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晚上,她把给魏年做的棉衣棉棉袍棉鞋的棉花四件套都提前拿了出来,下午已经在魏老太太屋里的炕上烤过了,现在摸一摸,里头还是热热乎乎的。虽然魏年每晚死鸭子嘴硬抱着装热水的搪瓷缸取暖的怂样也很好笑,可陈萱还是决定劝他别尽顾面子。陈萱知道魏年是个大臭美,她想了一整天才想出了说辞,衣裳给魏年先拿出来放炕上,陈萱细声细语的说,“这衣裳,我做了好久才做好了,阿年哥哪怕穿一天,我也没白做那些个子,是不是?阿年哥待我这么好,我是诚心诚意给阿年哥做的,阿年哥你就穿一穿吧,也算我没白忙,好不好?”然后,还一幅特别恳切的眼神。 魏年也的确觉着天儿冷了,陈萱又这样劝他,又是陈萱特意给他做的。尤其是“特意”这俩字,一想到此,魏年就觉着仿佛在这大冬天的晚上喝了一碗热汤,舒坦极了。难得魏年还要做出一幅勉强模样,“那好吧。”还同陈萱嘴硬的来一句,“我是不忍辜负你的心。” “是啊是啊,阿年哥你最好了。”陈萱连忙把衣裳递给她,自己避到外间让魏年换棉衣,晚上看魏年裹的跟个大棉猴儿似的靠着被子卷看书的模样,陈萱没少偷笑。 第44章 叔婶 魏年虽是个大臭美, 还特别要面子, 不过, 他是个心底极清明的人。没几天,魏年就给陈萱拿回了一撂旧报纸,说是旧报纸, 是因为, 这些都是过了期的。魏年道, “家里也不订报纸, 这个虽是过了期的,你不是舍不得用白纸练字么, 用这个练字,总不怕浪费了吧?这是白得的。” 陈萱两眼放光的问, “没花钱?” “没有, 我一个朋友在报社, 他们那里这种多的是, 想着你有用,我就要了一些来。” 陈萱高兴的围着魏年说, “阿年哥,以后有这种不花钱的东西,尽管家来!”陈萱就喜这不花钱的。魏年想到陈萱的子,不摇头一笑。可就是这旧报纸,陈萱也舍不得直接用, 她都是白天把正反面儿的文字读完, 晚上才会在上头写字。陈萱发现, 报纸真是个极好的东西,上面有许多新鲜事儿,有时,陈萱还会同魏年念叨一回。陈萱慨,“可真是新时代了,我在报纸上,看到有许多新派人士离婚的事。还有许多,是女方提出来的。” 陈萱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气道,“以前在乡下,要是说哪家的女人被夫家休了,子就难过了。我看在北京城,这都不算个事儿。” 魏年轻咳一声,“也不能说不算个事儿,只要夫能相处下去,还是不要离婚的好。既做了夫,可见是有这份夫缘分的。既有这缘分,就当珍惜。如今外头的许多新派人士,好不好的就要一拍两散,我也是不赞同的。” “是啊,现在有许多以前没有的东西,小汽车、电车、沙龙、还有许多新鲜的衣裳,可是,现在的人,想两个人过一辈子,反是难了。倒是以前的人,成亲就是一辈子。”陈萱说着,又担心魏年误会,她连忙解释起来,“我这就是瞎说一说,不过,阿年哥你先前说的话也很在理,譬如,像咱俩这从头到脚都不般配的,还有,那些实在过不到一处的,要是勉强,也不好。阿年哥你以后有喜的女孩子,你说一声,我半点儿都不会拖着不同你办离婚手续的。” “我又没说咱们。”真是的,刚看三天半的旧报纸,连离婚手续都知道了。要说魏年也怪,以前听到陈萱说这种只要他有喜的女孩子,便半点儿不会赖着他的话,魏年心里总是高兴的,今却怎么听都觉不顺耳。魏年道,“你也忒会联想,咱俩也没有不般配,阿萱你以后可是要做一级教授的人,就是论般配,也是我配不上你啊!阿萱,你以后发达了,不会看不起阿年哥吧?”魏年心绪有些,便将话题岔开来。 陈萱瞪圆眼睛,“阿年哥你怎么能这么想,先不说一级教授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人家楚教授那样的人,还得念二十多年的书才能做到一级教授哪。我就是现在每天念书,就是跟楚教授一样聪明,也得二十年以后了。到那个时候,阿年哥你肯定是特别成功的人士。再说了,阿年哥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怎么报答你都是应当的,怎么会瞧不起你?我就不是会瞧不起人的人,我自己个儿知道被人瞧不起是什么滋味儿,我以后,绝不会做那样的人。我要跟像阿年哥、像文先生、像楚教授、像吴教授这样的人学,我不跟那些不好的人学。” 魏年忍不住笑,“好。”看陈萱两只眼睛圆溜溜儿很认真的模样,魏年手指不受控制的动了动,一瞬间,特有想摸摸陈萱脸的冲动。 教过陈萱当的洋文,魏年卷着本洋文小说继续阅读,今读书却不如往专心,魏年读书不似陈萱坐得那样笔直端正,他向来是懒洋洋的靠着背子卷儿的姿势,于是,特别方便他时不时的往陈萱那里瞟上两眼。奈何,陈萱念书之专心,不要说两眼,就是魏年把眼睛看瞎,陈萱都没有半点儿察觉。 于是,这一夜,就这样与以往那般有些平淡,又有些不平淡的过去了。 陈家二叔二婶是在十一月初过来的,陈萱自来了魏家就很忙,忙着识字,忙着学洋文,还有幸参加了文先生的沙龙,找到了自己的理想,而且,魏家里里外外的打扫、三餐、还有家里的针线,大都是陈萱和李氏的活儿。所以,陈萱是真的忘了,上辈子,她叔婶也是来过这一遭的。 陈萱正在跟魏银商量着怎么裁各自那块新买的呢料子,二人都是想做大衣的,就是款式还没想好,正在翻服装画册,听到外头有人大声说话,魏老太太冬天都是坐热炕头儿的,老太太守着窗户近,隔窗一瞧,还说呢,“这谁呀?” 陈萱也跟着打窗子瞧了,当下心里就一咯噔,脸也有些僵,“是我二叔二婶过来了。” “傻愣着做什么,赶紧出去。”魏金扬声一句,倒是把陈萱胶着在上辈子的回忆中狠狠的拽了出来,陈萱掀开棉门帘子就出去了。陈二叔陈二婶都是一身厚棉衣裳,见到屋里出来个身穿胭脂红的半旧旗袍、头梳一个油光光的攒儿的小媳妇,一时真没敢认,要不是陈萱喊他们“二叔二婶。”,便是走在街上,见了都认不出陈萱的。 陈二婶到了魏老太太屋里还说哪,“哎哟喂,这皇城儿的地方就是不一样啊,北京城的水土养人哪,看咱们萱儿,这才几天没见,都水灵成什么样儿了!老太太,我们萱儿在你家,可算是掉福窝儿里头啦。” 陈萱到外头付了陈二叔陈二婶过来的车钱,又端来茶水,陈二婶慌手慌脚的接了一杯,掀开茶盅盖子喝了两口,连声夸赞着,“这北京城的茶也不一般哪,好喝,在咱们乡下,都是天的柳树叶子捋一把晒干了,冬天当茶的。这城里的茶不一样,怪香的。” 魏老太太一只手靠在锁着的点心匣子上头,笑,“觉着香就多喝两碗。” “那不能,能吃这一碗就是福分啦。”陈二婶笑弯了眼,弯中透出亲近来,“我们秋天忙完了,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就记挂着萱儿,这孩子,自她爹娘去了,就没离开过我们。哎,她嫁到您家,我们也知道定是好衣裳好吃食的享福哪,可不过来瞧一眼,总不放心。这是自家田地里打的花生,我跟她二叔给扛了半袋子来,是今年的新花生,大娘您尝尝,都是挑的上好的咧。”说着就打开布口袋,往外捧了一大捧,给魏老太太搁在掀开半拉炕褥子只留下炕席散热的炕头儿上了。当下把魏老太太嫌弃的不轻,魏老太太直叫唤,“阿萱赶紧拿个簸箕来,亲家嫂子,炕上可不能放吃的!” 陈二婶让魏老太太叫唤的有些不好意思,直接臊红了脸。陈萱赶紧去厨房拿了个半尺见方柳条编的小簸箕,收拾起魏老太太炕上的花生,又用洋白布巾把刚刚放花生的地方擦了一遍,连带着陈二叔带来的半口袋花生,陈萱说,“我拿厨房去,这花生炒一炒更香。等炒好了,再拿过来叫老太太尝一尝。”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陈二婶自诩陈家村一等一的明人,当下又道,“路远,这大冬天的,怕路上遇着风雪,炒花生一就皮,就没炒,直接带来的。叫萱儿炒吧,萱儿炒花生的手艺,可是我们阖村儿数得着的。” “这就很好了。”魏老太太脸上重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脸上的皱纹像菊花儿一样绽放,“亲家叔亲家婶子记挂着过来看看,就是你们的心意。你们也只管放心,阿萱在我们家里,我拿她当闺女一样待。瞧瞧她如今身上穿的,都是新做的。”可不是陪嫁过来的那两身破土布衣裳。想到陈萱那两身衣裳的陪嫁,魏老太太就一肚子的不,真是亲叔亲婶子办下的事,现下还有脸来!也就是她们老魏家厚道,换别家试试,谁家给二十块大洋的聘银,只换儿媳妇两身土布棉衣的陪嫁能干休!换个刻薄人家,陈萱还不知如何受磨哪! 陈萱到厨下放下花生,回屋儿时正听到魏老太太尖着嗓子扬着调子的这一句,陈萱沉默的站在门口边儿,什么都没说。 陈二婶也不愧做出就给陈萱陪嫁两身土布衣裳陪嫁的亲婶子,陈二婶只管笑嘻嘻的奉承魏老太太,“是啊,谁不知老太太您是数得着的好婆婆。就是刚我们见着萱儿,都没认出来。这打算的才来您家一年的功夫,就活的跟变个人儿似的。”话间眼风扫过站门口的陈萱,招呼陈萱,“萱儿你过来,给婶子好生瞧瞧,家里没了你,我跟你叔这一年哪,都不知怎么过的。你叔想你想的,直眼泪,我也是半宿半宿的睡不着觉,就是你弟你妹,都是隔三差五的梦着你。萱儿啊,还是你爷爷给你定的这亲事好啊,你可算是掉进福窝儿里了。”来这片刻功夫,陈二婶已说了两次福窝儿,可见对陈萱这亲事有多羡慕。 陈萱平静的听着陈二婶这一套话,只是低着头,依旧没说话。 魏金翻个白眼,心里已是一千个看不上陈家叔婶,同魏老太太道,“妈,陈家二叔二婶儿这么大老远的过来,赶紧把西配间儿收拾出来,把炕烧上,也让陈家叔婶歇歇脚。二弟妹你别傻站着了,去收拾吧。大弟妹去厨下瞧瞧,中午安排几个好菜,招待陈家叔婶。” 陈二婶连忙笑着客气道,“可别这么着,大姑可忒客气了。” 陈萱低声道,“老太太,我去收拾屋子了。” 魏老太太一点头,老太太见着陈家叔婶心情就不大好,原想教导陈萱两句,可看陈萱一幅逆来顺受低眉顺眼的小模样儿,魏老太太又觉着,到底不是亲爹娘,这也怪不得陈萱,一挥手,就让陈萱去干活了。 陈萱倒没急着收拾西配间儿,二叔二婶突然过来,陈萱没料着这个,脑子就懵了,这会儿回过闷儿来,陈萱先回自己屋,把魏年经常放在衣柜大衣口袋里的皮夹子拿出来,连皮夹子带里头的零钱,都锁在了她给魏年存私房的小柜子里。 然后,陈萱看一眼方桌上的铜底座儿的小圆镜,里头映出一张陈萱自己都有些陌生的脸,陈萱一直觉着自己是个大脸盘儿,可不知是不是来魏家瘦了的缘故,脸好像也变小了,尤其自去年成亲开脸后,陈萱就没再绞过脸了,额角长出细发,慢慢长了,陈萱都会用一些头油把细发梳上去,额角不再方方愣愣,变得渐渐的起来。在魏家,毕竟不用风吹雨打,天天下地,她这一双手一张脸,都细致了。虽然叔婶仍如上辈子那般过来魏家打丰,可镜里的人,不再是上辈子那个凄惶守旧的陈萱了。 陈萱望着镜中的自己,沉默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 第45章 盘算 当天傍晚, 魏年回家后, 到自己屋还问陈萱哪, “他们怎么来了?” 陈萱忍不住的心虚,小声说,“我也不知道, 说是来看我的。” 魏年没忍住“切”出一声不屑, 取下围巾递给陈萱, 见她一幅垂头丧气受气包儿的嘴脸, 不说她,“我说他们, 又没说你,你怎么一幅犯错心虚样儿。” 陈萱先给魏年倒了杯水, 坐在一畔, 低头看着脚尖儿, 十手指绞成个麻花样儿, 小声说,“觉着, 怪对不住阿年哥你家的。” 魏年伸手扣住陈萱的下巴抬起来,陈萱就望入魏年一双严肃又漂亮的眼睛里,魏年提醒她,“说多少回了,说话得看人, 你看地做什么。” 陈萱羞愧的脸都红了, 魏年问, “你也知道他们待你不怎么样吧?” 陈萱点头。 “他们不好是他们的事,你这么一幅对不起天下人的样子做什么,打起神来,我就见不得这蔫瓜样儿。”魏年批评几句,陈萱这才好些了,陈萱想着,看来阿年哥没有讨厌她,她虽然愧的很,也还是提醒魏年,“要是我叔婶说要借钱什么的,阿年哥,你可一块都别借。他们在乡下有一百多亩田地,并不穷。” “我心里有数。”魏年又不是冤大头。 陈萱结结巴巴地被动的昂着脖子跟魏年商量,“阿年哥,你能放开我了吧?” 魏年捏住陈萱下巴的手只觉触手滑腻,不由再用指腹蹭了两下,指尖儿方有些不舍的松开,魏年还补充了一句,“下回再让我看你这蔫巴样儿,还捏你,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陈萱看魏年没生她的气,说一句,“我去厨房了。”就跑厨房跟李氏继续张罗晚饭了。心里怪不好意思的,想着如今新时代了,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的,好像也不讲这规矩了。可,陈萱虽然心里也很向往新派人,只是,她到底是从旧时代过来的,子还是害羞的,尤其魏年捏她下巴,这又不是现在外头的握手礼,陈萱羞的脸都红了。 陈二叔陈二婶早在来到魏家看到陈萱的第一眼,就知道,陈萱在魏家的子可真是享福了。如今,魏家男人们回家,说起话来,陈二叔更是透出千百般的亲热。吃饭时,见陈萱也是跟魏家人一个桌吃饭,更觉陈萱在魏家是彻底的站住了脚。在乡下,许多有媳妇的人家是不烧晚饭的,倒不是那一家子真就不吃晚饭了,实际上,是各人在各屋吃。儿子孙子的都去老太太屋里吃小灶,这做儿媳妇的,你娘家有,就从娘家带些干粮点心的回婆家,晚上能垫补着些。要是娘家没有,晚上只好饿着了。看人魏家,真是大户人家,俩儿媳都是上桌吃饭的,两大浅子的白面馒头,随便吃。 这气派! 有钱! 陈家叔婶吃的倒是香,陈二婶都一顿吃了四个大馒头,陈二叔也没把自己当外人,吃了六个。把魏家一家子都看的有点儿傻,陈萱愁的连半个馒头都吃不下。 陈二叔憨厚的笑笑,一抹嘴儿,出几分不好意思,“在家哪儿得这大白面馒头吃,有窝头就是过年了,平时都是掺了麸皮的。乍一见这样的好吃食,没忍住,叫亲家笑话了。” “哪里的话,只管多吃,多吃是福。”魏老太爷似是忆起什么,呵呵笑着,“当初我跟你们爹出来做学徒,也是一顿四五个窝头的饭量。” “以前常听爹说起过。”陈二叔笑着搭腔。 魏金嘴,“我都还记得陈叔爷,那会儿爹你和陈叔爷常在一处吃酒,陈叔爷每回来咱家,兜儿里都装着一包饴糖,见了我就给我,让我做主给阿时阿年分一分。哎,说来,阿年阿萱就是那会儿定的亲吧。” “嗯,那会儿咱两家住一条胡同儿,你还成天带着他们哥儿俩往你陈叔家去,阿年那会儿就同阿萱对眼,俩人常在一块儿玩儿。”魏老太爷笑,“我跟你陈爷就觉着,他们俩年纪也相当,就定下了亲事。”所以,后来魏年死活不同意亲事,简直把魏老太爷气个半死,主要是,两家早定下的事儿,而且,陈家随着陈家太爷陈家大爷先后过逝,算是败了的。自家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也得讲一个信字,难道就因人家家境不如从前,就不认亲事了?魏老太爷办不出这样的事。反正,不管怎么迫着,总算是娶了陈萱过门。这许多年后头一遭见陈萱,魏老太爷也吃惊不小,想着小时候好看的女娃,咋长成这样了?魏老太爷白手起家的人,略想想也能明白。在魏老太爷这个老派人心里,别说陈萱只是生得不大好看,只要陈萱品格没问题,既定了亲,就得娶。没想到,人家陈萱知道争气,这来北京才将将一年,打扮上也学习了些,身量也不似当初的壮了,尤其与二儿子的情分,唉哟,见天是二儿子吃啥她做啥,很是个实诚闺女。把二儿子这顺驴哄的,成天乐颠儿乐颠儿的,也不有事儿没事儿的尥蹶子了。 这么一想,魏老太爷就觉着,自己当初的眼光是没差的。 魏年倒是知道自己小时候常跟陈萱一起玩儿的事,并不是他天生记忆力神奇还记得穿开裆时候的事,是以前他反抗亲事时听他娘跟他絮叨了一千八百回。这会儿听他爹说,魏年瞧陈萱一眼,陈萱也正惊呆的望着他,魏年一见陈萱的小呆样儿就想笑,他笑着打趣陈萱,“你小时候,见天儿的跟我股后头喊,阿年锅阿年锅。” 这正吃饭哪,当这许多人,阿年哥怎么说这样的话,陈萱很不好意思,又不敢低头,魏年说了,不叫她总低头个头,陈萱就瞪了魏年一眼,大家都笑了。 魏金瞥见陈家叔婶那见牙不见眼的样儿,眼珠一转,便道,“记得阿萱小时候可不是这黑丫头样儿,她小时候可白净了,跟二弟在一处,就跟一对儿瓷娃娃似的。唉哟,当初阿萱一进门儿,可是把我吓一跳,又黑又壮,哪里还有半点儿小时候的模样。” 魏金这话,原是想刺陈家夫一句,不想正对陈二婶心坎儿,陈二婶叹气道,“自从我家太爷过逝,大伯大嫂的前后脚儿也跟着去了,我们家就大不如前了。要是家里子好,我做婶子的是外人,我们家当的是亲二叔,如何能委屈了大侄女儿。太爷大伯两场病,就把个家底子都用光了,好在还剩几亩地过活,我们在家也是天不亮就下地,末黑了才回家,两头儿见不着太。萱儿命不好,跟着我们受了十几年的苦。好在,她命里还是有大福的,这不,到了亲家家里,没几天就水灵了。我们大伯大嫂在地下知道萱儿过得好子,肯定跟我们这心是一样的,高兴。” 陈二叔也说,“亲家疼媳妇,萱儿在你们家,比在我们自家享福。” 陈萱自始至终的,一句话都没说。 晚上,陈二婶都好奇,悄悄在被窝儿里跟自己当家的嘀咕,“你说萱儿还跟以前那死哑巴样儿,一句话都不知帮衬咱们。” 陈二叔往炕沿儿磕打磕打烟袋,一锅子烟,叹口气,“她早就这样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今跟以前怎么一样,你没见这才来北京一年,人就水灵的比咱们村儿地主家的闺女还好看。我看,魏家二爷对她很上心,她但凡能为咱们说句话,咱们这趟也就没白来。”陈二婶这双眼睛可不是吃素的,光闪闪的比头顶的大电灯泡儿还亮堂三分,吃饭时就瞧出魏年对陈萱的亲近了。陈二婶再三扼腕,“这什么人有福真是说不好,当初我就劝你,咱们大妞儿不比萱儿伶俐?你非不愿意。如今她攀上高枝儿,可理你一理?要是亲闺女,哪里还用咱们费这番口舌?” 陈二叔深深的了一口旱烟,吐出一口心中郁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魏家二爷就极不愿意想要毁婚的,要是咱们换人,叫魏家知道了,好不好的偷不成反蚀把米。明儿你跟萱儿说一说家里的难处,让她跟魏家人开口,咱们出面儿,到底不好。” “成。” 夫俩合计了一回,这才躺热乎乎的炕上睡了,睡之前,陈二婶难免再叹一回,“真是说不好什么人就发达了哪。” 被人慨发达的陈萱正在进行每晚间的学习,原本,她有些心绪不宁,不大看得进书去,还是魏年瞧不得她这般,说她一句,“愁有什么用?为这样的人发愁,书也不看了,洋文也不学了,他们也配?看你这点儿出息,这么一点子小事就愁你个半死,那一等教授的事儿,我看你也不用想了,就你这样儿的,没戏!” 有时,六神无主时,还就需要旁边有人这样点一句,哪怕魏年这话有些刻薄,却是正理。陈萱一想到自己的理想,深呼了好几口气,才算定下神,从屉里拿出书,让魏年继续教她洋文,还不忘纠正魏年一句,“阿年哥,不是一等教授,是一级教授。” “嘿!”魏年瞪陈萱一眼,这丫头,来纠他的错了。 陈萱不由一笑,把叔婶的事儿抛脑后头,就继续跟魏年学洋文去了。 她知道,魏年是看不起她叔婶,并不是看不起她。 哎,就她叔婶那小算盘,不要说魏年,这辈子的陈萱也有些看不起。 阿年哥说的对,她既然是把目标定在一级教授上,就不能为这点子事愁眉蹙额、心绪不展,她得想法子把这事解决了,而不是只会发愁。 第46章 极大不同 陈家叔婶只觉自己明过人, 殊不知, 他们那点儿小心思, 魏家人一清二楚。不要说魏老太爷这样的生意场上多年的老辣人,就是魏银心里都觉着,陈家叔婶说话怪假的, 陈家什么家底子, 在魏家并不是秘密, 当初魏老太太为了劝魏年答应亲事, 里里外外的念叨,连魏银都知道, 陈家有一百多亩地,这样的人家, 纵不是特别有钱, 也不至于就穷的连饭都吃不上。 魏银都不想, 二嫂那样的厚道人, 叔婶竟是这样。不过,想想陈萱那寒酸的嫁妆, 魏银也就不奇怪陈家叔婶的品了。 陈萱每天都要早起做早饭,所以,陈二婶起的时候,陈萱已经和李氏在厨下忙了,陈二婶过去伸长脖子瞧了一回, 就要洗手帮忙, 李氏忙道, “可不敢劳烦亲家婶子,您好容易来一趟,过去跟老太太、姑的说说话吧。早饭的事儿,有我和二弟妹就成了。” “没事儿,我在乡下早起惯了的,这早上不干点活儿倒是不好受。”说着就挽起袖子,要上手帮忙,陈萱低声说,“二婶,你得先洗手。”陈二婶给陈萱这话闹的脸皮一,当下眼中便显出三分怒气,陈萱木着一张脸,指指边儿上盆架,“用那个盆洗。” 陈二婶笑笑,话间忍不住带了三分怪气,“这城里人规矩就是多啊,萱儿你嫁来也没多少子,就都学会了啊。” 李氏不好接这话,陈萱依旧木着脸,答一句,“是啊,学会了。” 陈二婶好悬没给她噎死。 陈二婶哪里还有心思帮着做早饭,要是在乡下,她就不洗手怎么了,不洗手就有毒了,碰一下你家饭食还能毒死你们一家子怎么了!你个死丫头小时候吃我做的饭,怎么没毒死你!偏生陈二婶是带有目的而来的,这个时候是断不能得罪陈萱得罪魏家的,只好去洗了手,还狠狠的擦了两遍香胰子,肚子里瞪陈萱一眼,过去帮着张罗早饭了。 其间,陈二婶使了好几个眼给陈萱,想跟陈萱单独说几句话,陈萱就跟个瞎子一样,完全没看到。李氏倒是看到了,李氏也不傻,看到了也只当没看到。 魏老太太知道陈二婶帮着准备早饭后,还说了陈萱李氏两句,陈二婶笑,“起来也是闲着,顺手儿的事儿,老太太别拿我当客,您当我自家妹子一样。” “那怎么成。”我自家妹子可没您这本领。魏老太太吩咐陈萱李氏,“你婶子来咱们家走亲戚,这是客人,你们别忒实在了,哪里有叫客人干活儿的。”又同陈二婶道,“她婶子有空只管过来咱们一处说说话,我这成天介,就想找人说话。”魏老太太倒不是真就客气的不叫陈二婶干活,她主要是想着,陈萱一向是个老实头,人也不大伶俐,担心陈萱被她这叔婶哄骗了去。 有魏老太太把陈二婶招到身边儿瞅着,陈萱白天除了做饭做家务,都是在魏老太太这屋儿,没有半点自己的私人时间的。她就是做衣裳,也是在魏老太太屋里。二叔二婶虽然是来打丰的,陈萱心里却是听了魏年的话,不能总把心思耽搁在二叔二婶这里,她不会再过以前那种木头人一样的子,她读了书识了字,她要往自己能挣一口饭的生活奔,她不会再吃那回头的饭了。 昨儿二叔二婶过来,衣裳样子还没定好,今儿个跟魏银商量定了,俩人就拿出料子来裁了。陈二婶还是头一回见到呢料,摸一把,有说不出的厚实软和,直道,“唉哟,我的天老爷,这是什么料子,瞧着既不是绸子也不是缎子,要说棉的,也不像,咋这样厚实哪?”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