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楼下,袁一武向她解释: “三嫂, 你千万别误会啊, 达哇不说话, 不是因为你。那场大火,把她嗓子烧坏了。后来经过治疗, 她可以说话,但声带受损,医生说不可能恢复到原来的声音。达哇觉得她的声音像鸭公一样,很自卑,所以就不开口说话了。” “那她怎么跟家人沟通?”鹿鸣无法想象,一个人会说话的人,像哑巴一样一直不说话,会有多难受。 “她没有家人,她是德勒大叔捡来的女儿,德勒大叔和昆伯伯一起种过树,后来在山火中牺牲了,她就又回到了福利院。过年过节的时候,三哥会让我把她接过来,跟我们一起过年。” “……”鹿鸣嗓口哽住,眼泪一下就涌到眼眶边缘。 “那场大火,三哥因为救了达哇,没来得及救秦中的弟弟,一直被秦家人为难。” 袁一武似乎知道了什么,声音不稳: “三哥不说我们也知道,他昨天一定被欺负了。秦中那狗的孙子,就不是个人,下次让我看到,我揍死他!” “你揍一个给我看看?”靳枫从门口走进来。 鹿鸣讶异,看了下时间,他离开半个小时不到就回来。 靳枫走到袁一武身后,拍了一下他脑袋。 “有本事,你把十五的月亮写出来。” “写就写,谁怕谁!” 袁一武拿起笔,“唰唰”几下,在纸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圆圈,里面写上15,递给靳枫,一脸得意的表情。 靳枫不理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又换到了《熊出没》动画片频道。 “小武,达哇识字吗?”鹿鸣这次没像上次那样替他解围。 袁一武点点头,“达哇的字写得可漂亮了,每一个字都像一幅画。拿出去参加书法展还获了奖。” “她不愿意说话,你不认识字,你们怎么,十五的月亮怎么圆起来?” 鹿鸣的话,袁一武听得似懂非懂。 靳枫敲了敲袁一武前面的桌子,“你还想不想上瞭望台?你连字都不会写,不能做记录,永远都上不了瞭望台做火情侦察员。所以,你必须学会写字。” 袁一武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眼珠一动不动。 他怎么会不想呢?做梦都想着,有一天他能带着达哇,登上瞭望台,他们一起看十五的月亮。 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还很亮,就像达哇的眼睛。 “别担心,我来教你,一定能学会的。”鹿鸣把拆好的字拿过来,“今天我们就学一个字,袁。” “好,我听三嫂的,三哥继续看你的熊二吧,想不明白,有人会喜这么二的熊。” 鹿鸣和靳枫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地不作声。 这是一个外人不知道的秘密。 鹿鸣想起他们一起照顾大鹏和小呦的那段时间。 那时候,他们莫名有一种为人父母,儿女双全的幸福,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大鹏和小呦到底谁雌谁雄,只是被他们这对奇葩“父母”单方面决定。 她喜雪豹,喜儿子,“大鹏那么彪悍健壮,百兽之王,就是我儿子。” 他喜鹿,喜女儿,“小呦这么可,乖巧灵动,就是我女儿,是爸爸的小情人。” 鹿鸣伤心的是,她“儿子”大鹏最后一次离开以后,再也没有回来找他们,于是,他们开始在小呦这里争宠。 靳枫在他那一堆兄弟里面,一直是老大,鹿鸣从小到大是个沉默的人,在人群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她想尝尝做老大的滋味。 他们两个开始争,每次争到最后,都争到了上,又撕又咬……始终没有结果,于是,老大的位置就让给了小呦。 鹿鸣不甘示弱,抢走了第二的位置,靳枫在家被迫排行老三。 靳枫喜熊二,因为她是老二。 …… 鹿鸣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看向靳枫,“三哥是这么来的?” 靳枫瞄了她一样,没回答,视线转向电视,把电视的声音调到最小。 他那眼神明显对她不,这么简单的问题她还要问? “三嫂,你说‘三哥是这么来的’,是什么意思?”袁一武笑问道。 “没什么意思。我们写字。” 鹿鸣想着,用什么办法,教袁一武写“袁”字。 “你刚才不是说,达哇写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幅画,你也可以。你想象一下,我们把袁拆成三部分,你能想到什么?土下面有个口,口下面的衣服没有领子和帽子。” “我想起小时候,我们家小孩多,只有一条子,出去的人才能穿,不出去就只能光着股,有一次,扫盲组的人来我们家里,我老爸就把我们到一个个里,就像穿了衣服。” 袁一武撑着脑袋,绞尽脑汁,嘴里嘀咕着。 “扫盲组怎么没把你扫进学校?”靳枫了一句。 “我爸不知道从哪来诊断书,证明我是个智障,去不了学校。”袁一武还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 “……”鹿鸣默不作声了,终于知道,袁一武为什么会一个字都不认识。 中国的汉字,每一个字都是一个故事,他这个“袁”字,原来有这样的故事。 她有些心酸。 不过,这样一来,袁一武倒是记住了怎么写“袁”字。 鹿鸣想用同样的办法,继续教他写“武”字,但他一直记不住。 没多久,袁一武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呼噜声还不小。 靳枫显然早就见怪不怪,推了一下他。 “上楼去睡,趴在这里睡,是不是想冻冒?” “呼噜声”立刻停止。袁一武“蹭”地站起来,扔下两句“三哥晚安,三嫂晚安”,迅速往楼上跑,转眼就看不到人影了。 “估计是我教的方法不对,没有发他的兴趣。”鹿鸣有些挫败。 “你就是个相声演员,让他从头到尾笑个不停,他也是三分钟热度。除非有什么事刺他。一个人要胎换骨,必定先被筋剥骨,这种痛苦,他现在还承受不了。” 靳枫把电视关掉,起身,拉着她一同上楼。 到了房间门口,靳枫脑海里闪过换衣服时候的曲,没有进入房间,背靠在门梁上。 她看向他,“你是怎么做到的?” 鹿鸣记得,他以前也很讨厌看书,对读书这件事,也很不屑。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只上了高中就离开了学校。 她无法想象,他后来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因为有你。” “……”鹿鸣手机铃声响起,看到来电显示,立刻接了电话。 靳枫想离开,却觉还有很多话么说完,站着没动。 鹿鸣电话没讲多久就挂了。 “北鹿,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最后这句话,他听到了,一听就是她妈妈鹿晓茸打来的电话。 鹿晓茸是个很强势的女人,说话声音不大,但字字捶在人心坎上,想不听进去也难。 靳枫拽在兜里的手,紧紧握着一个小盒子。 八年前就准备好的戒指,他还能让她戴上吗? 鹿鸣接完电话,轻松的心情,变得也有些沉重,原本有很多话想和他说,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早点睡吧,多盖被子,明天再喝两碗生姜红糖葱头水,祛祛风寒。” 靳枫站直身体,退到了门外,把门带上,口袋里的戒指盒,终究没有拿出来。 眼下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在雪地里的时候,可惜他没带戒指。 靳枫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自己房间。 房间内,鹿鸣同样站在门口,思想斗争许久,鼓起勇气,把门拉开,门口已经没人。 她长舒了一口气,把门关上,背靠着门,发了会儿呆,才去洗刷,爬上睡觉。 鹿鸣躺在上,夹着被子,翻来滚去睡不着,被子被她成了一团,夹得越来越紧。 无奈,她爬起来,抓起头柜上的手机,给周笛拨了个电话。 “鹿公主竟然主动给我打电话,太从西边出来了?”电话里的声音很慵懒,似是在睡觉。 “你今天怎么没出去?从良了?” “我在思考人生,被程……”电话里的声音顿了一下,“被人说了一顿。” “程子涛吗?他说你什么了?” “不是,就一个小兔崽子。”周笛声音提高,似是有些急,话锋一转,问起她和靳枫怎么样了。 鹿鸣三言两语把他们现在说不清道明的关系说完了,明明就在眼前,彼此之间却又好像横亘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电话里的人静默三秒,给了一个劲爆的结论: “什么都别管了,先把他睡了再说,反正你老妈天高皇帝远,管不着。以后你回到北京,她肯定就把你管得死死的,就你这格,你想再睡他,难!” “你是在助纣为吗?”被周笛这么直白地说出心里的想法,她有些不安。 “我这是在摆渡一个无助焦虑的灵魂。友情提醒一句,别怀孕啊,当然,如果你想再来一场生米煮成饭的戏码,那你就大胆接种。” “……” 鹿鸣听到电话里的人在打哈欠,问她最近的情况,聊了几句,结束通话。 放下电话,鹿鸣夹紧被子,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数星星。 如果数到偶数睡着,就在一起,如果是奇数……她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可能。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