骄横自大,目中无人的,如今这般,不过天意,且也让她也尝尝这世间百态,冷暖疾苦而已。” 云鬟竟无话可说。 许多前尘旧事于心中掠过,云鬟敛神:“王妃向来所做的事,都是为了静王殿下么?” 沈舒窈并不知她的话中有话,虽问的今生,却也是问的隔世。 沈舒窈浅笑道:“并不是。” 云鬟意外:“那又是如何?” 沈舒窈道:“你如何还不明白,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上云鬟吃惊的眼神,沈舒窈叹息道:“听说你先前在崔侯府的时候过的不好,然而你可知道,我在沈府里,却比你更煎熬十倍?” 崔云鬟再怎么也算是侯府的嫡女,何况侯府也毕竟不是高门大户,只算中等人家。故而那营营苟且、钩心斗角的事也略见少些。 但是沈府却不同了,高门似海,何况沈舒窈生父早亡,只跟其母相依为命,大家子碍于颜面,表面上自然照料的妥妥当当,然而私底下所经历的一些龌龊恨事,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也从来无人知晓。 所以在被赵黼当众打脸后,沈舒窈面上虽看着泰然,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必然让赵黼后悔莫及,然而赵黼毕竟是皇族,却要如何报复? 直到传来沈府要为妙英跟静王结亲的消息。沈舒窈从来最擅软语杀人,三言两语挑拨,无非是说静王素的名声虽佳,但私底下品行有些存疑,且若进了王府,那些繁琐规矩甚多等话,沈妙英半分没听出她的包藏祸心,反而觉着她为了自个儿着想,甚是。 沈舒窈又在沈正引面前表明心迹,让沈相认为她却也是个好助手,当即才成全了这门亲事。 于沈相而言,竟是最错的一招。 原先沈相还未觉察什么,直到那殷家争夺田产的事暴出来后,沈相才知道这沈舒窈的确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所谓姻亲,竟是拿来的筹码。 云鬟道:“难道嫁入王府就好了么?” 沈舒窈道:“不然呢?当时王爷虽还是个闲散王爷,却毕竟是皇亲贵戚,百里挑一,最难得是对我极好,我已经心意足了。” 云鬟道:“既然百里挑一,又且疼人,姐姐却是好福气,只可惜了妙英了。” 沈舒窈淡笑道:“好妹妹,这是她自个儿不要的,与我们何干。” 云鬟竟有些按捺不住,道:“若非是王妃从中挑拨,危言耸听,她哪里会改变主意?” 沈舒窈不慌不忙,接道:“既然她听了,就怨不得别人,因为她自个儿太过自以为是罢了,她此刻尚且乐在其中,如何你却替她不平起来了?” 云鬟道:“并没有不平,只是有些慨罢了。凡事都是别人亏欠了你,就算别人自寻死路,这所有也都跟你毫无干系。” 沈舒窈面上的笑容有些僵,却不知云鬟究竟所指。 前世,因明白自己侧妃身份,赵黼又那样相待,故而云鬟行事从来低调不争。 沈王妃贤名在外,待她也十分和蔼,除了起初派人送了熬的汤来,有些难喝。 云鬟却每次都一饮而尽,并不避着人,只为让王妃的人回去告诉一声:她已经喝过避子汤了。 云鬟当然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生死对她而言却也平常,甚至有几次被赵黼所迫,反而觉着死不过是种解罢了。 乃至后来沈舒窈种种嘘寒问暖,她做这些实在是太过得心应手,虽然明知她是做戏,但对云鬟来说,那种毫无破绽的关切,纵然只假,也弥足珍贵了。 直到最后。 那,江夏王府。 沈王妃命人传了她去,道:“王爷很快就要回府了,这一次他又打了胜仗,很该庆贺庆贺才是,只是最近圣上病弱,倒是不好铺张,然而王爷是最疼你的,你且记着,好生照料王爷。” 云鬟垂眸答是。 沈王妃抬手,有一名老嬷嬷上前,捧着一个托盘。 王妃将盘中的酒壶取下,道:“这个你拿去,这个壶是新近得了的,是个内有乾坤、最巧夺天工的。” 后阿里,云鬟才知道这内有乾坤是什么意思。 云鬟恍惚中,沈舒窈正也打量着她。 这般碍眼,虽然仍是男人的打扮,因昨夜赵黼的狂浪,到这会儿,云鬟并未裹束等,是以婀娜身段,显无疑。 那样掐掌般的细,在长袍之下若隐若现……却更有一番风妩媚之意。 沈舒窈不由道:“怪道皇太孙为你如痴如狂,神魂颠倒,连我都有些上了。” 云鬟从回忆中醒来,仍看沈舒窈。 却听她说道:“我自然知道相爷的打算,所以想推王爷一把,可知王爷什么都好,便是有些太过心软了,尤其是太肯顾惜皇太孙了,若他肯狠心些,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样田地。” 因知道静王面对赵黼下不了手,故而在赵黼被萧利天带走之后,沈舒窈不惜自作主张,暗中取了静王的大印,发令给齐州监军王焕之,命若赵黼踏出城门,便即刻诛杀等话。 但竟留下了此祸患,眼见皇位后继无人,只一个静王,本来可以顺理成章地被封为太子,谁知赵世竟迟迟不行此令。 当初为了让老皇帝心悦,不惜借着进面圣的机会,用银针刺的法子促使胎儿早产,便是想让这孩子诞生在皇中,且让皇帝第一个看见。 皇帝已经年迈,最喜的就是新生的子嗣,小皇子又生在跟前儿,可谓一举两得。 可谁又能想到,机关算尽,赵黼却又在这个关键时候回来了。 真如功亏一篑。 正云鬟道:“王妃想把所有人都算计其中,只怕要注定失望了。” 沈舒窈却缓和了面,道:“姑娘怕是误会了,我这次来,其实是想同你示好的。毕竟你也知道,圣上属意的人始终都是皇太孙殿下,大概是因为先前太子被刺死之事难以释怀,故而想补偿殿下罢了。” 云鬟正诧异于她的高深“涵养”,忽有所动。 沈舒窈道:“另外我倒也要向姑娘道喜,若是皇太孙殿下成了太子殿下,将来您就是大舜的皇后,咱们也算一家子了。” 云鬟道:“我有一事不解。” 沈舒窈静候,听云鬟问道:“之前太子夫妇被害,陛下让我跟白尚书查明此事,竟查到英妃娘娘昔的一名嬷嬷身上,不过,我跟尚书都觉着此案尚有疑点。” 沈舒窈道:“哦,这跟我什么相干?” 云鬟道:“王妃方才说,太子是被人刺死,不知王妃又是如何知道的?” 沈舒窈眼波微动,继而道:“我是说被刺杀身亡,因毕竟听外头说有刺客在,才这般随口说的。如何,可有不妥?” 赵庄在寝殿,于皇帝面前吐血而亡,当时以及事后,但凡知道点内情的,都以为太子是毒发身亡。 且毕竟太子身份尊贵,连季陶然都不得去查验尸首。因此那死因便有些成疑。 虽然沈舒窈补充的答话听着并无不妥,但云鬟心中仍觉着古怪的很,便将此事存在心里,等尽快得闲同白樘或者季陶然说一声。 沈舒窈见她盯着自己,却嫣然一笑,道:“都是将来的皇后娘娘了,难道还要像是先前在刑部一样,又要开始查案了不成?先前还可以任胡闹,倒也罢了,以后可是端端使不得的,否则传了出去,只怕有辱国体。” 云鬟皱皱眉,心中宛若蒙着一层云,说不出来是怎么样。 沈舒窈道:“我来了也有半天,也该去了,以后若得闲,姑娘可以去找我,我也会常来的。若还能像是咱们昔在凤仪的时候那样好,那可真真儿的锦上花了。” 灵雨见沈舒窈去了,才敢进来,忙问道:“姑娘,可有什么不妥?” 云鬟道:“没什么。” 灵雨道:“王妃忽然来到是做什么?” 眼前刷地一团火光闪过,是酒杯落地,跌得粉碎。 锐响震得云鬟耳朵嗡地一声。闭了闭眼,才将幻象住。 云鬟道:“不管做什么,这次……她不会如愿。” 晌午,赵黼仍未回来,派去的小太监也毫无消息。 云鬟略吃了几口饭,身上已好了些,灵雨因得了赵黼的叮嘱,却还要劝她再好生休息。 忽然有内侍来到,说道:“圣上传崔姑娘快去。” 灵雨陪着她前往寝殿,一路却见雪后的九重阙,越发壮观,白雪着琉璃瓦,巍峨壮美,天空更如洗过一般,透着汪汪地蓝,赏心悦目,毫无瑕疵。 只听灵雨笑道:“殿下回来,这天儿都放晴了!今儿又是初一,何其应景?” 第516章 是,内颁了两道圣旨,昭告天下。 其一, 便是恢复赵黼的身份,并册封为皇太子。——对于皇内的那桩旧事做了解释,言明因“内走水”, 混中将小皇子丢了, 差错被赵庄收留, 视作己出等话。 乃是天佑大舜, 才让合浦珠还, 皇子重回皇室。 其二, 却是云鬟女扮男装,在朝为官一节旧案,也终于尘埃落定。——旨意上说明本该严惩,然而“谢凤”从小小典史做起,一步步成为刑部主事, 期间断案无数,立功无数,朝文武亦为其念求情。 故而皇帝圣明,非但不追究其逾矩破格之行径,反特赦其罪,并嘉许表彰,赞其巾帼不让须眉之行。 这两道旨意飞快地传遍京城,又自京城遍飞天下。 先前因太子“急病”殡天,皇太孙无故失踪……以及后来那些漫天遍地的言蜚语,民间对此也一直都并不清楚,各传闻甚嚣尘上,民心颇有些惶惶不安。 如此一来,总算似玉宇澄清,尘埃落定。 从朝臣到百姓们,在震惊之余,都深以为异,议论纷纷。 正是大节下,天下太平,臣民无事,民众彼此走亲访友,游山玩水,因此一时之间街头巷尾,处处皆是在议论这两件奇事。 对于头一件儿,臣民们多半都是知好歹的,当初传说被萧利天“带走”之后,也不乏一些有识之士担忧,想赵黼从此归了辽国,辽舜之间自然又无法安生。 而就算是最无知的百姓,却也知道赵黼的功劳之高。这样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又是皇室,若是归顺了辽国,对大舜自然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如今听说赵黼归来,又认祖归宗,被册封为皇太子,顿时就如人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般,节下更加欣鼓舞,多放了几挂爆竹。 虽有少数人质疑赵黼的辽人半血,可一旦敢提出异议,其他人便说:“大伙儿都知道,辽国皇帝把皇位捧在掌心里给殿下,殿下还正眼也不瞧一瞧,为此还被辽国皇帝囚了呢。他若真想不利于大舜,以他的能为,即刻登基成了辽帝,那云州又是他的地盘,于是先取云州,再拿京城,又有什么难的?但他并未如此,而是九死一生,千里迢迢地回来,可见心仍在我大舜。” 又说:“当初也多亏了殿下,才能将辽人打的落花水,两国才签订了议和,实在是个有功有德的好殿下,我大舜得此皇子君主,乃是天佑。” 也有人道:“既然皇上都肯认了,自然是万无一失,不管如何,殿下回归,成为太子都是好事,倘若他真的留在大辽,两国又起争端,我等小民还不知骸骨丢弃何处,又哪里能似如今般安安乐乐地过太平年?” 因此民众竟是喜闻乐见,十分快活。 而对云鬟一事,却并不似赵黼身世昭示天下般众望所归了,有些各执一词。 毕竟大舜民风迂正,尤其是那些理法学家,高名大儒等,最看不惯女子抛头面之举,何况竟还混迹朝堂,身居高位?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