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崔云鬟胡作非为,祸朝纲,也有说她胆大包天,不似个女子,深辱妇德。种种罪名,不可胜数。 那些见过云鬟、同她打过道的,比如杨大人,夏御史,林国公府等,自然心里有数,见皇帝特赦,也为她喜。 民间倒也罢了,不过是叹惊疑于世间竟有这般胆大肆意的女儿家,细细打听她经手的案情,以及南边儿的种种……才知的确是个极有来历能为的。 于是又纷纷说女孩儿尚且如此,那起大官很该汗颜羞愧,间或因为云鬟的女子身份,暗中不免又传些近绯的小小猜测。 只说朝中,仍有一些朝臣们对此腹诽纷纷。虽然如今正是年下大节,群臣也正是处于年节之时,不宜上书直谏,但却也有人暗中谋划,想要等年节过后,即刻弹劾此事。 最为高兴的,除了那些听了奇事的升斗小民,则是那些梨园以及书肆等。 听闻本朝出了这等奇异之事:明明是个花容月貌,娇生惯养的侯门贵小姐,打小儿经历坎坷,投水自尽却死里逃生,差错成为刑官,从此屡破奇案,步步高升……且据说又跟恢复身份的皇太子有些干系…… 听来竟比花木兰,杜丽君等更加曲折数倍,竟又是活生生地一则好戏文本子。 因此不多时……竟编纂出好些戏文书画本子等暗中传,暂且不提。 只是这,另还有一件大事发生,那就是沈相府被抄查之事。 刑部门口的侍卫们,远远地见到一队人马飙风似的来到近前。 细看不是别人,正是赵黼,身后跟着三四个军侍卫——乃是赵世怕他有失,吩咐近身跟随。 其他几个,却是雷扬等人。 众侍卫忙上前,又惊又喜,正有些不知如何称呼应对,赵黼早已经翻身下马,往内而去。 里面儿也有侍官看见了,便飞奔入内通报。 赵黼往内而行,雪后的刑部,白雪凛凛反光,威煞之气越重,他且走且看,不由想起昔的种种情形。 譬如他带云鬟第一次来到刑部的时候。 那时他因记起鸳鸯杀一节,便强把云鬟留在身边儿,让她扮作自己的小书童,然而这无心之举,却仿佛跟此后之事不谋而合了——她竟女扮男装,进入刑部为官。 心中恍惚之际,忽地见面两人走来,见了他,面各异。 赵黼定睛看时,不是别人,一个是季陶然,另一个却是阿泽。 阿泽先冲到身边儿,抓住叫道:“六爷!我听说您回来了,还不敢当真呢。”又见赵黼好端端地,便笑道:“六爷倒果然是个福星,不管再怎么风大雨大,这不仍是过来了么?” 想到当在鄜州时候的初次相见,直到如今,又怎能是一句“风大雨大”可以形容的,心中慨万千。 季陶然也走了过来,拱手行了个礼,又歪头含笑看他。 赵黼因见了故人,便暂时按捺心情,也向着季陶然笑了笑,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季陶然道:“我知道六爷是个天生的魔星,就算再怎么七灾八难,也是打不死不倒的……也不枉费妹妹为你受得那些辛苦。” 阿泽在旁听了一声“妹妹”,触动心事。 先前听闻“谢凤”乃是个女儿身,阿泽惊疑之下,不敢相信,待细细想通,却又捶顿足。 想到昔跟云鬟种种相处,怪道不管他如何丧谤,她都是默默地看着他,丝毫也不愠怒。有时候还会对他微微含笑……当时不解其意,现在想想,那笑里自是一种宽和了然之意,只怕她心里暗暗无奈地笑他呢。 阿泽摸着额头,嘀咕道:“羞臊死人,你们都知道,我怎么却没看出来,还当面儿为难嘲讽,真是白长了这双眼睛……” 其实当时在夜宿太子府那次,无意看见赵黼深吻云鬟的时候,就很该想到。 只可惜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阿泽默默后悔。赵黼却对季陶然道:“你说什么?” 季陶然道:“什么什么,一言难尽罢了。对了,你如何这会儿来刑部,可是有事?” 赵黼道:“我是来找白尚书的,他人何在?” 季陶然道:“来的不巧了,这会儿大概正和监察院镇抚司的人在沈府,应该还要过会儿才回。” 赵黼这才想起来此节。 可偌大的沈府,要查抄明白估摸着也要晌午了。以他的急子,恨不得立刻奔去沈府找寻白樘,可白樘此刻毕竟是奉旨行事,沈正引又不是好对付的。 赵黼心念转动,却并不前往,只抓着季陶然道:“你把方才的那句,解释给我。” 季陶然道:“哪句?沈府?” 赵黼道:“你说阿鬟受苦的事,自打我走了,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你从头都跟我细细说一遍。” 一来因回京时间太短,要谋划的事却太多,就算在内见了云鬟,也竟无暇理会别的……虽从赵世口中得知云鬟受伤非轻,其中详细却并不明白。 白樘又不在,正好是个时间。 季陶然哼了声,道:“六爷想知道么?好,我跟你说无妨。但你不如先告诉我,那睿亲王死了不曾!” 赵黼道:“怎么?” 季陶然道:“不怎么,我就是想在他身上戳个十七八刀而已!” 三人进了厅中,季陶然含愠带怒地将发生之事跟赵黼说明。 薛君生如何救援,两人如何落水,如何死里逃生……回到中,又因身份暴被下狱之类,起起伏伏,尽数告知。 季陶然曾给云鬟料理过伤口,是最清楚那凶险的,换了几盆血水,了多少针,说的最是明白。 赵黼听着,只觉着头皮发麻,双手颤抖。 阿泽虽知道,从头听了一回后,又忍不住红了双眼,也咬牙切齿说:“千万也别让我再见到那萧利天,不然我也要戳他十七八刀报仇。” 季陶然说罢之后,又问内的情形,赵黼因听了云鬟的遭遇,心神不属,勉强回答了两句。 他本是一心要来质问白樘那忘忧散的事,更是火烧眉般着急,可因听了这番话,却竟无心在此逗留了。 正起身先回,门口却有一人踱步出门,转身间,两人目光相对。 门口处,白樘的眼神依旧沉静如许,人也如故,在雪反光里,越发显出一种明洁干净,疏离淡然之意。 多少年了,每次见他,却都如初见似的。 白樘上前拱手:“参见殿下。”他身后跟着的是巽风,任浮生等,也各自见礼。 赵黼只得止步:“大年初一,尚书却不得在府里过节,实在辛劳的很。” 白樘绝早同一干重臣出后,又着手抄查沈府捉拿沈正引之事,自然如临大敌,不敢怠慢。 只是,沈相跟府之人虽被拿下,他的两个儿子却早不知所踪。又因这案子要紧急料理,哪里得闲回府,才将人拘押回来,就听说赵黼来见。 季陶然阿泽见白樘已经回来,便暂且先退,巽风跟刑部的随官等都在外间儿。 屋内只他两个人,赵黼也并不落座,只从怀中掏出那个锦囊,扔给白樘。 白樘举手接过,——当初他送药给云鬟的时候,不曾有此物,因此竟不知是什么物件。便打开来往手心倒出。 当看见那颗药的时候,白樘皱眉:“这个怎么在殿下手中?” 赵黼问道:“你承认是你送给阿鬟的?” 白樘道:“是。” 赵黼道:“这是什么?” 白樘道:“调理身子的良药。” 他的语气仍淡,脸平静,并无异样。赵黼细细打量,又想起云鬟的话,心中也是疑窦丛生。 白樘问道:“殿下来此就是为了此事?不知有什么不妥?” 这般神情自若,若非是他的城府极至深沉,那就是毫不知情。 赵黼道:“尚书可听说过忘忧散?” 白樘的脸略见变化:“隐约知晓,从未见过。” 赵黼目光下移,看向那颗药。 白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静了片刻,道:“殿下你……总不会说这颗药,是……” 向来淡然如水似他,此刻竟也微澜横生。 极慢的说话,乃是为掩饰底下的震惊。 赵黼听了这般口吻,就明白云鬟所说没错,白樘的确是不知情的。 察觉此点后,他竟无端地松了口气。 白樘却盯着那药,眼神有些冷愕意外,又看赵黼。 赵黼道:“不错,这个就是无忧。” 白樘的喉头微动:“这不……”那“不可能”还未说完,就紧闭双,目光闪烁。 赵黼原本气冲牛斗,因云鬟的安抚,便勉强遏制怒火,来路上也曾细细寻思过,便问:“尚书果然是不知情的?那么,这药到底是从何而来?” 既然白樘也被瞒住了,那最大的嫌疑者,就是送药之人。 白樘默然垂眸。 赵黼道:“你自然是知道的,到底是谁这样不知死活?” 顷刻,白樘才道:“请殿下恕罪。我暂且不能告知。” 赵黼拧眉:“给我一个理由。” 白樘的脸比先前略有些白,道:“此事或有内情,我只能告诉殿下,我会进一步查明。” 赵黼才放松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几乎按捺不住:“你莫非还不知这其中的厉害?若不是阿鬟没有服下,此时此刻又是个什么情形,难道你会不知?还是说,你巴不得她早就服下,你原本就对她……” 戛然而止,赵黼缓缓气,制心头那股怒火,同时隐约有些后悔。 自始至终,白樘都只静静地听着。 赵黼摇了摇头,道:“总之,我不能放过这居心叵测之人。”他心念转动,问道:“莫非是静王?” 白樘摇头。 赵黼又问:“是钦天司?” 白樘道:“殿下请恕罪,我自会给你和……她一个代。” 心头如油火煎,赵黼凝视白樘双眸,道:“以四爷的为人,服用的丸药这等命攸关的东西,必然是从极信重的人手中得到,故而你才丝毫疑心也无;同时,这人想必是跟你极亲近的,必然……是窥知你的心意才肯如此……” 白樘暗中微微拢握了手掌,只听赵黼道:“所以……你、你喜阿鬟。是不是?” 第517章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