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见那一幕之时,赵黼心中是什么觉,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 那一种绝望惊恐之,甚至超过了他原该有的震惊跟怒意。 他本想上前将云鬟拉过来……问她到底是想如何,再质问白樘何意。 但他却拼尽全力克制,因为本能地意识到,只要他轻举妄动,怒炽发作,后果难以预料。 那种情形,也绝非他想要的,且多半会让他后悔。 他早有过前车之鉴。 如此一想,双脚就如同立地生了般,真个儿似一棵树般立在雨中。 白樘对云鬟说话的时候,他当然是听见了,当看着她转身走,再不可忍。 就仿佛她这一走,就真的一切都烟消云散,而他将被人弃置在这漫天遍地的雨水之中,直至冰冷窒息。 对云鬟而言,完全想不到赵黼竟会如此。 错愕之际,急抬手用力一推,赵黼却并不松懈半分,右手揽在间,仍箍的她紧紧地。 复向白樘所站之处瞥了眼,赵黼方握紧她的手,将人拽着往外,疾步离去! 身后,白樘站在原地,就像是帘外的雨气涌了进来,蔓进眼里,却在瞬间凝成了霜。 且说两人才出刑部,云鬟便用力将手回,后退出去。 赵黼回头,不知是怎么了,云鬟道:“殿下!” 赵黼察觉异样,才要开口,云鬟冷道:“我要回府去了,殿下若是无事,也自请回。” 雨仍未停,两个人都淋了,赵黼看着她淋淋的模样,以及眉宇间透出的一缕恼,便道:“你为方才之事恼我了?” 毕竟是刑部门口,虽是雨天,且近晚间,一时并未有人出入,但门口的侍卫却立在檐下,有些惊惧又有些好奇地偷眼打量。 正这会儿,谢府的马车匆匆而来,阿喜从车辕上跳下地,撑着伞跑了过来:“主子,我来迟了!怎么竟不在里头等一等?都淋了,回去晴姐又要骂我了。” 云鬟并不回答,只顾往前而去,赵黼顿了顿,却也忙迈步跟上。 他从阿喜手中将伞接了过来,亲给云鬟撑着,哼道:“你为何怪我?明明是他不对在先。” 云鬟一声不吭,垂首而行。 赵黼道:“难道不是么?好了,不要恼了,我也并没做什么……” 云鬟一挥手,竟将他擎着的伞挥开。 望着赵黼,云鬟道:“殿下还想做什么?还要做什么?” 她顿了顿,又道:“方才是我被雷声惊了,尚书才护着我,你心里又想的什么?他哪里不对?他也像是你这般放肆任意行事了么?” 赵黼方才惊鸿一瞥,虽知道以白樘的人品、云鬟的情,不至于背着他有什么苟且。 但他从来是个眼里不进半点沙子的人,又且对云鬟十万分上心……连薛君生私藏她的画像,都引得他然大怒,何况是白樘。 可是毕竟天生的脾,故而他虽克制了自己不去吵闹,却未曾忍住那嫉妒之心,竟当着白樘的面儿…… 此刻云鬟瞪着他,眼中有不再隐忍的怒意。 云鬟无法容忍赵黼方才的行为,尤其是于刑部之中,且在白樘跟前。 这种觉,令她大不受用,难堪无地自容。 如今,她是刑部的谢主事,并不是曾经可任意亵玩的侧妃。 赵黼被她疾言厉、质问了这几句,无言以对。 一来他得逞所愿,方才且又得了她的解释,故那些嫉妒跟醋意早就随之消散无踪。 见云鬟眼睛发红,便忙举手在她额头上遮了一遮,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儿,别恼了,都淋了……”伸手扯扯她的衣袖,意图缓和气氛。 云鬟举手拍开,本还想再说几句,然而见他如此,那些话却说不出口了。 这会儿,刑部中阿泽急匆匆出来,见他们立在雨中,微微一愣,继而道:“还不上车,在这里淋雨好玩儿么?” 云鬟默默转头,上了马车。 赵黼略一迟疑,正要跟上,不料云鬟决然道:“殿下请自便。现在我只想自个儿清静。” 赵黼怔然间,云鬟已经道:“阿泽,你上来。” 阿泽从头看了个稀罕,听云鬟语气冷冷,只当赵黼必然会发作,谁知一瞥间,却见赵黼面上有些悻悻之,却无恼意。 阿泽大为惊奇,又听见里头云鬟如此吩咐,他就扁了扁嘴,嘀咕道:“越发指使起人来了,哼……”却也依言将伞收起来,钻入车内去了。 阿喜早忙不迭地将那伞捡了回来,见赵黼独自一个人站在雨中,便大胆上前,给他撑住。 又嗫嗫嚅嚅道:“殿下,留神、留神着凉……” 赵黼因又碰了一鼻子灰,便回头冷看,正也要将伞拂开,心念转动,却终于接了过来,淡淡道:“去跟着你主子罢。” 阿喜见他并未发怒,大大松了口气:“是。” 赵黼凝望马车消失在雨雾之中,才低头耷脑地去了。 且说马车中,阿泽坐在云鬟对面,见她通身已经透,那一张脸因被水浸润,更觉清灵细白,如同被水洗过的羊脂白玉,偏眼圈微有些红。 阿泽忍不住道:“这也是一物降一物,京城里若说有个敢呵斥皇太孙殿下的,那也就是你了罢。” 云鬟原本动也不动,闻言,才举手拧了拧透的袍摆,默然不语。 阿泽又道:“不知是为了什么闹得如此?” 云鬟道:“没什么。” 阿泽道:“那你怎么没叫他上车,反叫了我呢?” 云鬟抬眸看了一眼,又慢慢低下头去,雨水顺着鬓边滑落下来。她举手拂了拂,心思略微烦。 阿泽自言自语道:“说来也怪,本来四爷说要送你的,怎么忽然又对我说,叫我出来看看,若是殿下随着上车呢,就叫我回去,若……” 云鬟有些不能信:“四爷……说要送我么?这是为何?” 阿泽道:“我怎么知道。” 云鬟凝眸垂首,却见雨点默然无声地,从帽檐上一滴一滴掉了下来,打在她的手上,溅起些许晶莹水花。 阿泽一直送了云鬟回府,才自返回。 晓晴见人回来,却是这个模样,惊疑加,问道:“怎么的这样?”忙叫准备热水,洗澡换了衣裳。 晓晴又问道:“必然是阿喜去的晚了?” 云鬟道:“不跟他相干。” 晓晴见她神不对,便不再多口,只道:“原本不至于晚去,只是今儿他去盯了个人,故而迟了。” 云鬟见说的古怪,随口问道:“又盯的什么人?” 晓晴便将前些子有人在门口窥探一情说了,道:“故而我吩咐阿喜,再看见那人出现,只别惊动,暗暗地跟着看是谁家的。今儿那人果又出现……” 云鬟诧异:“那么,可查到了?” 晓晴附耳,低低说了一句。 云鬟略有些变,转头看了她片刻:“当真无误?” 晓晴点头:“眼睁睁看着进侯府了呢,且跟侯府门上都是相的。” 次,刑部之中。 过正午,季陶然忽然来到。 两人略说几句,云鬟见季陶然脸不对,便道:“怎么了,可是有事?” 季陶然咳嗽了声,皱眉不答。 云鬟本是随口试探,见他如此,才转身直视又问:“真的有事?” 季陶然道:“有一件儿,只是……不知该不该跟你说。” 云鬟道:“关于什么的?” 季陶然左右瞧了一眼,看那书吏都在外头,才悄声道:“是……上回东杜云鹤的死因……” 云鬟蹙眉:“先前我听尚书说,是被扼断脖子而死,又有什么不同的么?” 季陶然点头道:“死因的确是因为这个,且那下手的人,动作干脆利落,想来杜云鹤并没觉着难受就已经被……但是我要说的并不是这点儿。” 云鬟道:“那又是什么?” 季陶然轻轻一咳,方道:“原先查验杜云鹤尸首的时候,因他才死了不久,皮上的痕迹尚未完全形成,我便只从他断裂的颈骨推断是被人掐死。可前,我再去查验的时候,发现他颈间的手印已经极明显,倒也罢了,只是在左边靠近下颌处,有一个痕迹,十分古怪。” 云鬟道:“什么痕迹?” 季陶然垂着眼皮,如回想般:“模模糊糊,似是个图案,有些像是个倒扣的‘山’字,又像是个‘爪’字……” 云鬟略一沉,却也想不出那是个什么形状。 季陶然瞥她一眼:“这自然便是凶手所留,我将此事跟尚书说明,暂时推测,或许是这凶手手上戴了什么戒子之类。” 云鬟果然神一振,道:“这倒是个极有用的线索。” 季陶然讷讷道:“也未必,京城内多少人,镇抚司又多少人,戴戒指的何止上百?虽然凭手劲跟指印看来似是个男子,要找却也是难的。何况案发所在又是之地,就算尚书想搜检,还要跟六爷仔细商量呢。” 云鬟摇头:“这倒不一定,镇抚司是规矩何等森严的地方,除非一些高阶将官,底下的人极少会戴戒子之类,只要……”她一边儿凝神细细分说,一边儿回想先前往镇抚司的那几趟里是不是曾见过什么可疑线索。 正说到此处,心中一震,便猛地刹住。 季陶然道:“怎么了?” 云鬟抬眼看向他,却又转开目光,片刻说道:“没、没什么……我忽然想到,也、未必如此……兴许是杜先生先前磕碰所留?或者受刑之类留下……” 季陶然道:“我是查验过的,莫非你不信我的判断么?” 云鬟勉强一笑:“哪里敢?我自然是深信不疑,只不过……不过在想罢了。” 季陶然道:“那便好。”看看时候不早,便又起身去了。 将出门之时,却又止步。 季陶然看着门外台阶上未干的雨渍,眼中透出犹豫之,几番似要回头,最终却又咬了咬,迈步去了。 大概是进了雨季,这数里,雨水一直绵延不断,却把夏的闷热一扫而空,渐渐地透出几分秋雨潇潇的森凉来。 终于黄昏,外间众人鱼贯出刑部而去。bjzjnf.cOm |