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见状,想也不想的就伸手一把按住了她,“干什么去?” 温酒凝眸看他,微微笑道:“我只是去会会夜半来客而已,你慌什么?” “我慌?”温文到底不是三公子那般天生如冰如雪的冷脸玉雕像,当下便有些维持不住臭脸了,冷笑道:“瞧瞧别人又是烟,又是易容术的,大半夜还能越过重重,潜入帝后寝,显然不是普通人,你一个瘦的风一吹就能吹跑的……” 他说着,忽然觉着自己同她说这么多有点不对劲,当即话锋一转道:“你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人,上赶着去送死吗?” 温酒听到这话,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有些想笑。 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心下却忽然酸涩的难以形容。 她没说话。 贴在窗外的那个黑衣人的同伙却有些等不住了,一边低了声音说着“你今天晚上怎么回事?换个人这么磨磨蹭蹭的?”一边撑在窗棂上就打算翻进来。 温酒闻言,当即翻身下榻,特意掐着嗓子,轻轻应了一声:“再等会儿,马上。” “快点!”外头那同伙和这个黑衣女子好似也不是很,竟然没听出来声音不同。 温酒没顾得上庆幸,立刻飞快的把倒地的黑衣女子扒了个干净,连里衣里都没留。 温文在一旁看着,脸顿时红了又白,脸都是“她到底在干什么”的疑惑和不解。 “别光看着,过来帮忙。”温酒说着,伸手从榻边出长衫来,往女子身上一裹,直接推到伸手过来的温文怀里,极其自然的开口指挥道:“把她扛起来,从那边的窗户扔出去。” 温文动作微僵,还没想明白自己方才怎么就那么听温酒的话? 她说过来帮忙,他就伸手? 脑子呢? 温酒看了窗外一眼,生怕那些人等不及要翻窗进来,不由得开口催促了一声,“别愣着,扔出去啊!” 温文纠结了许久“我为什么听她的”,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听到这话,扛起昏的女子就走到了窗边,抬手就扔了出去。 外头那人连忙伸手接住了,低声埋怨道:“干什么?这好歹是个殿下,摔坏了你我谁担待的起?” 站在窗边的温文:“……” 片刻后,窗外那人的声音被夜风吹散。 温文却还站在原地,背对着温酒,额前的碎发被吹得凌飞舞,犹如在宣他心中的凌一般。 怎么又听了她话?! 温酒忽然有些想笑,往后退了几步,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软榻。 被夜风拂动的罗帐轻轻擦过肩膀,夜半时分一场骇然过后,怀有惊无险的庆幸,连带着积许久的心事也变得明朗起来。 她偷偷的弯了弯。 不远处的温文却好似觉到了什么,转身看来,瞪着她,脸不悦的问道:“你笑什么?” 温酒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温文继续道:“我今夜来此,是奉命行事。” 少年嗓音清冽,冷冷道:“方才我不是要帮你!” “嗯。”温酒点头,从善如道:“你先前来刺杀我也是奉命行事,不是你的本意,我知道的,你不必解释。” 温文看向她的目光里出现了一种叫做“疑惑万分”的情绪。 他皱眉,几乎要在额头刻上“你脸呢?”几个大字。 被谢东风“不要脸则无敌”大法制了许久,不知该如何翻身的温酒忽然在这个时候,意会到了这个绝招的妙处,心下想着豁出去了。 阿酒随意至极往罗帐上倚去,右手从塌下的八宝盒里摸出一颗夜明珠放在地上当灯火照明,而后左手轻抬,在边上的空地拍了拍,“阿文,过来坐。” 温文低头看着在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地上滚,眉头皱成了川字,思绪却被灼灼珠光带着飞远了。 他年幼时,温家家境还算殷实,供得起他上学堂,还能养的起家里几个蹭吃蹭喝的,后来父亲那一摔,折了家里的顶梁柱,治病吃喝都要花银子,家里逐渐的入不敷出。 争吵声也变多了起来,姑姑开始同爷爷提让他不要读书了,天底下读书人千千万万,能考中的就那么几个人,纸张那么贵,每夜点油灯也费银子……说得多了,原本一心想着要让孙子读书中举出人头地的爷爷也开始动摇。 借住在家中的表姐李芸有次同他吵起来了,从平的笔墨纸砚钱算到学堂先生的那些银子,“温文,你本来就不聪明,天生就是务农的命,干嘛费银子去做那样的秋大梦?这夜夜点灯背书都背不了几句,我这做表姐都替你心疼灯油钱!” 温文确实不是读书的料,他自己知道,也偷偷和父母说过不想读书了,家中拮据至此,他还不如早些去找个活计赚些银子,让家里好过些。 可那一天,他的阿姐从外头摆茶摊回来,恰好听到了这话,当下便抬起脚盆把李芸浇成了落汤,冷声道:“温酒的弟弟要读书还是务农,都轮不到你姓李的来指手画脚!别说是夜里点个油灯,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他摘下来当灯照!” 温文那时候想,他的阿姐,是这个世上最好的阿姐。 后来,他在学堂时常因为穷酸被同窗笑话,有一次忍不住连夜逃回了家,同阿姐一起坐在茅草屋的屋顶看星星,怯怯的同她说:“阿姐,我真的不想读书了……” 温酒坐在茅草堆里问他:“是不想继续读书识字?还是因为家里拮据不想被同窗笑话不想去?” 温文心中纠结,一下子说自己不是读书的料不想白费家里的银钱了,一下子说想帮阿姐阿娘分担一些,吐吐颠来倒去,到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想哭。 阿姐骂了他小半个时辰,而后开解了他整整一夜:人可以穷,但不能志短。 ——你负责好好读书,我会挣银子养家的。 ——你争点气,多识几个字回来教我,我以后生意要是做大做红火了看不懂账本岂不是被人坑了银子都不知道?那不可行啊! ——等我赚了大钱,给你买一百盏灯……不!一千盏!那什么夜明珠不是亮如白昼,价值连城吗?我也给你来当灯照。 往情景历历在目。 温文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东西,此刻悄然浮上心头。 他看着地上被主人拿来随手滚地的夜明珠,不由自主的抬眸看向温酒。 她只穿了一身白里衣,墨发如瀑垂下,随随便便就坐在了地上,懒洋洋的靠在榻上,一点也不像白里锦衣玉貌尊贵无比的西楚嫡公主。 却渐渐和他尘封在过往的那个阿姐重叠在一起。 各散天涯的五年光,死里逃生后落他乡,在死人堆里一又复一的磋磨煎熬,恨意一点点堆积成高墙,可就被她一句“阿文,过来坐”击得粉碎。 心墙塌了,月和星光带着他家阿酒的温声轻语瞬间倾斜而入。 温文轻手轻脚的走向温酒,在她身边席地而坐。 夜半时分,静悄悄的。 阿酒侧目看他,在心下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温声问道:“舍不得杀我?还是舍不得我嫁到大晏去?”BJzjnf.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